李实骆华帮着处理完老钱的后事,再把他们送回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想着阿壮他们今天忙了一天,必定是饿着肚子的,骆华拽着李实找了家还开着的铺子买了一大筐的馒头,再想到还有年幼的阿宝,又给点了份甜粥。

  把东西送过去的时候,阿壮还犟着不肯要,被蓝褂老乞丐一通训,再加上阿宝在边上扁着嘴巴喊饿,他才默认般转过头不看阿宝去接骆华手上的粥。

  特地买来盛粥的碗还有些烫,再加上碗比较大,看阿宝要过来接,骆华连忙抬起来:“阿宝,你拿不住,让哥哥来帮忙好不好?”

  阿宝眨巴眨巴眼睛,哒哒哒跑到阿壮身边,拉拉他的衣摆:“哥哥,阿宝饿了。”

  “不许吃!”阿壮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就要往草棚走。

  “哥哥……”阿宝眼泪汪汪直往后看。

  骆华叹了口气。

  蓝褂老乞丐把李实手上的一筐子馒头都接了过去,里头的馒头还被贴心的用干叶子分开包着,一包看着就有好几个,逐一拿起分给同行的几位老家伙,一人都分得一大包,喜得大伙连声道谢——这省着吃能吃上两天呢。要不是天气热,再多几天都不成问题。

  最后两包馒头被蓝褂老乞丐抱在手上,他招手让旁边的孙儿过来,把分给自己的馒头让他拿回去,再转身面向骆华。

  打量着骆华的神色,见他对阿壮的行为似乎没有芥蒂,老乞丐想了想道:“贵人要不把粥也给我吧,我给他们拿去,还能给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骆华点头,把粥递给他:“劳烦老人家多帮着说说好话。我们改天再过来看他们。”

  “诶诶。”老乞丐巴不得他们见天的来呢,自然不会拒绝,“你们放心吧,阿壮铁定能转过弯儿来的。过几天啊,你们直接来领他们回去就成。”

  见骆华没有异议,他别扭地行了个礼,再一手提着馒头,一手端着碗追上阿壮兄弟。

  骆华听着隐隐约约的絮叨声,再看老乞丐跟着阿壮他们钻进草棚,才略微松了口气,然后无奈地转回来:“走吧。”

  李实看他实在不愉,揉揉他脑袋不再说什么,伸手牵住他往外走。

  俩人慢步往客栈走,骆华思前想后地念叨着各种法子,想着怎样才能让阿壮接受他们,李实反倒态度淡淡。

  后来见他实在烦忧,李实才无奈开口:“你倒是比我还上心。哪有我们上赶着贴上去收徒的道理?”

  骆华登时皱眉:“你这是打算不管的意思?”

  “怎么不管了?我们今儿都帮着送了老人家一程,以后偶尔过来看顾几分,也算是这样了。当然,他若是哪天想开了,我也不会拒绝——媳妇儿?”

  骆华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就打算这么处理了?刚死去的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轻飘飘的?”

  李实诧异回头:“这不赖我们吧?我们算是不知者无罪啊。虽然很可惜,可这不是我们——”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的理由。

  “李实!”骆华严肃地看着他,“这是你心里的想法?”

  李实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就为这生气?不值当的,不过是个外人——”

  “你觉得这是个小事?”骆华觉得自己彷如第一次认识李实,“倘若不是你一副欣赏不已的样子,我何必接纳这个孩子?如今连累得阿壮兄弟的阿爷都没了,你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偶尔过来看顾几分?阿壮不过五六岁,小的更小,如今这般状况,要是没有别人的帮助,他们能活多久?还是说,不管是钱老头,还是阿壮兄弟,在你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他们是死是活,也就是你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你所谓的收徒,更只是心血来潮?”

  骆华一口气说完,眼见李实依然不以为然,他心下恻然:“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也不过如是?”

  李实皱眉:“他人如何能跟你比?”

  “不能比?我可没看出来不能比。”骆华讥笑,“从邹府出来,第一时间你就念叨着阿壮、光顾着收徒,完全没考虑到我对那孩子是什么观感。你当时说是触景生情、又欣赏那孩子,我且不说什么了。如今你做出这个姿态,是几个意思?”

  “我当时不是已经处置了邹荣祥,今天出门你也见着邹府都挂白了,谅那个陈知县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估计再等些时日他应该也会变成白身,我还需要做什么?”李实完全不理解。

  骆华深吸一口气:“不,我们的事暂且不说,先说阿壮的——”

  “不!这个于我更重要!”李实站在他面前,双手扶着他肩膀,神情凝重,“我竟不知道你这般看我,你觉得我不看重你?”

  “你让我如何看你?你罗里吧嗦解释一大通你看中阿壮的原因,我难不成要跟女人似的哭哭啼啼争风吃醋?是,我是娘兮兮,娘兮兮就得哭着喊着找你要安慰了吗?”骆华怒极而笑。

  “媳妇儿,我没——”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骆华一股脑地斥下去:“倘若你是真的看重阿壮、想要收其为徒也就罢了,如今害得他俩兄弟孤苦伶仃,你却作出这幅任其选择的样子?你这样,置钱老头性命于何处?置阿壮兄弟的性命于何处?我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冷酷无情的人。”

  “我本质就是这般冷酷无情。”李实丝毫不避讳,“我杀人不下千万,你何曾见我做过噩梦?而且,我并不是第一时间要收徒,是在把你救出来后我、看到他机灵地逃离,我才起了收徒的念头。”

  “那又如何?抵不过你的心血来潮,热情消退就不想管了。”骆华讽刺道,“指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了是吧?”

  “不可能!你是我契君,我怎会这样对你?”李实皱眉斩钉截铁,“至于阿壮,我说过了,我想要收徒的前提,是你安全无虞。倘若你出事,阿壮压根活不到今天。你何必自降身份与他相提并论?我看重你,所以愿意对你好、对与你相关的人好,不代表我是个滥好人。人摆出一副仇恨的样子,我难道还上赶着贴上去?”

  “我自降身份?”骆华气笑了,“大家生而为人,谁看还能看不起谁了?你不过是得了身官皮子,就能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还是你觉得五六岁大的孩子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幼童能活得下去?若是无人看顾,他们连口吃的都保不住!”

  李实也带上怒意:“人命!人命!天下活不下去自缢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还要一个个地去同情、一个个地去接烂摊子吗?钱老头自缢与我何干?在我收其为徒之前,阿壮兄弟活不下去又与我何干?我这般做无可厚非。”

  “怎么会无关?要不是我们去考验阿壮的心性,他阿爷压根不会死!”

  “别把那老头的死往自己身上揽!他自个儿软蛋、撑不下去,如今有人能接收阿壮兄弟,他理所当然地撒手归天。往好了说,我还敬他对孙儿有几分无私爱护之意,但是我绝不认同他的死是我们一手造成的。我们又何必为此自责?”李实嘴里吐出冷漠的言语。

  骆华推他:“你这般绝情冷漠,是不是哪天我受伤了、死了,也就得你一句活该?”

  李实紧紧盯着骆华,扣着骆华双肩的手指用力:“你是我契君,是我李实承认的结契者。我李实再怎么绝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契君受伤送死。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骆华呵呵:“不允许?是,小的知道了,以后我连话都不能随便说了是吧?”

  李实登时大怒:“你这是强词夺理。”

  “怎么?就许你草菅人命,不许我强词夺理?”

  “跟我什么关系?我说了别把那老头子的死扯在我头上!”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良心不会痛,我却为此难过不已。”骆华冷冷道,“你不愿意热脸贴他们的屁股,我却不会放弃,至少,我得把他们好好养大。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孩子我自己养。”

  李实惊怒交加:“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养?

  “字面意思!”骆华用力挥开他的手,转身径自往前走。

  李实追过来,一把翻过他:“你想离开我?就为了与我们毫无相干的人?”

  “什么叫毫无相干?究其根本,这是谁招来的?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你看不上市井小民的生死,你也不愿意对着他们笑脸相迎——”

  李实铁青着脸打断他:“不要混为一谈!你是我契君,为什么要为了旁人的事与我争吵?他人再怎么重要?能有我重要吗?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重要?我是你契君,我为何看不出你如何看重我?你想想你是如待我。你说心悦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我;你说尊重我,却未经我同意擅自决定想要收徒与否;你说爱护我,却不曾考虑我对此事的看法、将我置于如此不堪境地。”骆华激动不已,甚至语带哽咽。

  甜蜜的情意过后,种种问题逐渐浮出水面,撕开来都是连皮带骨的疼痛。

  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李实满腔的怒火霎时熄灭。他呐呐地辩解:“媳妇儿,欺瞒你是我不对,我、我……”他思来想去,却想不到自己当时为啥这般傻,“我当时真的是没想这么多的。”

  眼见骆华红着眼眶、单薄胸膛犹激动得剧烈起伏,他心疼地伸手将骆华搂入怀里:“媳妇儿,我错了,不要生气。”他不停亲吻着骆华的发顶,“是我的疏忽。过去从来没有人教导过我这些,我不知道我这样的行为让你难过。以后,我哪儿做得不好的,你好好儿跟我说,我们慢慢改,好不好?”

  夜色渐浓,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寥寥几人看到相拥的他们,登时皱眉。

  骆华闭了闭眼,压住盈眶的热意,缓缓推开他:“且看吧。我现在很累,不想跟你争论这些。”连着两天的事情,让他有些心力交瘁。当下他实在不想跟李实在大街上争论这些有的没的。

  “好好好,咱们不争。”李实紧张地改为拉他的手,“你说什么我都听,我做得不好,你尽管打我骂我。你要是觉得对不起那老头儿,咱就收养那两个孩子。那小屁孩要是不愿意的话,揍几顿就好了。”

  骆华:……

  骆华不想再搭理他,起码此刻不想搭理他,甩袖就往客栈走。

  李实亦步亦趋,刀刻般的凌厉五官此时全是焦急无措。

  骆华视而不见、闭口不语,回到客栈径自洗漱歇息——明儿还得去看看阿壮他们,到时给他们买点东西再回村。

  唔,还得买点东西托今儿几名老乞丐多看顾阿宝,才这么丁点大,得注意着点。

  以后隔三岔五过来县城,时日久了,总能让阿壮软化的。

  唉……可惜了钱老头……

  翻过身,骆华背对着李实面对墙壁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李实眯着眼盯着他的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骆华起来的时候,房里却没见李实踪影。

  他心里忿忿:哼,满嘴冠冕堂皇,却一大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浪到哪儿去。

  刚洗漱完,骆华把湿漉漉的布巾搭在架子上,突然听到有些熟悉的尖利嗓音由远而近地过来。

  正疑惑,房门就被推开。

  “放开我!放开我!”

  骆华定睛一看,左手挟着阿壮,右手抱着阿宝的,不是李实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