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后女子气力已竭,婄云尽全力施针用药也不过吊了她几刻钟的命,她夫君早已仅剩微弱的一口气,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一口气松下去便险些闭了眼,好在还有一丝执念,死死拉住贺时年的袖子,目光直直看向里屋。

  婄云满手沾血地走了出来,闭了闭眼,示意秦若把他抬进去。

  女子娘家姓秦,江湖人称三娘,曾也是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之辈,此时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床边被简单包裹着的孩子,目光中竟有几分温柔的眷恋。

  见夫君被抬了进来,她声音很微弱地道:“你我今生都造有杀孽,死后想必要下无间地狱,我心甘情愿,可我们的孩子无辜……今日赴死,江湖恩怨就此了结,我心甘情愿,你怨吗?”

  男人摇了摇头,目露眷恋地望着妻女,“我怨,但也愿意受死,只是咱们的孩子……”

  “那好。”秦三娘点了点头,艰难地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贺时年与锦心,“我知道,贺大夫与夫人,你们都是好人,听说二位有意收养一孩儿,不知……她以后不必为我们报仇,我们一死之后一切恩怨亦已了解,你们只要给这孩子一口饭吃,叫她能活着立住了就成……你们可以把她当做你们自己的孩子,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身世,我们两个马上就是死人了,她这辈子也只有你们两个这对爹娘……”

  她说起话来很急,像是怕但凡漏了一瞬便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又因气力不足,一旦说得急了,喘息得就会很厉害。

  锦心望着她,好似想起许多年前虚弱的自己,看着她为孩子苦苦盘算的模样,又想到了文老爷与徐姨娘。

  于是她与贺时年身边就多了个小娃娃,她没忍心应秦三娘所言,只将小娃娃收做干女儿,本来也没打算变动她的姓氏,贺时年怕江湖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孩子身上,便叫这孩子随了秦三娘的姓氏。

  人都会以为他们夫妻的孩子从父姓,不会想到秦三娘身上。

  他们把孩子悄悄送去育婴堂,又正大光明地把她抱回来,将事情做了个周全。

  那对夫妻的尸骨埋在城外,每年清明寒食,她与贺时年会带孩子去祭拜他们。

  小姑娘的名字是她取的,选了“柏萱”二字,松柏坚韧,萱草无忧,她希望这小姑娘此生坚韧挺拔如松柏,又能欢喜无忧。

  孩子就此被他们养在身边,至于没过几个月被贺时年千里迢迢从京中抱来的那个婴孩,便是另外一番故事了。

  四,

  锦心的身子好转显著,贺时年开医馆,他们一群人便常年驻扎在那里,婄云与贺时年坐堂,她与秦若便捞了个收钱算账与看门送药的差事。

  本来她出嫁闫老就想跟着她,但怎么也没有陪嫁带个老头子的理,可叫闫老自个出去开个医馆就此自由自在的,十几年前他乐意,如今添了锦心这么个挂念,他却撒不开手了。

  于是锦心婚后,她又给贺时年拉了个坐馆的老大夫来,本来闫老也是闲不住的人,别看上了岁数,可身子骨康健得很,锦心记得小时候就看他是两鬓微白,如今只添了些斑白,并未长出满头华发,甚至锦心怀疑那点斑白也是和她操心操的,这两年她的身子好转,闫老的头发也停止了变白,精神矍铄,腰板还是挺得直直的,走出去说不到五十也有人信。

  本来闫老为她操劳十几年也没个后人,锦心就是打算替他养老的,如今拉他来坐馆,也正好全了闫老的愿望,闫老如今就在医馆后头的屋子里住。

  医馆那是个三重到底如徐家那样的院子,又同样是两家打通,足够阔朗,锦心与贺时年也偶尔会在这边留宿。院子里有处能供他种东西的药圃,夜晚又清幽安静,闫老住着正舒坦,在医馆里,精气神都比在文府的时候足。

  他是拿锦心当自己孩子的,这些年也见她与贺时年迟迟没有子嗣,也为他们担忧,只是不好开口劝罢了。

  今年隔壁何家得了个小娃娃,他颇为喜欢,见锦心有些动摇流露出想要收养个孩子的意思才刚高兴高兴,没想到他们俩行事雷厉风行,没多久就抱回个小娃娃来,锦心怀抱着柏萱,淡定地给闫老介绍:“收养了个小姑娘与我做干女儿。”

  闫老才高兴了一番,没过多久,发现锦心怀里又多了个孩子,淡定地与他介绍:“收养了小子,与时年做徒弟。”

  闫老沉默半晌,道:“你们两个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五,

  不管怎样,左右两个孩子是在锦心与贺时年身边快快乐乐地长大了,那小子姓谢,取名叫谢柏安,身子很弱,来的时候哭声跟猫儿一样,贺时年得了信快马加鞭去京里,千里迢迢把他揣在怀里抱回来的。

  回来后小心调养了两年多,总算把先天的弱症补上来些,跟同龄的孩子瞧着也差不多了。

  他先天根骨弱,没练得武功,倒是柏萱有一副或许是随了她爹娘的好根骨,于是他们读书习字锦心教,柏安与贺时年学医术,柏萱与秦若、婄云学武功。

  荀平时常会过来逛逛给他们补补别的课,绣巧试图把自己的刺绣手艺传给柏萱,学描花样子,柏萱三天成功在纸上画出一只身材扭曲的野鸭子(绣巧原叫她描的鸳鸯);练针法,柏萱成功把自己的手指头扎成筛子在布上绣出一团乱线。

  绣巧闭目遁走,只觉无言面见锦心。

  锦心倒是不在意,笑吟吟地把那块布扯过来拿着画笔左勾一下右勾勒一下,然后展示给柏萱看,“瞧,一棵柏树、一株萱草,是不是我们萱儿的名字啊?”

  “师娘,萱儿学不会刺绣,是不是好没用?”柏萱小脸挂着眼泪扑进锦心怀里。

  锦心笑了,揉揉她的小脑袋瓜,软声道:“怎么会呢?师娘也不会刺绣,你说师娘没用吗?”

  原是柏安唤她与贺时年师父师娘的,不过后来贺时年又收了隔壁的何晗做徒弟,俩人每天师父师娘地喊,逐渐就把柏萱也带跑偏了。

  她这么喊,锦心与贺时年倒是也没什么意见,他们每年还会带柏萱去即便秦三娘夫妻呢,柏萱姓秦,本就是秦三娘与她丈夫的女儿,喊他们师父师娘也好,那样她就会永远只记得自己有一对爹娘、一对师父师娘了。

  柏萱杏核眼儿里挂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锦心,“师娘也不会吗?”

  “是啊,师娘也不会,你看师娘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们萱儿既然不喜欢,又没天赋,就不要学了,谁规定小姑娘一定要会刺绣的?我家姑娘还会武功呢,她家姑娘会吗?”

  柏萱于是就嘿嘿笑了起来,她的一双杏核眼上还挂着泪珠,已经颇为秀气的柳眉随着她的笑舒展开来——是个生得清丽的小娃娃。

  说来也是缘分,她的眉眼与锦心生得有几分相似,当时锦心把她抱回文家去,还因此惹得徐姨娘操心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