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心搂着她摩挲着她的毛,锦心感觉她现在就好像被辖制住的狸子,只能乖巧舒着脖子给摸,一旦反抗,她的姐姐就会在屋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激烈斗争。

  澜心瞧着眼热,把酒杯一放搓搓手也过来揉锦心的脑袋,蕙心无奈又好笑,把眼儿睁得圆溜溜跃跃欲试的华心按住了,然后才道:“你们两个可悠着点,过几日就要做新娘子了,今儿晚上把人欺负哭了,母亲定要骂你们的。”

  “有分寸,有分寸。”澜心说着,笑呵呵地给锦心理了理鬓发,轻抚着她的额头,又笑了:“我们小囡囡也长大了,我管你姐夫打听了,他说那贺旭是个品行端正之人,深受当今与太子信重,我也不知他挂冠离朝退居金陵有几分是因为你,可但凡有一分,也算他是个有担当的。你成了亲在金陵,我们都欢喜,你别看我现在在京城,可你姐夫想做些实事,不想一直在京中仗着他父亲的荫蔽走仕途,我们两个未来指不定天南海北地往哪走呢,来南边也有可能,你在家里,有父亲护着,咱们总有团聚的一日,那姓贺的若敢对你不好,在京里没奈何他,咱们家在金陵好歹算个地头蛇吧?”

  她是想到那里说到哪,本来她已与赵斐商量好了,老来回到金陵,她想把妹妹接到自己身边,或者住得近些也好照顾锦心,可如今锦心忽然有了定亲的音信,原先那些打算就都不算数了。

  她一会担心那贺旭对锦心不好,一会又怕锦心这身子婚后再有什么意外,这会两杯酒下肚也有些上头,拉着锦心絮絮说了许多。

  锦心也不嫌烦,枕在未心膝上一点点听着,好一会,等澜心住口收了神通,才悠悠来一句:“二姐你不愧是当娘的人了。”

  “好你小没良心的!”澜心的杏眼瞪得溜圆,双手掐腰,“我是为谁好?为了谁好?”

  “为我、为我、都是为了我好!”锦心连忙一叠声地道,才把澜心接下来的控诉堵了回去。

  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三个姐姐,锦心笑了笑,眼儿弯弯的,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里暖洋洋的幸福——还有什么是比有家里人惦记着更值得庆幸欢喜的事情呢?

  她郑重又轻缓地道:“贺时年他待我很好,我相信地久天长,人心不变。”

  澜心想说这世上哪有不变的人心,话要出口的时候顿了顿,在嘴里打了个转还是咽了回去,抓着一把松子在手里慢慢剥着,好一会才笑道:“他倒是个好人,这些年在京里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风流韵事的,倒是整顿风气很积极,禁止官员狎妓的法令听说他在里头出了大力气。”

  若按锦心的想法,她是想一气儿把那些秦楼楚馆卖唱院子都扒了的,强制□□恢复良籍身份,立法禁行卖身淫和狎妓之事,恢复良籍身份的□□们由朝廷统一造册记录,与银安顿。

  有阳奉阴违的抓出典型来杀鸡儆猴,别说什么离了那个行当就吃不上饭,也别说什么笑贫不笑娼,有几个沦入那等地方的女子是自甘堕落的,她还禁过卖卖儿女、典妻卖妻,都是一通杀鸡儆猴之后才立住的法。

  民不懂法而乱法,不必每个村子,一个镇子揪出一个来把“鸡”杀好,也足够儆猴了。

  不过那是乱世之后立国、仗着枪杆子才有底气颁的法令,如今这瑨朝要一气儿把那些事情做全了只怕步子太大拐了脚,贺时年只能推着太子促成恢复旧制,再行禁止官员狎妓之令,其余事还需徐徐图之。

  其实说是徐徐图之,和他们却也无大牵绊,太子既然心怀百姓,有些事情就总会想到,至于他不会想到的那一部分……也会有人“替”他想到。

  锦心枕着未心的膝盖懒洋洋地眯着眼,想起上辈子那些事情,口里随意附和着澜心,思绪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未心垂头看她这模样,抿唇莞尔,笑着道:“多大人了,都要成亲了,还是这般懒怠松散,幸亏嫁过去上头是没有姑婆的。”

  “就是有姑婆,咱们这小祖宗还能吃委屈不成?”澜心略一扬眉,蕙心无奈地摇头一笑,“好了,不是说吃酒吗?再筛酒来,华心不许多吃,醉了回去妈妈要担心的。”

  华心乖巧地点点头,几人说笑到半夜才散,蕙心回来得早,她的院子早就打扫了出来,她拉着澜心与她同住。

  走前看锦心披着斗篷在廊下送她们,清澈的月光洒落,映得锦心眼睛都清透明亮,还是瘦伶伶的身量,但纤长挺拔,精气神便与旁人不同,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神采。

  好像锦心打小就是这样的,没见过几回她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时候,却也没有柔顺怯懦的时候,总是从容淡定,不紧不慢,好像天塌下来在锦心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

  方才在那漫不经心地说起朝局大事,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天大的事儿在她心里也不值一提。

  此时笑着站在那里,清透皎洁更胜月光。

  蕙心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也有些醉了,但她自认神智还算清醒,也呼噜一把锦心的头,拍拍胸脯,道:“那姓贺的是什么侯爷也没用,你大姐我还是王妃呢!左右就在金陵,他敢给你委屈受,你只管来找我!借他一百个胆子,在金陵欺负我们文家的女儿,哼!”

  看着一贯雍容端庄温柔和顺的大姐露出这种模样真是十分新奇且难得的,锦心强压笑意,摆出认真严肃的模样,点了点头:“大姐你放心吧!”

  以后贺时年在就方便了,谢霄那小子敢惹你伤心,我就叫贺时年削他去!

  二人驴对鸭讲一般沟通了一番,蕙心就被澜心拉走了,锦心看她走的时候脚底都打晃了,咂咂嘴,问婄云:“她们今晚喝了我多少酒啊?”

  “您不是交代敞开了喝吗?”婄云笑着回道,锦心转身的动作一僵,抬头看她,满面的不可置信——“都、都交代了?”

  婄云低了低头,“您自个瞧吧。”

  锦心又僵了两瞬,抬手摁着心口——我的酒啊!

  我辛辛苦苦、抠抠搜搜攒下的酒啊!

  不过想到酿酒的人已经回到她身边了,似乎就也没那么心疼那些酒了……怎么可能!

  金陵可不长海棠果,锦心扶着婄云的手慢吞吞往屋里走,琢磨着明年夏日要叫人从北地多运些海棠果子过来。

  新宅的庭院里搭好了葡萄架,可以把这边的葡萄藤也移过去,酿些玫瑰葡萄酒似乎也不错,茉莉花香与葡萄的甜香融合在一起也是一番不错的滋味。

  总归来日漫长,有许多清闲时光能供他们慢慢折腾满园花木果草。

  婚期在十九,是个吉日,成亲那日文从翰送嫁,家里人倒是没怎么落泪,本来亲戚们看着称奇,结果这头花轿一出,见文家人也流水似的上轿,忙匆匆拉住一个问,才知道那姑爷自言在金陵孤寡一身无甚亲友,请了文家众人到那边观礼饮宴。

  这可不奇了?几十年金陵城里也没有这一例,只能看着车轿离去了,半晌才有人道:“文家这老四好命啊。”

  “可不是吗?”周遭稀疏地响起应和声,这边第六挂鞭炮还没放完,噼里啪啦地一路响着,望着车轿远去的影子,这些本是来看热闹的亲戚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好像原本文家唯一一个能叫她们感到庆幸自傲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会令她们羡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