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搜寻巫医蛊师踪迹的闫老却迟疑了,“这药中还要几味药未能分辨清晰……”

  “如今情况危机,应当当机立断。”婄云眼睛微红,目光坚定,已然是下定了决心,“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昨日主子已睡了八个时辰,再这样下去……师父,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姑娘的命更重要的?”

  “……也罢。”闫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道:“左右如今辨认出的也都是安神定魄镇定宁心的药物,又无毒性,用了也罢了,只是用药后,要日夜看守不离,免得有什么差错。”

  婄云略一思忖,道:“用药后我来守着姑娘,师父您到底有些不便,也上了年岁了,我在临芳阁守着,您只在这边听信,若有什么我立刻使人告诉您,您再过去也快。……那小院不大,您就算要住进去也没有地方腾给您的。”

  闫老知道婄云此言有理,只得点头——虽然他上了年岁,又是医者,可到底男女有别。

  只是他对用这药后锦心的反应也心里没底,最后还是请品竹替他收拾出临芳阁附近空着的一进屋子住了进去,那本是给园中使人住的,离临芳阁却比他住的院子近些。

  廿一这日,锦心晨起,昏昏沉沉地醒了一会神,用了一碗参汤,囫囵大口将那枚散发着古怪苦味的药丸子吞了下去,吞下去之后抿抿嘴,问:“这药怎么有股朽味?没坏吧?”

  “您放心,我与师父再三测过了,药没坏,只是放的年头多了。”婄云安抚她道:“南疆医道与咱们这边大有不同,用的药草也多余奇异之处,与这边素日常用的差别甚大,您吃起来觉着与常日用的滋味不同也是有的。”

  其实验出的有几味药,她都不敢告诉锦心是什么,生怕锦心下一刻就扣着喉咙把药顶出去了。

  嗯……毕竟江湖都传言他们是养蛊的嘛,药里搞点奇怪的东西进去也很正常。

  婄云见锦心用了药,定了定神,转身出去,她还要借着乘风的大旗把这院子空出来,便是妍儿也不能留在这边了。

  锦心用了药,贺时年是绝对要守着的,旁人留在这都不方便。

  好在乘风留下的借口绝对好用,里外勾结,今晨半山观又送来一道据说是乘风的口信——这自然也是婄云的安排,用来方便行事的。

  如今万事俱备,只看……上天愿意许给主子几分运道了。

  婄云仰头望着天边,强平复下杂乱的心情,沉下心来有条不紊地吩咐各种事务。

  只愿苍天庇佑。

  庇佑什么呢?婄云心里不愿继续再想下去。

  她知道她该相信锦心,她家主子一向不信神佛,只愿这一次生死劫难,她家主子也能凭借一身锐气闯过。

第一百一十五回 今生你我,共赴黄泉。……

  用药之后, 锦心的情况不大好。

  或者说也称不上不好,没有发热、没有口吐鲜血中毒迹象,也没有这痛那疼的。这几样是在服药之前婄云便放心不下并为此提心吊胆的, 见她并无这些症状,本应当长松一口气的。

  可坏就坏在锦心虽没有这些症状, 却在服药之后不就便陷入了昏睡当中, 晨起用的药, 日暮黄昏了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这就很不对劲了, 即便锦心素日来一直嗜睡,却没有到这个地步。

  二人使出百般方法尝试唤醒锦心,可不管怎么唤,锦心都没有一点反应,仍旧沉沉地睡着, 眼睛一闭往榻上一躺, 叫人分不清她究竟是昏着还是沉睡着。

  若是寻常人, 以婄云、贺时年的耳力, 从呼吸力度频率上多少也能分辨出一些,可架不住锦心这几年来气血便极虚弱, 气力不足已是常事,喘气的力道也总是较常人轻些,让人无法以此来分辨她的状态。

  贺时年、婄云二人怎么唤都唤不醒她, 真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 虽然都是稳得住的人,面上没显露出什么,可一个个从日暮守到又一次天亮,寸步不敢离开,便足够说明他们心中的紧张了。

  第二日, 锦心对外界的呼唤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二人提心吊胆地守着,锦心无知无觉地安稳睡着,一场大梦,许多她在前世曾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了的陈年往事都出现在梦境中。

  前世一路走来,固然离别多、伤心多,可其中也有许多欢喜,如今已局外人的角度再走一回前生,许是因为今生万事圆满的缘故,那些悲痛别离她都能做到不再在意耿介,反而是那些欢喜之时,如今旁观再看时,也随着局中人欢喜,甚至喜得更胜局中人。

  梦里不知年月,三十余年的日子似乎也只是眨眼一瞬,她沉浸在漫长的梦境中,几乎忘了梦外还有两个惦记着她的人。

  病重之后的日子也不全然都是悲伤的,彼时国内局势虽定却还有隐患,她舍不得松懈下心神,每日忙碌于政务当中,等真倒下之后每日昏沉多清醒少,没什么时间用来伤春悲秋的,除了加紧交代那些世俗事务,便是见见故人、陪伴身边人。

  最后的那段缠绵病榻耗不起半分心神的日子,她是在所有仍存于世的至亲们的陪伴下度过的,闭眼那一刻心中已然满足,只是听着耳边的哭声,总有几分不舍与无奈。

  梦境中的鲜艳颜色褪去,眼前从前世寝殿变成一片白茫茫天地,锦心跌坐在地上,只觉通身一阵无力。

  也说不上是身上无力还是心中无力,她目露茫然地坐了许久,想起前生种种往事,从前偶尔想起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如今这一场大梦坐下来,那些记忆在脑中再度鲜明了起来。

  可就是因为记忆鲜明了,她才忽有几分“梦醒不知身是处①”的茫然。

  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锦心呆坐许久,忽听耳边一声怪响,似是钟磬之音,又似是铜铃轻响,悠远又清脆的两声,似是从四周的虚空中传来的,直直传入她的耳中。

  似是无形之中的一只手,拨开她脑中的一层纱,迷雾散去,她神智恢复清醒,猛地想到——她用药之后便陷入这场大梦中,能梦得前世一生数十载,现世中又过了多久?而阿旭与婄云在现世中又如何?

  她用力一睁眼,曾在梦中数次睁眼,醒来还在梦境中,如今眼一睁,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她心中不禁又是无力又是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