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云夫人彼时还不认同,她虽听丈夫夸赞文从翰,却更怕丈夫因爱才之心就把女儿随意许了出去,最终虽被云先生所言说动了两分,却还坚守底线,亲身考察过文从翰的人品,又与文夫人搭上关系,想要试探出她的性情与文家的家风。

  结果自不必说了,且看云幼卿如今已嫁入文家便可以知道了。

  云夫人如今对文从翰这女婿可是满意极了,也不管云先生笔下与京中旧友的信件已写到一半了,就在桌边絮叨他许久,将他在京中的友人一个个都数遍了,只觉着各个都得知会一声。

  云先生就低头任她念叨,秉承敌动我不动的信念纹丝不动,笔下从容不迫地继续写信,口中还非常镇定地附和答应着,声音平稳,半分看不出糊弄人的痕迹。

  云夫人与他夫妻多年,哪里看不出他这点动作,登时轻哼一声,想说的话也嘱咐玩了,起身便道:“我去金陵瞧瞧咱们幼卿去,从翰离家,她自己带着女儿,心里定是不习惯的,我得瞧瞧她去。”

  云先生也挂念女儿,却还是提醒一句,“未送贴先登门怕是有些不妥。”

  “路上我打发人快马报信去便是了,左右是亲家,倒不必太过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云夫人理了理鬓发,端端正正地走出这间书房,一举一动优雅从容姿态端庄,可看不出来方才说那句话时的随意轻松。

  云先生抬头看着老妻的背影,等房门一掩不见影踪了方才再度垂头,轻轻“哼”了一声,“我的学生,我难道不会先为他筹划?也该叫那几个老东西瞧瞧我这些年教了个怎样的宝贝。”

  ……

  云夫人是在幼子幼媳的护送跟随下来到金陵的,彼时文家已经从早上送文从翰赶考的忙乱恢复到平日的宁静,文夫人正坐在西屋暖炕上与管事娘子核对账目,澜心的婚期最终定在明年的四月中旬,其中也并非没有文姝晴体贴侄儿,想叫文从翰殿试之后轻轻松松参加婚宴的缘故。

  再者也能叫侄女在家多待上几日。

  她都无需自己言语,只稍稍暗示了赵斐两句,正愁没地方好讨好未来大舅哥的赵斐立刻付诸行动,又欣喜于这是一桩讨好大舅哥的同时还能婉转地讨好到媳妇的美差。

  本来赵老爷看好的是二月里的一个吉日,不想赵斐去说,他自觉在婚事上已经委屈了儿子,毕竟长媳出身元氏,他的妻族、长子的母族,如今家中还有一个爵位定立门庭,也颇有实权地位,而二儿媳却只是商门出身,便是有千万般好,与长媳对比,家世上天然便弱了些,日后能给次子的助力自然不如元家能给长子的。

  再有,之所以定下这桩婚事,却是因为内宅妇人对次子的算计,可偏生因那马氏膝下还有一双幼儿女,打老鼠也怕伤了玉瓶,为了幼儿女的名声前途,他也只能委屈委屈次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哪一个他都舍不得,虽然这两年也有补偿,但他对次子还是满怀愧疚,在这点小事上,他自然愿意遂了赵斐的心。

  等应下了,又想起一桩好处来——儿子铁了心要亲身去金陵迎亲,婚期拖到四月里,岂不是能叫儿子在家中过年了?当下颇为欢喜,觉着这倒是一桩好事。

  赵斐这边如愿以偿,在心中默默盘算起如何委婉向未来媳妇邀功——给大舅哥省事这种天大的功劳可不能不要。

  他要争取在成婚前,让媳妇爱他爱到无法自拔,那样等成婚后他再添砖加瓦,就会爱他爱到一发不可收拾了。

  赵斐从赵老爷的书房走出来,仰头望着天边,湛蓝澄澈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天际的一抹白悠悠游荡着,悠闲轻缓。

  苏轼说归去做闲人,对琴对酒对天云。

  想来在能静下心来欣赏的人眼中,这一片云朵也是美妙至极,可惜他不过一俗人尔,学不来赏这悠闲静谧之美。

  只是此下,在他眼中,那朵云的去处是向南方。

  那便极美了。

  金陵啊。

  不管怎么说,总归婚期是有了一定,文夫人本来做好了婚期在二月里的准备,不想赵家那边忽然改了主意,登时便是一喜——无论怎样,能多留女儿两日总是好的。

  她欢喜地命人招待好赵家来送信的人,将信件收下,彼时已经过了年,金陵的天气暖和得早,这几日已经有些开化了。

  由于自己作死,锦心不慎染上了风寒,对上闫老悲壮的目光略感心虚,如今正乖乖在房里安养。

  澜心那边听了文夫人的消息,想到离家之日又拖了两个月,心中不免感到欢喜,从正院请安出来,想起锦心病着,前几日她忙着核对熟悉嫁妆中的物什与陪嫁人手,去探病也是来去匆匆的。

  如今时间上宽松了,她的动作也可以适当放缓些,今日算是难得的清闲,便与未心一同去探望锦心。

  他们到漱月堂的时候锦心才刚刚起身,穿着家常袄裙正在西屋暖炕上用早膳,见她们两个来了也分毫不感到羞耻,淡定地招呼道:“两位姐姐来啦,吃了吗?要不要来点,今儿早晨备的盒子菜,滋味很不错。”

  澜心简直不知说她什么好,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伸出一指点点锦心的额头,“五姐儿起的都比你早!”

  未心镇定地在炕上坐下了,见桌上摆着个珐琅彩的九格攒盒,里头一个个小格子盛着熏鸡丝、熏鸭脯肉、熏对虾并各色酱菜、码得整齐的水灵灵的芽菜、王瓜丝并一样应是清炒的白萝卜白菜丝,倒不算什么珍馐美食,甚至颇为家常朴素,但意外的有些吸引人。

  未心一面噗嗤笑道:“咱们四姑娘几时甘心做兔子吃起萝卜白菜来了?”一面招手叫人再取一对碗筷来,并振振有词地道:“我在太太那儿倒是用过了,不过你这备了这么多,我想你也吃不完,我就帮帮你吧。”

  “你这属实是有些……罢了,与我也上一副碗筷来。”澜心脱了靴子,也坦然上炕在里头落了座,迅速与未心同流合污,并指着桌上道:“这是备的什么粥?”

  绣巧将小丫头捧来的碗筷奉上,并笑道:“我们姑娘病着,闫老不许多给荤腥,备的是素粥,不过加了些切碎的玉兰片儿与干芥菜进去,取一个清新口味罢了,倒是也有些鲜香,我与您盛一碗?”

  澜心点了点头,“正是呢,还是绣巧周全,我才从母亲那来,听了一个好消息,早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的,这一路走来腹中确实有些饥饿了。”

  不大的炕桌被一个大攒盒并两个小笼屉、一个大粥碗挤得满满当当的,这会又添了两双碗筷,难免显得有些拥挤,但倒也添了些热乎乎的烟火气。

  两个竹编的笼屉里一个是薄如宣纸轻白透光的薄饼,一个是蒸的豆沙馅竹节卷馒头,锦心便是作风再“朴素”吧,婄云也不可能叫她在吃食上委屈了,便是她交代简单预备一点,也不可能只上一份盒子菜来。

  这会粥一入口,咸香温热满溢口腔,澜心心无端地一舒,长舒了口气,咽下粥又加了个小馒头来,不忘对锦心称赞道:“你院里的人手艺愈发好了。”

  “夸你呢。”锦心一贯习惯食不言寝不语,这些姊妹们也都清楚,素日与她同桌都少言语,今日见澜心开口便知道想是有什么紧要事叫澜心兴奋了,也没急着问,转头看向婄云,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