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事情上文夫人从不吝啬,礼物说不上丰厚却也绝对很拿得出手了,二人刚刚行礼谢过,进屋来的婆子禀道:“后门外来禀,徐姨奶奶、梅姨奶奶、周姨奶奶家都来了人,后门外等着接姨娘、哥儿、姐儿们回家省亲呢。”

  周姨娘猛地捏紧了手中的绢帕,神情有一瞬的僵硬,文夫人看着她,道:“你若要回去,我这里东西也都是现成的,好预备。你若怕荣姐儿出去受了寒凉,我只叫人送上节礼,问一声老人们安便是了。”

  周姨娘僵在那里半晌,看了看徐姨娘又看看梅姨娘,见她们都是一派喜气的,好一会终究道:“是我未先禀报过,这会给太太添麻烦了。”

  “不算什么。”文夫人心中一时说不上是惋惜还是无奈,人说父母生恩大于天,为子女的便是拿生身骨肉也未必能还得尽,对长辈自然得不怨不愤、一生恭敬孝顺。

  可她心里又觉着,无论什么样的人家,能把女儿舍出去给人做瘦马,只为了几两银子的……这般父母,不要也罢了。

  这些年周姨娘明里暗里帮了周家不少,仗着文家的势,周家现也立了铺子置了宅院,只是听闻生意并不大景气,现下登门来要接周姨娘回去,还不定是为了什么呢。

  不是文夫人看得妾室外家人低,只是那周家属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谄媚热络得叫她厌烦。

  如此心中百般思绪,文夫人未显露出半分,仍是素日端庄温和的模样,周姨娘却暗暗仔细打量她神情好一会,才悄悄地低下头,等着婢子将预备好的东西捧出。

  云幼卿胎像已经稳固,文从翰陪着她回娘家,姑苏路远,文夫人不大放心,但也不好拦着儿媳与家人团圆——一年才有几次机会呢?

  她只能再四叮嘱驾车的马夫仔细着路、将马车驾得稳当些,又叫跟车的婆子们仔细伺候,封好马车等等,徐姨娘她们抓心挠腮地想回家,这会听着文夫人絮叨便愈发坐不住,好一会终于摸个空子,齐齐起了身辞去了。

  出得后门去,府下车马人已备好了马车,徐太素与另一个青衫男子也各领着一架马车,亲人相见都分外热切,徐姨娘交代卢妈妈、叶妈妈带着锦心和文从林坐车,自己上了徐太素的车,梅姨娘亦是同样举动。

  另一个男人见状面上透出几分尴尬来,又热切地看向周姨娘,凑到近前来要与她说话,周姨娘冷冷看了他一眼,没作声,径直上了马车。

  周家姐弟的眉眼官司梅姨娘瞥见了,徐姨娘一心扑在弟弟与儿女身上,没分到这头半分,倒是锦心瞥了一眼,看了眼被乳母抱在怀里玉雪可爱神情懵懂的华心,没言语。

  今年家中无甚紧事,姨娘们可以在娘家住到初九再回去,文夫人在这些规矩小节上素来是很松快的,徐姨娘在家住得也安心,在自己娘身边,总觉着什么都是顺心的,什么都是轻快的。

  只是分别时实在是难受得紧,徐姨娘握着徐姥姥的手不舍得放开,低声道:“今年二月府内有大喜事,二月二女儿怕是不能回来看您,您与父亲要保重身体……”

  徐姥姥拍了拍女儿的手,用力眨眨眼敛下泪意,又轻抚锦心与文从林的头,对徐姨娘亦是一番言语叮嘱,如:“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也要顾好两个孩子……”

  寄月正月里能在娘家多住两天,打算元宵前头再回去,这会在锦心身边替她紧了紧斗篷,道:“我今年是否动身出省还说不定,若是要走了,我就叫人捎个口信儿给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列了单子来叫人递回来便是。”

  锦心笑着点了点头,照例叮嘱她“一路小心”,并嘱咐了一句“一路顺风”。

  寄月也揉了揉她的头,一双带笑的眸子被金陵初春的日光笼罩着,明亮又温柔。

  回府之后没多久就是元宵,过了上元节,文家便开始筹备婚礼事宜了。

  其实在成婚这件事上需要忙得更多的是秦王府,但文家本就是高嫁,又是秦王府的尊贵门第,如今整个江南甚至京都都有人盯着这一桩婚事,文夫人不得不处处仔细精心,唯恐在自家手上出了半分纰漏,整个文府都沉浸在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氛围中。

  在库房中藏过一冬的整整一百五十六台嫁妆终于被从库房中抬出,在婚前送妆那一日明晃晃地向世人展露文家这累代皇商豪富的底蕴。

  各家送与这位未来秦王妃的添妆亦是不薄,自文家本家亲戚、外门亲友、来往世交,每一家的礼物都丰厚而恰到好处。

  锦心的添妆礼物是早就准备好的,名匠编造的九两重金丝髻一顶、嵌七颗大珠十九颗红宝三十二颗翡翠的金丝攒珠髻一顶,听来俗套,其实造价不菲。

  蕙心是自幼沉浸在珠宝物件堆里的,对这些东西价值几何最是清楚不过,也因此,心中在热乎乎的同时也更添无奈。

  这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就这样嫁出去,沁娘的荷包也是要遭灾了。

  其余姊妹各有添妆,除了小小的华心,另外二人都是财大气粗的,其中未心尤甚,一件白玉盆底金枝翠叶玛瑙果的石榴盆景甫一摆出便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姊妹添妆丰厚至此,一是说明姊妹情深,二也彰显文家家底不凡。文夫人面上有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口中还得矜持地笑着表示:“这孩子真是胡闹……”

  文家嫁女,十里红妆,赫赫扬扬占了一条街还不止,这边文从翰已带领吹吹打打的送妆队伍在王府门前下马,后头那一台还没走出文府的门。

  豪奢至此。

  民间对此众说纷纭毁誉参半,有夸赞文家底蕴与对女儿重视的,自然也有说文家嚣张、一朝攀附上王府便张狂至此,恨不得世人都知道他家的富贵了。

  当然更多的是好事之人,听文家的口风是二姑娘婚期也将近,配的还是户部尚书的嫡公子,就不知道那时……妆奁孰薄孰厚了。

  秦王府是尊贵,户部尚书可是实权啊。

  便是素日与文老爷往来的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也多有观望着文家动静的,还有好事者到谢重华跟前去挑拨,最后自然也没得什么好果子。

  二月初三,亲王娶妃,文府嫁女。

  谢霄、文蕙心,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二月二那日,谢霄到了郊外的月老观,亲手在姻缘树上系上一条红绦。

  辗转半生,终是复有人含笑立身侧,笑言郎君归。

  归宁那日,文夫人亲眼看着谢霄搀扶着蕙心下马车来,然后一路跨过中门越过二门,拉着蕙心的手始终未曾放开。

  便是向父母请安立下时的裙摆都由他亲手侍弄,看云巧那虽有些不适应却并不惊惶的目光,再看二人偶尔对视满眼笑意的模样,文夫人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