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你。”徐姥姥有些好笑,戳了戳徐姨娘的额头,“不过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你爹看过,壮得跟头牛似的,还真没什么事儿。我看啊,他俩不要孩子,就是咱们家月姐儿不乐意要。云景护她护得什么似的,我们说一两句他就出来帮着挡着。也罢了……他们小夫妻的事儿,就随他们吧。咱们这做长辈的还能帮着月姐儿过日子不成?”

  徐姥姥算是看得开的,徐姨娘随了她的豁朗,又有几分徐姥爷的细致,听了这话半晌没吭声,好一会道:“姑爷疼月姐儿,这就很好了。左右他们身子都没问题,孩子还不是随时都能有的。”

  徐姥姥拍拍她的手,“就该这样,看得开些,日子好过。”

  寄月可以与云景在娘家好好住上几日,然后再动身回姑苏过年,徐姨娘却是不成了,到月亮爬上天际,天微微有些暗了,她便得敦促着人给儿女套上斗篷风帽,起身预备回去了。

  临走前她跪到徐姥爷与徐姥姥跟前,一拜没拜下去便被徐姥姥抱住了。

  “好孩子,年后回家来,好好住几日,阿娘与你做好东西吃。”徐姥姥轻抚着女儿的头,又与外孙、外孙女一一道别,看着他们上了马车,马车踢踢踏踏地离去,每一下好像都踩在她的心上。

  回家一日,徐姨娘心里欢喜些,临走时又舍不得,上了马车用力抱着一双儿女,眼圈儿都透着红,锦心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她便把脸埋在锦心的肩上,一下下抚着女儿的后脑,就像徐姥姥方才轻抚她的头一般。

  “沁儿……”半晌,徐姨娘整理好情绪,抬起头,眼圈儿红着,但已没有泪意了,她蹙眉看着锦心,“你肩膀上骨头都硌人了……”

  文从林看似安静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着姐姐左右想辙告饶,嘿嘿一笑,被锦心一个眼刀子横过去,瞬间坐直了,又是一副乖巧模样。

  次日要去半山观进香,回到府里往定颐堂走了一趟,便往回走了。

  文从林今年冬月本是要从乐顺斋搬出去的,不过当时因房屋修缮未得完全,他又病了一场,徐姨娘便说叫他明年开了春再搬,文老爷也同意了,他便还在乐顺斋住着。

  这会娘仨走到乐顺斋门前,徐姨娘再四叮嘱跟锦心的妈妈丫头们好生注意着,又嘱咐锦心道:“天晚了,早些睡吧。明儿不必起得很早,咱们不着急。”

  锦心点点头应下了,在婢仆们的簇拥下又往懿园走去,徐姨娘立在门下看着女儿并婆子丫头们的背影。

  婆子们便不必说了,锦心今日带出去的几个丫头婄云、绣巧、妍儿都年长她一些,长得比她高挑,也多少比她丰健些。

  锦心被她们拥簇在中间,更显得身影细瘦。

  徐姨娘望着她的背影,好半晌,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文从林在一边幽幽来了一句:“阿娘,我饿了。”

  “饿饿饿,在你姥姥家怎么不知道好好吃饭呢?”徐姨娘戳戳他的额头,说:“叫膳房给你下碗面来,吃完了不要急着睡,让周嬷嬷带你到你秦姨院里找三哥儿玩会。”

  然后又忍不住叹道:“若是能把你这个饿劲分给你姐姐些就好了。”

  文从林嘟囔道:“阿姐每日吃那么多药,肚子里都是苦药汤子了,还哪里能吃得下饭呢?”

  “歪理。”徐姨娘道:“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病不好怎么能吃得下饭呢?”

  文从林“唉”了一声,叹着气,小小的人儿倒有几分哀愁的模样在脸上了。

  徐姨娘可不惯他这个,一巴掌呼到脑袋上去:“进屋等着吃饭,脱了衣裳好生把手洗干净了,先不许睡。”

  文从林点了点头,叹着气往回走。

  唉,阿娘心情不好,为什么就是他遭殃呢?

  小小的娃娃,脑袋里有好多好多不解。

  次日天气倒是极好的,没风也没有雨雪,一早起来见庭前的两株茶花打出花骨朵来,尤其那一株红的,更是连花骨朵都透着生机喜气。

  便是一向不信这些的婄云,在给锦心梳头的时候也不由连着念叨了两次,“那茶花都打花骨朵了,今儿天气又好,定是个好意头。您今儿一天、明儿一年、往后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

  人在想要安慰自己的时候,总是能从身边翻出许许多多的吉兆来慰藉慰藉自己的心。

  锦心看着那花骨朵也觉着舒心,故而虽然不信这些,却也笑了笑,绣巧便打开一旁螺钿柜子的小屉子,取出花匣子,从中取出两朵绫纱堆得山茶花来,小米珠做花芯子,在嫣红的明艳中又显典雅,簪在盘起的小发包后头,下垂着五挂薄金的流苏串子,明艳喜庆,不会过于奢华,却也并不朴素。

  锦心对这些只要一个要求——别太沉,戴在脑袋上要轻巧,不然本身头发都够重的了,再沉甸甸的插戴一堆玩意,总叫她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伤脖子害脑袋的记忆。

  其余的,她一向是随婄云绣巧她们忙活的,如今又多了一个妍儿,个顶个都比锦心懂这些,她完全没有发言的权利。

  出门前要先给文夫人请安去,定颐堂里此时已坐了些人,云幼卿瞧着是好转些了,面色也有几分红润意思,看来这段日子拔毒调养得不错。

  她将一封红封交予徐姨娘,托徐姨娘在泰山娘娘前替她祈福供灯,徐姨娘笑着应下了,文夫人又嘱咐两句,才放母女二人离开。

  从文府到半山观这一段路,府里的马夫都走熟了。因为未曾事先打过招呼,其实半山观这边是不知文府今日会来人的。

  但一下马车,徐姨娘便见乘风道长立在山门前,一身道袍面容清隽,他也将至天命之年,看着倒是年轻得很,叫人不禁怀疑道教是否真有所谓养生延年的秘术。

  见二人下车,乘风笑着做了一礼,徐姨娘微怔,“我记着府内并未通禀过……是了。”

  她由衷赞道:“道长神机。”

  乘风笑道:“忽有所感罢了,不值一提。二位请。”

  行走间他眼神在锦心的手腕上一扫而过,婄云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中忽然一定——或许这位名满江南的乘风道长真知道些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