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能做的,就是于我生时尽我所能,为后来人铺路,也让大宁少些波折尽快步入正轨。我或许不是大宁朝局最好的选择,我用的某些手段也确实称不上磊落光明。但在边线不稳国内动乱的情况下,只有我出面,大宁才会最快地平稳下来、步入正轨。”

  她少见地长篇大论说了许多话,婄云只是怔怔地听着,好半晌道:“既然您早知他们有异心,又可知他们以方明义为首,勾结师夷王室,意图谋害于您。”

  “他们勾结师夷,又以方明义为首,这个我是知道的。”锦心秀眉微蹙,“从一开始我便未曾全然信任方明义这个方家人,对他多有防备,也查出他与师夷那边多有牵扯,只是当时新政刚刚开始实施,我不好先对朝内动手,只能暂且稳住他们。等后来……我又一直昏昏沉沉醒得多睡得少,便只与阿旭说过一回。但天玑阁领过我的手令,监视方明义,必要时刻直接取方、谢、赵三家,无需禀奏。”

  “天玑阁就是一群废物。”婄云面无表情又隐隐带着冷意,“他们领命监视方明义,只盯着他方府传出的密报,以为不是边线城防图、不是边境屯兵粮草运输这等机要便无大碍,却不知……从一开始师夷打的就不是与大宁硬碰硬的主意。”

  锦心微微蹙眉,半晌道:“方家……我是说方太后的那个方家,他们是师夷的人?”

  “镇国公府不是,只是方青山与师夷暗通款曲,方氏上位,看似是借了夏狄的东风,其实也是师夷扶持。不过后来他们不愿割肉与师夷,也闹得并不愉快。方明义看似是方氏族中与方氏父女不和的,其实他才是师夷插进方氏的暗棋。”

  婄云凝视着锦心的眉目面容,顾不上什么敬与不敬,声音低沉,“师夷国弱,真刀真枪硬碰硬连已经衰弱的瑨朝的对手不是,又怎会是大宁的对手?所以他们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如当年扶方氏上位一般,是后宫的主意。只是吃了方家的教训,这一次他们要扶的,是真正的师夷国主幼女,改名换姓养在谢峰府中,由方明义认为义女扶持。”

  “而要扶人上位,自然先要铲除掉我这个挡路石,且除掉了我,于各国各部皆是有益。”锦心眉心微蹙仍是不解,“只是凤仪宫上下由你与绣巧把持甚严,日常饮食用度也检查仔细,防范严密比昔年打天下时还要更甚,他们怎么摸到的空子动手?”

  婄云咬牙道:“他们没往您身边动手。师夷与夏狄勾结,师夷王室崇巫,夏狄王室有一位出身隐秘曾是南疆巫道传人的夫人,两相联手,施术咒您。”

  “噗嗤——”锦心猛地一下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幸而收势够快才将茶水强行咽下,呛咳两声,“他们没病吧?萧嘉煦脑子就算再不好使也不至于相信那玩意能把我弄死吧?”

  婄云垂了垂眸,“是夏狄忽耶夫人主导。”

  她将夏狄之事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俨然是不愿详谈的,锦心看了她一眼,倒没深究,当年夏狄动乱,虽然最后是四王子萧嘉煦得位,但夏狄先王的第二子生母忽耶夫人手腕高超,笼络了夏狄王庭内不少重臣,还有夏狄先王留下的一支铁骑重卫在手,自然不服萧嘉煦。

  之后萧嘉煦主张趁瑨朝内乱南下,又碰上她与贺时年这块铁板,几次交锋都未能如愿灭了他们这一支起义之军,而瑨朝摄政越王与二王子勾结,意图压下野心勃勃的老四扶傻子老二上位,王庭内还有先王旧臣力挺老二,萧嘉煦腹背受敌,一度让锦心看了不少热闹,也浑水摸鱼从他们那抠了不少好处。

  可惜后来大宁建国,夏狄那边听说萧嘉煦摁死了老二拢住大权,老臣请出先帝遗旨保住忽耶夫人性命,然后忽耶夫人趁机潜逃就不知所踪了。

  天玑阁的人探到她逃往师夷,可惜后来锦心的身体日渐愈下,于内治朝局上耗费得精力更多,对外的情报分析就干脆转到常年与别国对垒的贺时年那边了。

  再后来……锦心也没有那个精神头盘算那些事了,边境上的事贺时年比她熟悉,天玑阁中荀平也不是无能之辈,她仅有的能抽出的几分心思,都用在朝内为继承人也为那些年的故友们铺路上了。

  人说鸟尽弓藏,她想保住那些良弓,也得保证后来者的政权稳固,无论是铺垫后路还是拿捏人心,都耗费了她太多精神。

  今日听婄云这么说,她到底反应过来——那位忽耶夫人既然以夏狄的名义与师夷联手,八成是打算借师夷的力在夏狄王庭内扶持起一个傀儡来。

  而她一死,师夷计谋若是得逞,有大宁之力,事情就更好办了。

  可惜……萧嘉煦不是傻子,贺时年也不是傻子,他们的算盘打得响,算计得可不算精啊。

  这世上,不是每一位中原君主,都如瑨朝那兄弟父子仨那么好算计的。

  虽然如果按照血缘关系算下来,方太后名义上的“夫君”是贺时年的父亲,实际上的“夫君”是贺时年的小叔,而瑨朝的末代傀儡皇帝,则是贺时年名义上的弟弟,血缘上的堂弟。

  有好些年未曾听到这些故人名讳了,锦心一时想得深了,还有几分对萧嘉煦的嘲笑——那家伙自认有经天纬地之能,结果还不是摁死了小的没摁死老的,让人硬是从他手里逃了。

  在对敌幸灾乐祸这件事上,锦心从不吝啬自己的心神。

  还有什么比老对手吃瘪更能让她高兴的事吗?

  至于所谓的诅咒……锦心还真不在意。

  想诅咒她的人多了,她受过的诅咒也多了,还是那句话,当年方氏太后召集天下术士使尽百般手段诅咒她与贺时年,最终她与贺时年还不是灭了瑨朝入了皇城安安稳稳地站到了太极殿的丹陛之上。

  若是诅咒真能杀人,当年“谋大逆”的时候她就亲自上阵撸袖子带人扎小人,何必还要流那么多血,死那么多人。

  婄云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全然没将巫蛊诅咒之事往心里去,心中一苦——当年初见天玑阁奏报,他们也只是恼怒师夷人与方、赵、谢三人胆大包天,竟敢暗中诅咒主子,并未想过主子的死与那诅咒有何缘故。

  宫内医术高超的太医成群、天下名医受皇榜所召多数入宫为主子诊治,哪怕不说这些,贺主子与她也都是精于医道之人,尤其她守在主子身边多年,怎会不知主子的身体是因为心力枯竭气血有伤一步步走到末路的。

  但今生,看着主子的症候如此,她不由想到当年师夷巫师与那位忽耶夫人对主子的诅咒中有一句“伤魂魄耗精神百灵天神役其魂灵”。

  按说锦心这种精神恍惚不宁的症状前世也出现过,故而她一开始并不着急,因为用药是能够缓解的,可如今,前世的方子她都悉数拿出来用过,也调换过两个她觉着应该有效的方子,闫老更是倾尽毕生所学,怎么就……无甚效验呢。

  这种情况,容不得她不多想。

  婄云凝视着锦心,锦心这一年来消瘦得厉害,下巴尖尖的一直没补回来,她想了许多法子也无甚用处,这会笑起来,倒是显得精神了些。

  天命,天命。

  婄云默念着这两个字,他们这群人,都不曾信奉过天命,君权神授,不信天命才敢轰轰烈烈扛起推翻旧朝的大旗。

  但此时,她希望这世上真有天命。

  乘风道长说她眼前人得天命眷顾,步云大师说主子能够平安化吉。

  最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