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书房修建在外院,院里只有一个小书房供他放几本最常阅读的书卷并一些笔墨,自从云幼卿嫁过来之后,书房中又添了一张桌案,供她练字绘画,又添了琴案供她抚琴怡情。

  那里一度是他们夫妻两个相处时间最长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人手捧一卷书默读,也有一番不同的温柔情调在其中。

  可惜自云幼卿开始害喜,那间小书房已经被空置冷落许久了。

  云幼卿是个精通琴棋也修过六艺的世家女子,因她父亲的不拘一格,她并不似寻常世家女一般长于闺阁只学琴棋书画,躬马剑术即便称不上精通,也粗略学习过,因而身体颇为康健,上马弯弓不在话下。

  可连日来身体不适,怀着头胎便逢如此情况,心中压力又甚重,两相交加,她的精气神也不如往日了。

  锦心她们过去的时候,她正歪在床上养神,两个嬷嬷便如她的左右护法一般,定定守在她的两边,其中一个亲自一点点给她捏着腿,看向她的眼中写满了心疼。

  短短半个月不到的功夫,云幼卿消瘦了不少,下颔尖尖的,叫得见了多心疼。

  小姑子们来了,云幼卿本来起身来,她们互相见礼一番的,但她只稍稍一动弹便被疾步走进来的蕙心按住了,蕙心忙道:“嫂嫂躺着。今日可好些了吗?我们从园子来,沁儿还给你带了两样你素来喜欢的点心,都是她院子里小厨房做的,她院里厨子的手艺一般人比不得,嫂嫂定要赏脸啊。”

  方才给云幼卿捏腿的那个是她的奶嬷嬷郑氏,这会郑嬷嬷忙道:“多谢姑娘们的关心,我们奶奶正没用早膳呢。奶奶你看,四姑娘的一片心意,你就起来用些个吧,后头还温着燕窝粥,我叫她们端上来?”

  云幼卿似有些无奈的模样,见她如此殷切期盼,到底不忍叫她失望,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好。”

  郑嬷嬷顿时一喜,忙出去吩咐人预备,澜心看着,关切地问云幼卿,“这几日还是不大有胃口吗?不如干脆寻一个擅做姑苏菜来在府上伺候饮食吧。嫂嫂你这样总是吃不进东西可不行啊。”

  “姑苏和金陵的菜式区别也不大,郑嬷嬷便是做得一手好菜的,她这几日就忙活着厨房的事儿,盼着我能多用些,按说她的手艺我自幼都是很喜欢的,但这几日就是菜馔进了口中也咽不下去。”云幼卿半支着身子靠坐在床上,摇了摇头。

  小丫头忙手脚轻盈地捧了暗囊来,一直立在床尾的孙嬷嬷上前一步,接过暗囊上前,挪开了床上的瓷枕,将暗囊给云幼卿靠在身后。

  “孙妈妈,你去后头瞧瞧给大爷炖的参鸡汤怎样了,再备两道爽口的小菜,这会子约莫他也快回来了。”云幼卿缓声嘱咐道。

  孙嬷嬷应了是,转身离去了。

  蕙心疑惑地问:“哥哥今儿出去了?”

  “一早秦王府有人来请,说是王爷也要事要与他相商,这才去的。如今等闲人邀他,他轻易都不应的。”说这话时候云幼卿笑得有几分促狭,蕙心脸颊登时飞上两抹绯红,微微侧过身去,“我是关心嫂嫂你,嫂嫂你竟还打趣我起来。”

  云幼卿轻笑道:“我这哪是打趣了。”

  那边郑嬷嬷端着燕窝粥并两样小菜回来,见云幼卿这模样,便笑对蕙心等人道:“姑娘们一来,这屋里也有几分热闹人气了,我们奶奶也精神起来了。也怪的,这几日奶奶懒怠着不爱见客,屋里人多了就心烦,前儿姑苏那边打发人送东西来瞧,奶奶都不大爱搭理,几位姑娘一来,我们奶奶就精神了,又说又笑的。”

  她是把蕙心几个当成自己人了才会这样说,云幼卿叹了一声,拿她很没办法的样子,“妈妈呀,我多谢你替我讨好小姑子了。”

  几人嘻嘻哈哈地笑了出来,郑嬷嬷又热情地使人端出点心果子来招待几人,并特别隆重地向锦心推荐姑苏特产点心果子。

  其实以两地的距离,点心果子又能差出多少呢?

  不过锦心一向是最拒绝不了这些真心慈爱的长辈的,听着郑嬷嬷的介绍,笑呵呵地平常点心,郑嬷嬷还特意使人用蜜饯金桔沏了一碗茶来,道:“我们奶奶上回回来就说姑娘园子里的金桔汤做得好,这茶里也有雪梨,只是用的干品,我们奶奶说滋味各有千秋,姑娘尝尝?”

  锦心欣然点头,郑嬷嬷脸上就蔓延开慈爱的笑容来,云幼卿见她这模样,心里一松,与蕙心低声道:“这段日子妈妈为我操心,鬓发都白了许多,可算咱们四妹对着长一辈的还是无往不利。”

  几人噗嗤都笑了,蕙心道:“沁娘知道嫂嫂你这样说不知是何感想。”

  不过她们也知道云幼卿与郑嬷嬷这个奶娘一向亲厚,倒没有多想别的,只是打趣。

  说着话,锦心随口道:“嫂嫂如今枕的还是玉枕吗?头难受的时候枕玉枕可能会更不舒服,若躺着的时候觉着难受,不妨换个软些的枕头,或者换个圆条的,这样方方正正的枕着硌得慌。”

  郑嬷嬷听了忙道:“哎哟,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这几日奶奶到了后半夜就头疼,怕不是这枕头硌的吧?”

  云幼卿后知后觉地看着那个方方正正的玉枕,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迟疑着道:“倒是没觉着是硌得疼,或许是这些年枕习惯了,换一个试试也成。”

  在这上头锦心可有发言权了,道:“一下换丝绵的太软,枕着头晕头闷的时候会更难受,可以换个玉枕芯儿的丝绵枕,或者换个填充谷物的,调得软硬适中,夹纱的花瓣枕不当事,绣花枕头中看不中枕。”

  郑嬷嬷听了便笑,“箱子里倒有对粟玉芯儿的,我这就叫人找出来缝个皮子给奶奶换上,若枕着真能舒服两分也是好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来取那玉枕,捧在手上走了两步,也不知哪里没捧对,玉枕的底儿忽然碎成两块掉了下来,众人眼睛看得分明,那枕头底儿就是先碎成两块然后才掉到地上的。

  还不是大小均匀的两块,似是自己裂开的。

  云幼卿秀眉微蹙,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又见一物从玉枕中掉出,似是个白色的布人儿,头上还缝着黑布,做得粗劣却看得出人形。

  云幼卿心口猛地突突跳了两下,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按住心口,杏眼儿瞪得圆圆的,抬起的另一只手指尖都有几分轻颤:“这、这是什么东西——”

第八十回 “前生我死后,你们是否又细……

  寝间瞬间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郑嬷嬷久经世事,眼界自然是不必说的,那东西一掉出来她心里便直觉不好, 此时定睛一看,心都提了起来。

  她是人到中年才做了云幼卿的乳母, 如今在时下人的眼光看来已然年迈, 又将云幼卿视作自己的孩子一般, 哪里经受得住这个, 嘴唇都在哆嗦,浑身颤抖喘着粗气,手里捧着的那玉枕尚且完好的一部分直接摔在地上,碎成几瓣也无人有心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