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曲无名,随意弹来的罢了。”其实也是试着用来为锦心静心宁神的,闫老听了一笑,一面坐下为锦心诊脉,一面缓缓考校婄云。

  期间随意说起云幼卿的病症,婄云沏了一碗清茶来奉上,道:“那病症奇得很,若非是本身有什么病,怕不是中毒了吧?”

  闫老无奈道:“我又何曾没想过是毒呢,只是日常饮食、香炉器具上都验过了,并无半分蹊跷痕迹。”

  婄云道:“那可奇了。”

  锦心忽然插口道:“我曾听闻,南疆有蛊师,驯养虫蛊为害人之用,闫老您听过吗?”

  闫老笑道:“姑娘从哪听说的这个……倒是有蛊师这一说法,老朽年前些年也见识过两位,那是有真能耐的。‘蛊’这一物其实并不似传言的那般驯养虫子为用,只是以虫为引入药罢了,人们以玄传玄,才传出这样唬人的风声。药自然也有好坏,有害人的,也有能治病救人的,且那些蛊师以虫为引,配伍方剂比我们这些只开方用药的大夫,大胆许多,又多了几分玄妙之处。”

  他说着,微微顿了一顿,“我年轻时曾诊过一位犯疯癫之症的姑娘,当时用了两个方剂,都未见效。后来我自认又学得几分能耐,心中放不下,登门再去拜访,却见那姑娘已经好得完全。

  她家里人说是请来一位南疆来的老嬷嬷,用了一只‘安魂蛊’定下魂魄,得以好得完全。如今想来确实颇有几分玄妙之处,可惜彼时我年少气盛,并未将此事当真,错失了一次讨教之机啊。后来有缘遇到了两位‘蛊师’,言语上有交谈讨教,到底不深。”

  他如今说来,轻抚美髯,颇有些唏嘘感慨之意在其中,婄云持壶添茶的手却猛地一顿,锦心轻笑道:“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样的奇迹。”

  “见识不到啦。”闫老叹道:“早年夏狄人冲杀到南疆去,听说那边十不存一,本就传承艰难的蛊师一脉也彻底断绝。这一二年我也寻访过,到底是没了音讯踪迹了。”

  锦心看了他一眼,笑道:“多谢您的用心了。”

  闫老看她一眼,叹息道:“就怕你这种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凡是什么心思啊,在你们这都瞒不过。也是白用心了,我那师弟还笑我,当年一心只问岐黄事,老来老来,怎么却在这玄妙之道上下了功夫了。我心中却觉不然,都是药材搓的丸子,甭管用了什么做引,都是药不是?是药就是救人的,谈何玄妙与否。”

第七十九回 似是个白色的布人,做得粗……

  锦心就美滋滋一笑, 全当闫老是在夸她了,听到闫老后面所言,先笑着到:“您说的有理。”然后又颇为坦然豁达地表示:“兴许都是缘分吧, 寻不到就寻不到了,有什么紧要的。一脉的药有一脉的玄妙, 您也不要妄自菲薄啊。”

  “姐儿愈大愈调皮了。”闫老先是轻笑, 旋即摇着头叹道:“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 人这一命, 生来父母授予,很该珍之重之才是。对病人,若有能痊愈的门路,为医者,便该摒弃门脉之见, 全力帮助, 而病人也该好好向生才是。”

  他抬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对锦心笑道:“老朽看得出, 姐儿心里是活着的。有时候太清楚洒脱反而会累,便执着强求一回又何妨呢?”

  锦心属实愣了一下, 少有人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或者说从未有过。

  前生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目标明确的,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强求之路”, 看得清楚但从未洒脱过;今生重生归来, 所求之事尽已得偿,压力消弭,天性占了上风,她便逐渐开始洒脱懒怠起来。

  又因为带着一身的病,身边的所有人都庆幸于她天性洒脱, 还是头次有人,劝她“强求一回又何妨”。

  锦心也愣怔了一瞬,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带着笑冲闫老点了点头,“听您的。”

  什么看淡生死,我今生非要活到九十九,老天爷拦我又如何?

  闫老听她这样说,便也笑了,随即又板着脸,郑重道:“既然姑娘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开方了,姑娘先吃一旬看看效果,戒口甚重、药味难闻可都不许抱怨啊。”

  锦心道:“不抱怨,放心吧。”

  婄云不忍直视,低下头立在多宝阁边上,权当自己也是这屋里的一件摆设。

  要控制锦心的口腹之欲,是不大容易的。

  尤其锦心并不喜欢清淡饮食,偏爱浓油赤酱,嗜甜嗜辣。

  不过锦心并不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只是有时候懒懒散散地喜欢撒娇——撒娇这个词婄云是万万不会宣之于口的,只会偶尔在心中悄悄想起,然后便很满足欢喜了。

  从前这世上能让锦心撒娇的人不多,当下比前世多了一些,却也只是几位长辈而已。能让她撒娇的都是极亲近之人,这一个“极”字,足以叫婄云欢喜一生了。

  也因此,无论她还是卢妈妈、骆嬷嬷与绣巧,其实都不大能招架得住。

  这可怎么办呢。

  婄云略有些苦恼,在心里叹了一声,脸上却是笑着的。

  请过脉、开过方,婄云领了药方,又来给闫老续茶,将新缝制的棉衣给闫老取来,并道:“衣裳缝好有两日了,只是姑娘这边一直离不开人,今儿个好歹您来了,就一并带回去吧。”

  闫老故意嗔怪道:“你这丫头,给人送礼有叫人自己拎回去的?”

  嘴里如此说着,其实满眼都是遮不住的笑,又忍不住叮嘱道:“做这些针线耗费眼力,有这功夫多看两页医书,或者多歇一会都是好的。我有衣裳穿呢,这不要进腊月里了,昨儿针线房才送了两身新衣与我,说是太太早就吩咐下的。我的衣裳足够穿,你不必在这上头多费心。”

  婄云自道:“您有没有衣裳穿是您的,我给不给您缝衣裳是我的。我缝的不是衣裳,是对您的孝心,您就穿着吧。姑娘待我们松散,我素日事也不多,针线走得又快,缝一件冬衣并不费什么时候。”

  锦心歪头笑看着他们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婄云这样活泼的时候也是少见,看来有个长辈在身边就是不一样的。

  越到年根底下,天气反而比冬月里头暖和些了。

  许是闫老新调的方子见了些效,锦心这几日气色比前段日子好些了,精神也好多了,不会想的事情稍微多些就疲倦得不行,澜心未心来探望时都说见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