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看,赵妈妈的行为,究竟是自己所为,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锦心看着文从林傻乐呵的样子,心中轻叹:这娃咋那么憨呢?

  文从林茫然地冲她眨眨眼,把石臼展示给她看,里头艳红的花泥捣得稀烂,这倒霉孩子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都快把花捣成浆了。

  文从林兴高采烈地问:“阿姐,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应该……可以了吧?”锦心默默自己的下巴,迟疑地道。

  绣巧左看右看,从旁取了白棉布来,道:“应是要把要把花汁子从这花泥里拧出来才好染布料的。”

  几人都是半桶水,听绣巧这么说,就连连点头,文从林又从上一个战场奔赴下一个战场。

  正屋里,刚走进屋的梅姨娘摆手免了丫头们的礼,在徐姨娘的招呼下往榻上坐了,透过后窗向后院一看,道:“哟,这两个孩子是做什么呢?”

  “林哥儿,不知从何听到说园子里的花能给帕子染色,这不,巴巴采了一筐回来,姐弟两个就到屋后折腾上了。……林哥儿啊,可真是被沁儿吃得死死的,他姐姐指哪他就打哪,半个不字不会说。”徐姨娘口中状似抱怨地说着,其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梅姨娘心里也羡慕她一儿一女姐弟和睦,但这会想到的却是:“好歹也是未来爷们,就叫他折腾这个,传出去了怕是不好吧?”

  “男孩儿玩花染绢叫脂粉气,给阿娘和姊姊染帕子就叫赤子孝心了。他还小呢,不妨事。”徐姨娘道:“倒是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不在自己院里等女儿回来?”

  梅姨娘长叹一口气,“听了一耳朵的酸话,我算是待不住了,这不,借故要来找你,送了客出来走走。”

第七十一回 锦心教弟;秦嬷嬷

  徐姨娘听她此语便笑, 一面斟茶与她,一面道:“几时轮到人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若论口齿之灵, 这偌大院里有人比得过你?”

  梅姨娘瞪圆了眼睛道:“我今儿算是见识了,从前我在她面前占上风, 竟有她让着我的份!”

  言罢, 她又轻叹一声, “她那口齿, 可怕就可怕在,我停在耳朵里,渐渐竟也记到心里了。”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徐姨娘眉心微蹙,屏退了左右, 周嬷嬷打外头进来, 迟疑一下, 徐姨娘便道:“暂且罚她们两个月月钱, 叫小蓝、叶妈妈、赵妈妈候着,稍后我与她们有话说。其余人都散了吧。”

  周嬷嬷应了是, 梅姨娘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少见你这样罚人的。”

  徐姨娘面色不变,“林哥儿身边伺候的人不省心, 敲打敲打罢了。你继续说。”

  她抬手为梅姨娘添茶, 梅姨娘便不再提这一茬,摇头叹道:“还不是为了太太筹办大姐儿妆奁之事,原本老爷私下给添了一万两,大姐儿的嫁妆便要比未娘她们姊妹几个丰厚出许多倍了,如今看太太这大张旗鼓的阵仗, 库房里积年的珍宝都寻出来了,那是恨不得给大姐儿摆出十里红妆去,咱家剩下的几位姑娘呢?”

  梅姨娘端着茶盏,她方才饮尽了一盏,心中平静些许,这会细细想来,却又有些怅然,“旁的我倒是不怕的,可有一点,大姐儿这般嫁了,看架势,二姐儿也不会被薄待了。她们几个年岁相仿,相继出嫁,等未娘到了出嫁的年岁,出阁时外头人难免拿姑娘们的妆奁比较,未娘在婆家怎么做人呢?”

  徐姨娘听了微微一顿,旋即无奈,摇头笑道:“素来,我道你是个心思清明的人,怎么这会却糊涂起来了。未娘可无需家里给多少嫁妆,单单一个‘摘天巧’,大姐儿、二姐儿的嫁妆家底加起来就都不如她了。况且太太一向是个行事体面的人,便是心中偏向嫡亲女儿,未娘嫁的也是与咱们门当户对的人家,必不会亏待了,留外人口中笑话的。”

  梅姨娘低头半晌,道:“谢家如何能与秦王府与赵家比呢?”

  “你看,你这会又清楚起来了。”徐姨娘徐徐笑道:“与秦王府结亲,于咱家贵在名位,能提高门楣,甚至若非与秦王府结了亲,咱们未娘到底不是嫡出,又怎会有与谢家相看的机会呢?”

  这话听着扎心,其实却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梅姨娘心口一梗,闭目叹道:“我看我女儿千般万般好,到底托生在我这没有的娘的肚子里,被我拖累了。”

  徐姨娘拍了怕她的手,“孩子不这样想,你就如此多心,叫孩子听了多伤心啊?”

  梅姨娘动动嘴唇没做声,徐姨娘继续道:“与赵家结亲,对咱们家而言是实打实的好处,两位嫡女都嫁贵门官门,你瞧近来,上门来相看咱们家五姐儿的人都多了,咱们五姐儿才多大呀?又看不出品性样貌来,为的是什么?为的自然是她两个姊姊都嫁高门。再往外说,如今文家女儿,便是旁系议亲,眼珠子都往高了看,仗着什么?不就仗着这两门亲嘛。”

  梅姨娘端着茶盏的指尖轻动,徐姨娘微微一笑,“再说,听闻今年内府批下叫咱们家采买的帑银可丰沛出许多来,咱们家自己掏腰包的那部分都不必出了,你说是看谁的面子?单就为了这两门亲的好处,咱们女孩儿高嫁,也为了成全两边的脸面,太太和老爷都得把嫁妆箱子填得满满的,摆出去两边都有脸才好。”

  “要我说,妹妹何必心中不平,老爷不是偏心的人,对这些子女,一向是一碗水端平的。你看未娘开那铺子,虽说是和家里生意没关系,可老爷暗地里也替未娘扫了多少麻烦呢,又不要铺子归公,不就是留给未娘的梯己吗?再到出嫁时候,老爷也不会薄待未娘妆奁的,如此算来,其实大姐儿、二姐儿得的实惠都不如未娘这个实在。”

  徐姨娘一番趁热打铁猛烈进攻,梅姨娘听得心中百般思绪交集,怔怔望了徐姨娘半晌,“你心中就没有不平吗?”

  “未曾不平过同是文氏子女,你我孩儿便此生都比不得那四个;未曾不平过嫡女尊贵庶女卑?为人妾室,我在太太面前捧杯把盏打帘侍奉都心甘情愿,可我的孩儿……缘何嫡女嫁高门,我女就要嫁到谢家去,且不说谢家商贾门第与她那两个姊夫堪是天差地别,就说如今谢家大权还握在那姑奶奶手中,谁不知道谢陵在她面前都无二话的,我女嫁过去,难道与谢陵一起对谢重华摇尾乞怜吗?”

  梅姨娘含泪拍着桌子,徐姨娘张了张口,想要劝她,却被梅姨娘一句话止住了,室内一片寂静无言着,忽听一道清亮的女声:“阿娘心中为我如此想,缘何不直接说与我听呢?”

  梅姨娘猛地扭头去看,正见未心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前,一身月白袄裙外罩柳绿纱衫,鬓角一朵柳黄绫纱堆成的绢花形散神紧欲松不松,艳红宝石做的花芯紧紧扣住这朵牡丹花儿,衬得她眉眼愈发沉静雍容,气度端华。

  领口的扣子也是银边镶红宝石的,一枚约有人拇指大、殷红殷红的宝石嵌在银底上,周遭一圈儿小米珠围着,典雅华贵。耳边的耳铛也是类似样式,衬得她清冷的气质中愈添明艳。倒像是庭前一株豆绿牡丹,雍容又不失雅清,虽是富贵花,却不落凡尘俗。

  从前梅姨娘是绝不许未心如此打扮的,她心中觉得女子打扮清雅出尘自然为美,清水芙蓉何须工笔雕饰,可今日见女儿如此明艳动人的模样,心中却忽地一动。

  她忽然道:“未娘,你可曾有过,厌烦阿娘的时候?阿娘知道,论眼界能耐,阿娘都万不及你,从前又将诸多种种强加到你身上,还曾阻拦你做生意,一心想你嫁个读书人……你是否厌烦过阿娘?”

  这话是外人听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