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听了点点头,交代叫膳房预备两道文姝晴喜欢的菜色送去,然后领着众人厅里落座。

  用过晚膳后,婢子们奉了茶来,谢重华这会才有了心思,能沉下心来品茶,但也不是全然安心品茶,还笑着拉着澜心的手说话,见澜心明媚爽朗落落大方的样子,满眼都是笑意。

  言语间提起新得了几匹云州绫,笑道:“那绫子颜色素雅,裁做裙子夏衫都好看,回头给你们送来。我那里也没个你们这个岁数的小姑娘,白放着可惜了。”

  文夫人但笑不语,任由几个女子自行应对,蕙心推了推赵婉,笑着与谢重华道:“重华姐姐你也不要光顾着与澜心说话,我们这可有一个从昨儿个就盼着你来的呢。”

  赵婉跌跌撞撞上前两步,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是端端正正地与谢重华道了个万福,红着脸道:“重华、谢姐姐好,我姓赵、名婉,爹娘唤我婉儿,今年十四了,家父现任鸿胪寺……”

  “好了!”文夫人哭笑不得地打断了赵婉,蕙心对谢重华道:“她昨儿见你在宴上那样爽利干脆,心里便喜欢极了,别看我们婉儿今日这痴样,素日那也是极活泼可人的。”

  谢重华笑了,“看出来了。来,我虚长你几岁,如今又已为人妇,便忝着脸当时长辈了,昨日初次见面,还没送见面礼,今儿再见是你我有缘,我喜欢你,这镯子你若不嫌弃就收着,往后随蕙娘她们一样唤我便是了。”

  赵婉连忙点头,双手收下,又褪下腕上的芙蓉镯与谢重华交换。略说了几句话,天色渐晚,外头回:“少当家的来接少奶奶了。”谢陵也从前头过来,谢重华便起身告辞了,“文伯母,晚辈便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来向您请安。”

  文夫人温和地叮嘱几句夜路小心,又打趣道:“一看赵家小子就疼你疼到心尖尖上。”

  谢重华扬唇一笑,这会才显出几分真正的灿烂模样。

  一时文夫人也累了,热闹散去,众人慢慢走出定颐堂,见赵婉有几分恍惚的模样,未心扯了扯她的袖角,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昨日听你说了重华姐姐之事,心中生出许多向往,不免也有对她人的诸多猜测。今日一见,确实是处事有度爽利不凡,但……”赵婉微微一顿,未心心中通透了然,“但并非是你所向往的那般高贵端然矜傲雍容,反而八面玲珑,甚至带着几分市侩的热络,你心里觉着有所落差是吗?”

  赵婉没言语,但看神情是被未心说中了。

  未心叹了口气,道:“你也不想想,重华姐姐若是姿态高傲之人,又怎能平安抚养幼弟活到今日,又怎能那样快在赵家站稳脚跟得到一众长辈的认可?她自幼父母双亡,带着一个谢陵跌跌撞撞地活,怎么可能高处云端脚不沾尘埃?

  她待你热络,是知道你的出身,可若是她很看你不上,也不会将随身的镯子褪下与你。重华姐姐处事是圆滑了些,却不是十分市侩之人,反而很有几分傲气,若她看你不上,顶多面上热络,绝不会开口便叫你唤她姐姐的。”

  蕙心听着她们说话,轻叹一声,对赵婉道:“还是姑母将你护得太好,却叫你不知,这世上有些人,单是要活着便很难了。

  重华姐姐少年时也是骄矜傲气宁折不弯之人,只是谢叔父与谢叔母相继离世,自家的府邸成了人家的家,自家的产业人家拿去了做主,从千金小姐变成寄人篱下的‘孤女’,重华姐姐又怎能一直骄矜傲气?如今要谋算着拿回本应属于谢陵他们两个的产业,她又怎能继续宁折不弯下去?”

  蕙心语重心长地道:“重华姐姐的八面玲珑、刚烈果断,互相并不冲突,反而叫她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婉儿你是读过书的人,要知道以偏概全论人事是大忌,一概而论看人也是绝不可行的。若是谢叔叔与叔母尚在,焉知重华姐姐会不会是名满金陵的另一番风华?”

  赵婉低着头听着,好一会才闷声道:“是我处事轻浮了。”

  “这没什么。”蕙心轻抚她的额发,笑道:“只是你对人的情绪性情察觉敏感,这不是坏事,只是有些时候,你也要学会利用这一份敏感来分辨人的情绪代表着什么,而不是只被这一份敏锐所左右。

  其实也不怪你,若不是我与重华姐姐自幼熟谙,连带着她们也与重华姐姐见得多些,恐怕还不如你呢。”

  虽得此言安慰,赵婉心中还是有些闷闷不快,怪自己太过轻易便给人下定论。

  回到望春馆里,文姝晴见了女儿本来惊喜,见她情绪不对,又是一惊,忙问怎么了。

  赵婉摇摇头,低声闷闷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文姝晴听了却笑了,“我早告诉你不要轻易便凭着你对旁人情绪感知的敏锐给人下定论,可说了你又不听,今儿个可好了,看到眼睁睁的示例,受教了吧?”

  “母亲……”赵婉依偎进文姝晴怀里,闷声道:“蕙心表姐与我说,这世上有人单要活着便很难了,我忽然觉着我从前很幼稚,只凭着对人情绪的感知便直接对一个人下了定论,可人是何等复杂的啊?我竟没想过深究一人的根底,只凭借我那几分可笑的傲气与对人的认知,便自顾自地给人下了定论。”

  文姝晴道:“你能知道便好,我从前想着你还小,可如今也是定亲的人了,再过两年嫁到人家去,一家子婆母姑子,还有叔伯妯娌,哪能事事鲁断,我只怕莽撞懵懂犯了人的忌讳。今日这番也好,有了见识,你就长长记性吧。”

  说着又叹气,“你蕙心姐姐多通透有灵性的姑娘啊,可惜斌儿却没有那个福气。……你说今晚那谢家姑娘对澜心颇为热络?”

  “可不是么。”赵婉点点头,“还叫澜心姐姐常过去走动呢。”

  文姝晴低头喃喃道:“这可不好,澜心……未心……可惜了未心却不是从嫂嫂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然此等见识心性,便是嫁入高门也当得。幸而她还有几年的功夫,等蕙心嫁到王府去,文家女儿便大不一样了……”

  赵婉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低声问她,文姝晴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在里头一日,你也累了,回去盥洗一番,睡下吧。明儿我要去找你舅母说话,你到园子里找你姐妹们玩如何?”

  赵婉点点头,起身向文姝晴欠了欠身,带着贴身丫头嬷嬷们出去了。

  今日见了谢重华,锦心总觉着谢重华那弟弟叫她感到无端的熟悉,可从前却也没见过,梦中也不记得曾见过江陵,回屋里在炕上坐了许久也没想起这几分熟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婄云在旁侍奉茶水,她端着茶碗看了婄云两眼,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慢慢等,总会知道的,何必这会急匆匆地问。

  当然此时的她尚且不知自己日后会对今日的想法有多么后悔,这会她心里放下一桩事,自觉豁然开朗,呷了两口热腾腾的蜜饯点的茶,酸甜一路滑落到胃里,叫人心情舒畅极了。

  狸子忽然窜到炕上来,小爪子跃跃欲试地要往茶碗里伸,锦心快速把茶碗盖子一扣,瞪眼睛看狸子:“你敢?!”

  狸子缩缩脖子,伏下身趴在锦心腿上,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像是在表达对锦心凶它的不满。

  但到底是从一开始便在气势上被压制住了的,怎么抱怨也没敢露出爪子来。

  婄云见锦心闲着撸猫出神,便悄无声息地下去,叫人预备洗漱的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