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节周到不攀附,从没想在文家这边得什么好处。要按文夫人说, 这几位姨娘家里就是徐家最省心, 今儿忽然听闻徐家人登门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孕中嗜睡,头脑昏沉,还是愣了一下,才与蕙心道:“快叫人去请, 定是听说你四妹妹病了着急来看的。外头这会子也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她脸色冷了一些,俨然是对于府中消息传出去是很不满的。

  蕙心知道她的意思,忙遣秦嬷嬷去迎徐家人,文夫人近来身子发懒,这会也恹恹的不大有精神,碧荷取来一架凭几并一个猞猁皮椅搭,与蕙心一起扶着文夫人起来半靠着坐在炕上。

  那边秦嬷嬷来到大门外迎了徐家人,见众人都面带急色,也未闲话,忙道:“老爷子、老太太快别急,四姐儿这几日已好了许多了,大夫说不过是心情瘀滞一口淤血罢了,吐出来对身子还有好处。”

  一面说着,一面请众人从角门入内,过二门、内仪门,直奔着文夫人的院落定颐院来了,这也是文府后院之正院,与文老爷在前院的书房屋室处在同一条轴线上,再向后便是文府后花园、懿园。

  一时入正院拜见过文夫人,文夫人见徐姥姥急切不安的模样,便软言安抚两句,一面交代道:“与徐姨娘说一声,叫她往这边迎一迎,秦嬷嬷你带着徐老爷子、徐姥姥他们往园子里去。也把年下裁的新衣给姑娘带上。”

  秦嬷嬷欠身应了是,蕙心起身送徐家几位出了屋子,徐姥姥这会还是万般不放心,还是徐舅妈再三道了谢,请蕙心止步。

  园子里锦心得信儿的时候一众人还没到呢,婄云摆摆手叫小安下去,进来禀与锦心知道,锦心听了微怔,旋即道:“是了,我却忘了那些闲言碎语传出去,姥姥姥爷定然是放心不下的。”

  她这几日在屋子里几乎是足不出户,身上只套着简单袄裙,披着披肩在炕上歪着,这会忙叫人取了一件颜色鲜亮的绒毛滚边比甲来,好歹拖衬托衬气色,不会因为衣衫颜色浅淡显得气色也十分难堪。

  好在她病起来面色多是发白,虚得极厉害的时候才会发黄,这会脸色还算白净,打起精神来也不显得病态过于严重。

  但即便这样,徐姥姥见了还是不由眼圈一红,握着锦心的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指着徐姨娘骂道:“这样大的事情也不与我们说,叫我们从外人口里知道,你是真要气死你娘我不成吗?沁姐儿病了你都不知会我知道,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锦心连忙拉架,但她也没得着好,徐姥姥道:“你娘都与我说了,平日里就你挑嘴,那些补身子的好东西你都不乐意吃,真是打小日子太好过了,你们府里的厨子手艺也不行!连口吃的都做不好,留之何用?”

  “阿娘——”徐姨娘讪讪笑着,道:“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沁儿素日吃着也是喜欢的,不过她难受起来脾胃不适,便不爱用膳食,厨上的人伺候得极尽心,她身边的人也都调着方给她预备。”

  徐姥姥“哼”了一声,“还是你手艺不好!我这一身的手艺,你怎么没去一半呢?”

  徐姥爷在媳妇发脾气的时候很明智地没吭声,闷闷地低头给锦心把脉,摸着她的脉眉心越皱越紧,好半晌低低一叹。

  徐姥姥忙转头看他,催问道:“究竟怎样?”

  “沁儿你与姥爷说实话,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能叫你心绪紊乱悲痛郁结?”徐姥爷拍了拍锦心的手,锦心垂着头,眉心微微蹙着,她如今记着的其实也不多了,徐姥爷问,她着实是寻思了一会,但越想越觉着头痛,婄云忙上前来按住她的手,哀求道:“主子,不想了,咱们不想了。”

  “……我梦见死了许多人,有时似乎在战场上,有时在别的地方,我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我而去。连着七日,每日都是。”锦心眼帘微垂着,双手交叠坐在炕上,语气平淡得叫人无端心酸。

  “好孩子,好孩子,梦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徐姥姥颤着手臂抱住她,一听就觉着心酸。

  在她眼里锦心就是个孩子,一个小孩子梦到身边的亲近人过世,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悲恸。

  徐姥爷沉吟片刻,问道:“闫大夫给开了什么方子吃?用了方子后梦魇可有好转些?”

  婄云自然能分辨闫大夫开的方子哪一剂是主治梦魇的,当即将方子说与徐姥爷听,徐姥爷听了便连声道道:“这方子开得极为精妙,恐怕任是当代神医,也不过如此之力了。”

  徐姥姥听了便急道:“那吃了可有好转?”

  锦心摇摇头,婄云道:“这方子吃了有一段时日了,每每梦魇加重的时候都会服用,并无好转迹象,有时断了药后反而会好转些,有时连着吃上一个月,也不见什么效用。”

  “不该啊。”徐姥爷拧着眉,又细细问过锦心素日吃的方子,也都看得出是极尽医者所能,毫无保留。

  但这方子放在锦心身上偏生就没有好转,这会不只是锦心头疼了,他也开始头疼。

  徐姥爷把了脉,徐家舅舅徐太素在他的示意下也近前来摸了摸锦心的脉,毫无所得。

  徐姨娘见徐姥爷都没挤出个说法来,心里更是着急,按下性子看着孙女与外孙女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话,她忍不住拉着徐姨娘走到外屋里来,摆摆手叫过来听候吩咐的小丫头避下去,方与徐姨娘低声道:“你上回说有哪位大师给咱们沁姐儿看了来着?”

  徐姨娘道:“半山观的乘风道长。”

  乘风道长确实是江南之地名气极盛的一位道长了,徐姥姥听了又叹了一声,“他说的可准不准呀?”

  “……他说锦心命格奇异,自幼多劫却无难,总能化险为夷,一生悲伤少、欢喜多,艰险少、顺遂多。还说锦心天生心性筋骨灵透,或有异于常人一处也不必忧虑。”徐姨娘眼中带着忧色,“我看着孩子这样难受,在梦境现实哄苦苦挣扎,我这做娘的如何能够放心……”

  徐姥姥心中发涩,揽着女儿一时无言,过了好半晌才想起一事,缓缓问:“我记着你院里那是佛堂,供的事观音菩萨,怎得与沁儿这却请的道士看。”

  徐姨娘摇摇头:“佛家不给人批命,我们老爷当时为了求安心,带着锦心走遍了各路高人门前,最终还是乘风大师给了句准话,我们也就信着他了。”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徐姥爷走了出来,徐姨娘便将后续言语尽数压了回去——徐姥爷素来是最不喜患病之人不看医生吃药,反而去求神拜佛的。

  何况是自家人。

  但徐姥爷俨然是听到了她们两个方才的言语的,却不闹不怒,反而叹道:“我常听闻佛道教内医者更有些不同于寻常医者的用药之道,你们说的那位乘风道长,我也与他切磋过医术,属实是十分高明的。不如就请他给沁姐儿看看吧。”

  徐姨娘苦笑着摇头:“他也说闫大夫的方子开得很好,他开出的方子定然不及。”

  徐姥姥忙推了推她,等徐姥爷出去了才道:“你可真是在这里头清闲日子给呆傻了,你爹那话是叫你去烧香求神!这老头子犟了一辈子,自己病的药石无医时都没想要求求神仙佛祖,如今为了沁姐儿,倒是愿意低头了。”

  徐姨娘眼圈一红,低着头半晌没说话,好一会挤出一句:“女儿不孝,竟还叫爹娘为我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