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倒是锦心画出来的,拿平日写字的小毫笔随手画就,也是奇了,她腕力不足手腕虚浮,赶上身上不舒坦的时候手上拿茶碗都费力,针线更是提起来硬是扎不对地方,但一提起笔,无论手怎样发颤拿不稳东西,笔下的字迹一定是很端正的,画出来的线条也是一下不顿的。

  那小马几笔勾就,看着简单,昂扬神韵却已跃然纸上,单看着便觉着神气得很。婄云手上的功夫很不错,雕刻出来的小马驹也是单瞧着便很有精气神了。

  本来应该早晨就放在文从林房里的,但因本预备装小马的锦盒碰坏了,锦心叫婄云开箱子又寻了另一只出来,耽搁了时间,寻出来时候文从林都醒了,自然来不及制造惊喜。

  这里头发生的波折暂且不提,只说文从林听了锦心这话,便有些迫不及待,徐姨娘见状觉着好笑,命道:“去哥儿房里,把姑娘说的生辰礼取来瞧瞧。叫哥儿惦记成这样,也不知他姐姐预备了什么。”

  “诶。”文老爷抬了抬手,止住立夏的动作,附在徐姨娘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立夏只见徐姨娘嗔怪地看了文老爷一眼,转过头时她瞥见一眼,耳根红了一片,面上也有些薄粉,立夏忙道:“可是屋里热了?我这就去把火盆熄一些。”

  “去端茶来!”徐姨娘面带愠色却不见真恼,文老爷抱起文从林只在旁边笑,徐姨娘又恼得推了他一把,“你自己儿子你还嫌!”

  文从林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地,抱着布老虎自己玩。

  十月末的时候,金陵落了雪,天愈发寒冷了,锦心夜里听着外头的风声便知道八成是下雪了,起来时恹恹的不大有精神,把身边这群人吓了一跳。

  婄云忙上手探她的脉,仔细把了一会,却无所得,无意间瞥见屋外的飞雪,似有所觉地抬头去看锦心的面色,见她皱眉抬手揉着眉心,这才了悟,心中轻叹一声。

  绣巧催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婄云定了定神,道:“像是昨夜刮风,姑娘没睡好,这会可是心慌头疼?奴婢煎些安神养心汤来,您喝一盏好好睡下,睡一觉醒来便无妨了。”

  锦心摆摆手示意可以,又道:“叫茶房的人取一料熬去,你替我揉揉,头闷闷的,也不像疼,左右就是不舒坦。”

  心情也是莫名的压抑,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婄云应了声,与绣巧冲桌上果盘里的柑橘使了个眼色,又看看屋里的炭盆,绣巧便明白了,到外屋唤了小桔子去后头传话,又来到桌前三两下剥开一个柑橘,将橘皮扔进炭盆里。

  柑橘皮的滋味苦涩,但燃烧起来便全然是清新气了,婄云又取了薄荷膏子来抹在指尖上一点点替锦心揉着太阳穴,见她紧蹙的眉心逐渐松开,才微微松了口气,在她耳边缓声道:“等回头寻足了料,倒是可以给您配一料安神香,这个天气熏寻常香料都不适用,安神香要有沉檀静神,还得用些滋味清新能压住火燥气的干花果皮,才合这时节。”

  锦心闭着眼,“你做主便是。我想饮些茶,用柚子兑着桂花蜜点吧,浓浓地点一盏来,前儿个不是送来许多果子吗?我记着里面便有好几个柚子。”

  绣巧应了一声,略带担忧地又看了锦心一眼,道:“我这就预备去,姑娘好生躺躺,我即刻回来。”

  下头的麦穗、小婵、小桔子三个小丫头点茶都点不好,婄云给锦心揉着头,这活还得绣巧去。锦心开口要喝的,她再放心不下,终究还是去了。

  待绣巧走了,锦心才问:“京里那边近日有甚奇闻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很平静的,声音有些低,是怕守在外屋的两个小丫头听见。婄云听了却一下反应过来,低头见她安稳闭目神情平淡,心里一松,忙答道:“是有一封书信来,奴婢就随身带着。还有……青衣巷您说那院落一旁的院子里有人,是荀平。”

  “荀平?”锦心猛地睁开眼,目光有些锐利地盯着婄云,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神情。

  这对于主政多年修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文娘娘来说是很难得的,但对于文锦心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叫她激动的消息。

  京中的书信,巷子里的故人,无一不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她与婄云孤军作战。

  婄云点点头,眼中也带着几分笑:“正是他,我是悄悄看见的,他没看到我,但藏匿东西留线索的手法他一定认得。这书信封皮是贺主子的笔迹,奴婢没打开看,也不知您哪日会醒来,只能随身收着。”

  她说着,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卷着的新封来,细细展开,还取过锦心撂在一旁的手炉压在上头轻轻一熨过,将信纸压平整了方奉与锦心。

  锦心接过书信,她便起身来道了个万福,道:“奴婢出去瞧瞧绣巧点好茶了没有,姑娘您若是困倦了,便稍迷瞪一会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镇定放声,保证外屋里两个小丫头也能听到,见锦心微微点头,她才躬身退下,到门口时转过身去,将小屋北边镂雕隔断前的纱帐放下,又将门窗上的帘帐一一掩上,方才出了小屋来到外屋。

  婄云对麦穗与小婵道:“姑娘有些困倦了,我去瞧瞧你们绣巧姐姐,你们好生在此守着,姑娘不唤人便不要进去打扰,免得扰了姑娘的觉。”

  二人纷纷应是,锦心拿到书信心情好了不少,听到婄云说话的声音,还能分出神在心中感慨一下:果然有婄云如插一翼。

  贺时年的字迹对她而言自然是分外熟悉的,展信头列便是龙飞凤舞的潇洒字迹:爱妻锦心展信佳

  锦心唇角微扬,向下看去,贺时年与她说了回到幼年之后的种种,又将自己的布置打算粗粗说了一些,交代他从前的两个近卫、左膀右臂荀平和秦若也跟着回来了,荀平就留守在青衣巷中,有事尽管交给他去办。

  一封信的篇幅有限,也是怕如今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荀平被人劫了,信中对未来的布置写的并不完全,粗粗概述,也是除了锦心无人能够看懂的笔法。

  锦心瞧了,在心中推算一番,觉着倒是可行,虽然有些剑走偏锋,不难看出贺时年的急切,但他行事一贯如此作风,有占着“先见之明”,天时在身,人和可求,事情还是有准的。

  千余字的书信,正事只占不到半篇,剩下都是洋洋洒洒的闲话,例如在京中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锦心喜欢的点心吃食,又说偶然在皇家猎场的山上见到一种野葡萄,酿酒的滋味应该是极好的。

  他描写极尽细腻温柔,锦心倒被他勾出几分馋虫了,一面看着,心中好像也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唇角不受主人控制地扬起。

  书信的末尾,画风一改,整齐的楷体写道:一别近四载千余日月每日心中只二字矣想你

  锦心表情有些微妙的嫌弃,又感到有些甜蜜。贺时年是个喜欢煽情的人,偏生锦心不怎么吃这口,从前只嫌他说的情话腻人,如今时隔多载再见到,心里忽然感到有些酸涩,眨眨微热的眼,站起身来去寻笔墨回信。

  难得清醒一次,今儿醒来时因为冬日下了第一场雪。

  锦心出生在雪天,幼年时是极喜欢雪的,但前世病得最重乃至撒手人寰的时候正是冬日,只记得那年京都的雪很多,几乎日日都在下雪。如今回想起来,还能记着当时昏昏沉沉间耳边呼啸的风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