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寄月端着花生乳酪走进来,将温温的一碗递给锦心,笑眯眯道:“来,沁儿尝尝这花生乳酪,这是用豆浆子兑出来的,爷爷和阿爹都说味儿比牛乳兑出来的正。”

  她强势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闷气氛,手上有一层茧子,是常年习武练剑磨出来的,名字里带了个“月”字,但比起朗月清风,她明艳得像日光、像朝霞,又像黄昏时天边铺展开的,那没有尽头的、艳而不浓、丽而不娇的红。

  寂静的、无声的、又热烈的,席卷向天际,无边的天际,它也拥有无边的领地。

  锦心不愿将晚霞形容成一幅锦,因为锦缎易伤,晚霞就是晚霞,看着温柔,实则热烈,平静无声,又绚烂夺目,叫人不舍得移开眼睛。

  没有人能够抓住它,自然也无人能够伤害她。

  在旭日倾斜时,笼罩着人世,或许某一个角落里的某一株树木,也曾仰头,沐浴着夕阳,安静地仰望着晚霞。

  锦心望着寄月,她从屋外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清新的露水的气味,阳光在她身后,一双眸子明亮,又明艳又温柔。

  她由衷地希望,这位寄月姐姐能做永久的晚霞,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东西伤害到她。

  但愿,但愿。

  锦心在心里念了两个但愿,或许是因为连续几日的惊梦,她今日对寄月有远超往日的眷恋,此时乖巧地靠在她怀里,一点点啜着花生酪,安安静静地,更叫徐姥姥心疼。

  徐姥姥连念着:“姥姥的小乖乖的。”她摸着锦心尖尖的小脸儿,道:“姥姥给你做好吃的啊,给我们沁姐儿炖鱼汤,鲫鱼炖豆腐,汤熬得奶白奶白的,你娘小时候最喜欢了。”

  不只是鲫鱼汤,徐姥姥催着徐白艿上街去买了最新鲜的肝尖回来,徐姨娘忙道:“沁儿不爱吃这些动物脾脏的。”

  “那是你的手艺不好!”徐姥姥眉头一竖,掐着腰道:“你小时候还不爱吃外头买的脾脏的,我炒的青椒肝尖你一顿能就着吃三碗米饭!”

  徐姨娘呐呐低着头:“妈你就给我留点脸面吧,我都做娘的人了。”

  徐老爹轻咳两声,徐姥姥一个眼神横过去,他立刻道:“我去配些煲汤的药包,等你们回去时带着,给沁姐儿煲汤用。”

  徐太素跟在徐老爹屁股后头溜了,徐白术没走成,被徐姥姥支使着去小花圃里割香草去。

  徐姨娘与徐舅妈对视两眼,二人都笑了,寄月要拉着锦心出去,道:“屋子里闷着有什么意思,我带你院里玩去。”

  徐舅妈叮嘱道:“不要带妹妹疯跑,也看着些林哥儿,我与你姑姑去帮奶奶去,你多照顾着弟妹。”

  寄月干脆地答应了,带着锦心与林哥儿出了屋子,锦心把编好的穗子递给她,笑道:“这是提前送给你的一份生辰礼,你可以拴在刀上,也可以拴在玉上。”

  寄月喜欢得紧,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立刻挂在腰间的香包底下,又对锦心道:“等姐姐出去闯荡江湖了,一定将这穗子挂在刀上,叫人都知道这是我妹妹做给我的。”

  锦心仰头望着她,眼睛清澈明亮,很乖巧的模样:“姐姐要去闯荡江湖吗?”

  “嗯!”寄月重重地点了点头:“二哥与我一起,我们两个去投奔外祖父,跟着走两次镖,我想跟着见识见识。”

  卢妈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锦心却道:“那我就祝姐姐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好!”见她没拦着自己,寄月更是高兴,猛地弯腰将锦心抱起,高高举起又抱进怀里,听她咯咯地笑,自己也笑了,道:“等姐姐回来,一定给你带礼物。大漠的沙子,昆仑山顶的雪,我练了近十年的刀,一定不会将刀困在鞘里。”

  她有两口好刀,精钢打造,弯如柳叶,是她外祖父赠与她的。无论是她外祖那边,还是徐舅妈的儿女们,就数寄月的根骨最为出挑,三岁开始习武,练了近十年的刀,无论身法还是刀法,都是很厉害的。

  锦心打心底里觉着她这个姐姐就是最厉害的,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这份自信从何而来——她对“江湖”这两个字属实是没什么了解,自然也不知寄月如今武艺水平如何,更没有几次是真正看到寄月认真耍刀的,但她就是这样觉着。

  于是她伸手圈住寄月的脖子,将头靠在她肩上,认真地望着寄月,道:“阿姐你可一定得是最厉害的刀客,不然我都与人吹嘘出去了,你若不是,我岂非很丢脸吗?”

  寄月微怔,旋即朗笑两声,掂了掂怀里的锦心,放声笑道:“好!阿姐一定做最厉害的刀客,给我们沁姐儿长脸。”

  “好了,至少还有一年呢,没影的事儿,你们倒在这似模似样地说上了。”几人回头一看,徐舅妈站在屋檐下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寄月脸也不红,理直气壮地道:“一年也不长啊,我先与沁姐儿高兴高兴。”

  徐舅妈摇了摇头,拉着徐姨娘走了。

  厨房里,徐姨娘问徐舅妈:“你就叫与月姐儿去啦?这世道,外头人心险恶,月姐儿一个姑娘家,出去了多危险啊?再说,邻里间的闲话、唾沫就够淹死月姐儿的了,往后她若是想要安定下来又该如何呢?”

  “能如何呢?”徐舅妈面不改色地笑道:“她要去就叫她去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况且她这个性子,叫她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她也是不乐意的。她是跟着我阿爹出去,我只说她与白术是去探望我爹了,外头不会有什么闲话。大不了……我爹的意思是,若是寄月能立住,那家里那些东西,便都是她的了。我阿爹说,他的这些后辈里,便属寄月根骨最为出众,性子也最为坚韧……”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忙住了口,徐姨娘还有言语,便被徐姥姥瞪了一眼:“月丫头愿意闯就出去闯,我看你是在高门大户里头待得久了,满脑子都是那些三从四德规矩教条,咱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哪来的那些个讲究。

  幼时教你识字的那位周夫人年轻时还闯荡过江湖呢,她心善,回了村子免费里教孩子识字,大家不都是感恩戴德的?民间哪有你们大院里那些讲究,我们月姐儿在外头清清白白,做的也是孝顺长辈的正经事,邻里间谁会说道。真有嘴碎的,我也敢与她理论!”

  徐姥姥说着,手里的菜刀重重往砧板上一躲,冷冷哼道:“谁敢说我的孙女?”

  徐舅妈在旁笑着打着圆场,道:“姐姐也是担心月姐儿。姐姐你也不必担心,月姐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是我阿爹的义子,也是他的衣钵传人,姐姐并必担心寄月往后婚嫁之事,她想要安定,便有安定的余地。”

  徐姨娘这才松了口气,又忙道:“我并不是对‘江湖’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咱们家的孩子能好好的。寄月要出去闯荡闯荡是好事,可这世道对女子禁锢本就比男子要多,咱们做长辈的总要替孩子筹备得万无一失,叫她往后能有条退路啊。”

  “多谢姐姐替寄月操心了。”徐舅妈笑了一下,“这些我也是知道的,若非给寄月定下了婚约,又有那孩子陪着,其实我也是不大放心的。”

  徐姥姥看了徐姨娘一眼,口吻平静地道:“你好好想想吧,文家是大户人家,讲究得多,但咱们这些人家,求的只是衣食无忧,若能生活富足便是万幸,最大乐事无非是儿女绕膝子孙满堂,那些规矩、礼法的讲究反而不多。

  那些大户人家,要媳妇守节,给夫家、娘家添名声,可朝廷却是鼓励寡妇二家的,你看民间丧夫妇人,有几个再不改嫁的?如今这世道我看怕是要乱了,前些日子闹出那罂粟粉的事,听说还有什么他国势力掺和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