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造梦天师[重生]>第62章 物归原主 十年修得寿与共,千般旧忆上……

  饶是鹿辞已然知晓姬无昼受伤的缘由, 听到这话却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从他那拿走的?

  是指伏灵么?

  见鹿辞低头看向指上伏灵,姬远尘心知他是会错了意,略感不耐地往旁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蹙眉诘问道:“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为何你这身子的原主明明已将所有寿运都给了旁人,你却还有命活到现在?!”

  鹿辞霎时怔住,片刻后只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将长久以来一直似有若无的某个疑点猛然掀出了水面!

  ——身, 魂,寿,运,忆。

  活人缺一不可。

  宋钟死前已将所有寿元和气运都转给了穆慎之,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鉴月魂瓶虽可“招魂聚忆”,但能保留的也仅仅是魂元和记忆。

  那么当鹿辞的魂元和记忆进入宋钟躯壳后, 他所用的寿元是从何而来?

  鹿辞盯着伏灵的双眼倏然抬起, 正与姬远尘那双浅眸四目相对:“我的寿元……是他的?”

  “否则呢?”姬远尘反问道, “若非他执意将自己的寿元分你一半, 你以为你何以重生?”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当从姬远尘口中听到这本该最令他震惊的答案时,鹿辞竟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片刻后, 他已是无比清晰地理出了头绪,道:“所以只要我将寿元还给他, 就能救他是么?”

  ——姬无昼灵门破碎, 其内贮藏的邪寿逃散,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寿元也随之一并流逝,而此时姬远尘口中“从他那拿走的”显然是指寿元,那么想必将寿元归还给姬无昼便是救他之法。

  “是,”姬远尘道, 但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所掌握的嫁寿之术无法控制寿元数目,一旦拿取便是全部。”

  鹿辞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转折,随意点了点头便立刻追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是不是需要自愿敞开灵门?”

  姬远尘约莫是真没料到鹿辞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面色不由肃然了几分,确认道:“你知道‘全部’是何意么?——是半分寿元也不会剩下,你必死无疑。”

  鹿辞闻言并未显得有多意外,只垂眸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姬远尘不由微微眯眼:“你不怕死?”

  不知怎的,此时听见这话鹿辞竟觉有些讽刺,不禁苦笑道:“还好吧,反正……也不是没死过。更何况有生才有死,当初若不是他将寿元给我,我又何来的重生呢?”

  姬远尘莫名被这话噎了一噎,便听鹿辞再次催问道:“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姬远尘瞥了他一眼,眸中神色已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但态度却仍是那般冷硬,起身冲门外扬了扬下巴道:“出去等着,我先替他修补灵门。”

  ——灵门破碎的情况下即便将新的寿元添补进也会很快流逝,所以唯有先将灵门修补,再施嫁寿之术才有意义。

  鹿辞没再多说,点了点头依言往门口行去。

  行至屋外,他抬手轻轻合上房门,而后转身又走了几步,静静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

  夜凉如水,月色正浓。

  头顶红枫簌簌轻摇,枝叶间悬着的占风铎发出阵阵细响,叮铃叮铃仿若在催谁入梦。

  鹿辞抬头望了望,忽觉心下有些空落,仿佛飘浮于茫茫云端,随风不知归处。

  原来我是灵气所化,生来无父无母。

  原来前世多年恣意,皆因有人代承其重。

  原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一无所知。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从尚未相识开始,他便已是有恩于我。

  鹿辞垂首轻轻摩挲着指间伏灵,将它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眼底像是被它的血色沾染般,一点点泛起微红。

  寿元不是凭空得来的,气运当然也不是。

  他在重生之初感受到的命数多舛其实并非错觉,而是因为那时他的体内确实半点气运也无。

  直至逐赦大典上他选择了渡梦仙宫,直至回到仙宫的那夜……他喝下了姬无昼给他的那坛酒。

  鸿运当头由此而来。

  ——半月堡中被消耗到几乎见底的紫色气运,姬无昼口中“用尽大半”的渡运醴,其实去处早已有了答案。

  忆起这些被自己一次次大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鹿辞的喉头紧了又紧,丝丝酸涩从心底泛渗而出。

  其实自从进入渡梦仙宫开始,姬无昼对他的偏护就从未有过遮掩,可他却把那误认为了是对宋钟的情谊,甚至还曾为此纠结犹豫。

  哪怕后来得知自己的重生是拜姬无昼所赐,他也依然未能察觉姬无昼对他的不同寻常,只因姬无昼将助他重生解释为了“顺手为之”,他便天真地以为姬无昼当真只是恰好遇上了宋钟这么一个特殊的祈梦之人,所以才顺水推舟将这重生的机会给了自己。

  但其实,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恰好。

  若真只是恰好,姬无昼怎会特意送江鹤去悬镜台从旁相助,怎会明知鹿辞进入渡梦仙宫是别有用心却还给他随心所欲的权力,怎会因他未曾踏足过人间大陆而带他四处逛玩,怎会全然不计较他去青州意欲何为只惦记着给他送钱送伞,怎会教他如何操纵万铃法杖如何开启灵门,怎会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尽力陪他追查旧案——

  怎会代他承灵门化器之险。

  怎会将寿元与他同分。

  心中揪痛将鹿辞的呼吸撕扯得支离破碎,使得他再也无法细想下去,蹙额闭眼紧紧攥扣住了指间伏灵。

  我怎会如此后知后觉呢。

  他想。

  后知后觉到如今才看清你的心意,如今才在水落石出的真相前大梦初醒,如今才知道原来在那些细微的瞬间从心底悄然冒出的青涩念头从不是自作多情。

  可是……却再没机会对你当面倾诉,再没机会倾心相回。

  枫叶沙沙依旧,明月寂寂依旧。

  夜风拂动茫茫云海,似是欲将缠绵心事悄然掩埋。

  忽然,翻涌的云海之下隐隐传来一阵渺远铃音。

  鹿辞抬眸望去,便见极远处三只灵鹿破云而出,正急急向山巅奔来!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灵鹿电光石火间却已奔至近前,可山巅狭小根本容不得它们降落,于是鹿辞眼看着它们在藩篱上方猛然一个甩尾调转方向,横来的窗中忽地一人飞身而出顺势就地一滚,稳稳落在了院中!

  ——江鹤?

  鹿辞倍感意外。

  站稳后的江鹤片刻也没耽搁,急急冲上前问道:“天师呢?”

  鹿辞转头冲身后石屋抬了抬下巴,江鹤连忙就要上前,却被鹿辞伸手拦住:“伯父在为他修补灵门,你安静点。”

  江鹤稍稍一怔,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是有救了?”

  鹿辞点了点头。

  江鹤狠狠松了口气,随即立马皱着脸嫌弃道:“那你这是什么鬼表情?弄得我还以为天师……凶多吉少了呢。”

  说着,他一掀衣摆在旁坐下,转头一看鹿辞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狐疑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鹿辞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眼下也着实无力解释,索性不答反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驻守仙宫么?”

  “有什么可驻守的?”江鹤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纪失言来都来过了,话也都传到了,他还能再杀个回马枪不成?再说反正要紧的东西你们都带走了,剩下那些有的没的丢了也无所谓,天师必不会在意。至于那些弟子我也都安顿好了,该用药用药该疗伤疗伤,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岔子。”

  鹿辞没有反驳,又道:“那南桥呢?”

  江鹤道:“你不是让他去赤焰花谷么?我回宫他就直接走了呗。”

  鹿辞点了点头,江鹤所想与他一样,纪失言再杀回的可能并不大,他让江鹤驻守的本意也只是为了安顿那些弟子,眼下既已安排妥当便也无甚可指摘。

  见鹿辞不再说话,江鹤默默看了他片刻,这才忽然发现他的眼眶竟有些红,不由眯眼道:“我来之前你该不会是在哭吧?”

  鹿辞闭了闭眼,无力道:“没有。”

  江鹤却并不很信,凑上前刨根问底道:“是为了天师?”

  鹿辞深感疲惫,奈何江鹤虽不知内情,这话却还真戳在了点子上,于是鹿辞也没再否认,垂眸敷衍道:“是啊。”

  江鹤撇了撇嘴:“唔,那还算你有良心。”

  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沓东西来往鹿辞腿上一丢:“喏。”

  鹿辞低头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沓对折的泛黄纸张,抬手将它们拿起翻开,见其上书写着一行行蝇头小楷,内容看上去似乎是什么药方或食谱,不禁茫然道:“这是什么?”

  “灵鹿来的时候我弟正好在给我看这个,他不提我都快忘了,”江鹤伸手指了指纸张角落,“这个‘辞’其实就是你吧?”

  鹿辞顺着看去,果然见末尾落款处写着个“辞”字,转眼再一细看纸上笔墨,这才发现这竟还真是自己的字迹。

  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酒肆时河豚莫名其妙的问话——

  “你叫鹿辞?辞别的辞?”

  “你可会酿酒?”

  如此一想,再看纸上内容时鹿辞方才恍然——原来这并非什么药方食谱,而是酿酒方子。

  他赶忙又翻了翻,发现这厚厚一沓泛黄纸张竟然全都是自己所写的酿酒方子,可奇怪的是他对这些竟然丝毫没有印象,完全记不起这是自己何时所写。

  “这是从哪来的?”鹿辞疑惑道。

  江鹤故弄玄虚:“你猜?”

  鹿辞实在是无甚心情与他调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江鹤自讨了个没趣,讪讪道:“行行行,告诉你便是。”

  说着,他冲那沓纸抬了抬下巴:“这只是一小部分,酒肆后头的酒窖里还有一大箱。以往天师把它们当宝贝似的藏着,时不时就过去看看,还一看就是好久。小时候我跟我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都好奇得要死,后来有次趁着天师不在偷摸打开看了一眼,发现原来只是些酿酒方子便再没了兴趣。直到天师带你来时说你叫鹿辞,我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些方子,说这必是你的东西。怎么样,是你的吧?”

  鹿辞半晌无言。

  这些笔迹的确是他的没错,可是……他却为何没有丝毫印象?而且,竟然还有一箱?怎会有那么多?

  鹿辞不禁微微蹙眉,总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偏偏差着临门一脚叫人难以明晰。

  就在这时,身后屋门“吱呀”一声拉开,二人赶忙站起回身迎上。

  “伯父,”鹿辞急切道,“好了么?”

  姬远尘淡淡瞥了江鹤一眼,却并未理会他,只对鹿辞道:“进来吧。”

  鹿辞点了点头踏进门中,紧随其后的江鹤却被姬远尘抬手拦在了门外:“没说你。”

  江鹤一怔,便见姬远尘冲着旁边另一间石屋抬了抬下巴:“你去那边,把里面那筐晒干的草药磨成粉。”

  江鹤简直莫名其妙,但在姬远尘面前他却是半点不敢造次,虽不情愿却还是闷闷“哦”了一声,转身朝那石屋行去。

  姬远尘合上屋门,回身看向鹿辞道:“准备好了?”

  鹿辞虽是死过一次,但到底不知赴死之事究竟有何可准备,便只是点了点头。

  姬远尘也未再多言,行至桌边将晾在那的一碗温热药汤端起递给他道:“那就喝了吧。”

  鹿辞抬手接过,看了一眼碗中黑色药汁,也没问这是何物,直接将它递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姬远尘接过空碗重新搁回桌面,指了指床榻道:“过去躺着。”

  鹿辞依言照做,到床边仰身躺下后看了看身边的姬无昼,又朝姬远尘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没了。”姬远尘道,“一会药劲上来你便会入睡,剩下就是我的事了。”

  鹿辞点了点头,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在睡梦中失去寿元静静死去,无知无觉倒也不算难熬。

  姬远尘已然转身去准备施术所需之物,鹿辞再次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姬无昼,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又觉得有些难过。

  虽然我并不怕死,但是……

  还是很遗憾。

  还有那么多话来不及对你说,甚至都来不及道一声珍重,就这样在睡梦中不告而别,对你而言……会不会也很残忍?

  鹿辞的眼眶再一次泛起红晕,喉结不住地滚动着,忽而开口唤道:“伯父。”

  姬远尘转头望来,便听鹿辞有些沙哑地问道:“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姬远尘道:“说。”

  鹿辞深吸了口气平定心神,道:“我走之后,你能为他改忆么?”

  ——姬远尘既然能将万铃法杖操纵得那样娴熟,那么想必造梦改忆也不在话下,若能将姬无昼关于他的记忆尽数抹去,便足以免其伤怀。

  姬远尘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却忽然冷笑了一下:“改忆?你与你这身子的原主还真是一脉相承。怎么,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这样很伟大?”

  这话中讥讽几乎已是要满溢出来,鹿辞并不知他反应为何会如此之大,但却是半点也未受其影响,平静道:“伯父定是也不愿看他难过吧,让他忘了我,对他有何不好?”

  姬远尘戏谑反问道:“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你怎知他就一定会难过?”

  鹿辞无意与他相争,索性顺着他的意思不卑不亢道:“若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忘了我便能免去伤怀;若当真是我自作多情,那他忘记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也无关痛痒不是么?”

  此话堪称滴水不漏,姬远尘一时间竟是无言反驳。

  鹿辞也不等他回应,再度开口恳切道:“伯父,从前他受过的伤,吃过的苦,我都已是无力弥补,可如今却不想再让他受半点伤痛,就当是晚辈最后一个心愿,还望伯父成全。”

  望着鹿辞情真意切的目光,姬远尘不由得沉默良久,最后终是转过身去丢下一句:“知道了。”

  鹿辞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巨石总算落下了几分。

  此时此刻他已是全然理解了彼时宋钟的心情,那是一种掺杂着不舍,遗憾,无奈,但却又因想到对方不必经历相同的折磨而稍感释怀的心情。

  他没有再去看身边的姬无昼,而是直直望向了屋顶,他怕只要稍稍偏头多看一眼,那好容易才释怀的不舍便又要蔓延而出。

  屋中烛火摇曳,将屋顶横梁的影子拉扯得明暗不定,窗外占风铎的细响依稀传来,叮铃叮铃依旧仿若在催谁入梦。

  ——不必再催啦。

  鹿辞心想。

  ——这就睡了。

  须臾之间,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鹿辞眼前霎时一阵模糊,只觉房中蓦地黑暗了几分,几乎已是看不真切。

  ——好熟悉啊,这样的感觉。

  就如同当年在秘境时刚搬去姬无昼屋中那晚一样,一样的夜深人静,一样的灯黑火暗,一样的……近在咫尺。

  顶着昏沉的睡意,鹿辞缓缓探手往旁稍稍挪了几分,轻轻触上了姬无昼的手背。

  果然……就连指尖微凉的触感也一模一样。

  这或许,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想着,他的思绪一点点开始飘忽,飘忽着飞远又飞近,飘忽着提醒他攥紧另一手中泛黄的旧纸。

  鹿辞茫然而又下意识地攥了攥那沓纸张,忽觉丝丝缕缕的记忆仿佛从纸上渗透而出般钻进他的指缝,顺着血脉游入已然混沌不清的脑海,逐渐拼凑出一幕幕依稀可辨的画面。

  ——啊……原来如此。

  鹿辞心中陡然清明了一瞬。

  ——原来重生至今他所拥有的前世记忆根本并不完整,原来……还有那么多弥足珍贵的片段被遗漏在了蒙尘的角落。

  清明的一瞬稍纵即逝,疯狂的倦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鹿辞终于撑不住沉沉阖上了双眼。

  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姬无昼在南雁矶的温柔月色中凝望向他的目光,耳畔回响起了姬无昼含笑说出的那两句低语——

  “离洲以前运气不好么?”

  “我倒觉得那时也很好。”

  是啊……很好。

  那时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