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恭亲王妃万茹也是个奇人,娘家南怀越州万氏,祖上同了谈宜田家,是大商贾。不过地位可比谈家要高多了,前朝皇商,专营金银器。南怀是景氏的根,万家在景氏打天下的时候,没少供钱粮。

  正是因为此,大景建国后,圣祖封了万家南平侯,三代而斩。万茹是前任南平侯的庶长女,她比恭亲王还大四岁。而恭亲王一开始定下的王妃也非万茹,而是前南平侯的嫡女万梦晨。

  之所以后来嫁的是万茹,是因万梦晨恋上了康宁三年的状元梁贡淮。说来也巧,这梁贡淮就是费還之妻梁氏的兄长。

  万茹记嫡,是万梦晨跪她母亲三天,才求得的。康宁三年又正逢汕南、陕北、甘林等地大旱,北漠犯境等等。国库空虚,康宁皇帝免了几地田赋,只得委屈儿子。

  万茹到底大了恭王几岁,也是有手段的,进王府不到一年就拢住了恭王,次年便生下了恭王世子。成亲三十九年,夫唱妇随,不知引得多少人羡。倒是当初选择下嫁梁贡淮的万梦晨,早早就死了。

  不细捋一番,景易都没发现原来恭亲王妃与费還之妻费梁氏…还有那么深的牵连在。不要怪他多思,因着前朝几个公主,大景凯景三年后便对女子极为苛刻。

  万梦晨,一个深闺女子,又定了亲事,她是怎么见着梁贡淮,又爱慕上他的?

  身着亲王妃大衫霞帔的万茹,头戴九翟冠,耳鬓不见白。面上细纹不多,肤白光滑,气色也不错。瞧着全不似六旬妇。低垂着眉眼,小碎步到殿中央,深蹲行礼。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六旬了,这管声音不见老,依旧悦耳。景易面上冷漠,注视着殿下人:“庞大福,康宁三年的状元梁贡淮还活着吗?”

  盯着瘫在地上低泣的黄隐语,庞大福道:“回皇上的话,梁贡淮昌平九年染恶疾,大病伤了肺腑,于昌平十年告老。现还活着,居南怀越州,为妻万梦晨守墓。”

  没错过恭亲王妃的眉动,景易幽幽道:“朕要见他。”人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死了表深情,有什么用?他对此从来都是不屑。

  还行着礼的恭亲王妃,抿了抿唇,慢慢掀起眼皮,婉婉道:“皇上,臣妾妹夫身子不好,怕是经不起千里颠簸。您有什么事问臣妾便是了,没必要再去劳动他。”

  “问你?”景易笑了:“你会老实回答吗?”

  品着皇帝的语气,恭亲王妃心里平静,来时她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不去看恭王,淡而一笑:“您没问,怎么就晓臣妾不会老实回话?”瞧今儿这阵仗,怕是难收场了。也许…正如贡淮说的那般,该来的…迟迟早早都会来。

  与其让他再往京城走一朝,还不如…她交代了。

  改蹲为跪,摘下九翟冠。恭亲王妃三叩首:“皇上放心,今日无论您问何,臣妾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如此,他就对她客气些:“二十年前,恭王府侧妃落胎是怎么回事?”

  一针到要害,恭亲王妃红了眼眶,沉凝着。跪在前排的恭亲王忍不住回首看向她,一众大臣都屏气等着。就连瘫在地上的黄隐语也压抑着抽噎,十指紧抠着金砖。

  隔了足十息,恭亲王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颤着声回道:“是臣妾下的手。”

  “万茹,”恭亲王眼泪都汪眶里了,他怕极了。

  抠金砖过于用力,指甲断裂,痛得黄隐语不由轻呃一声。大概是预感到了不妙,唇都在颤,眼神不定,尽是慌张。

  颔着首的进奎文,唇上根根胡须间见晶莹,里衣黏着身,令他双眉紧锁。祁中垣唇上干裂,口里干涸,但这些他都感知不到。两眼大睁着,沉浸在恐惧中,身子绷得跟拉紧的弦一般。

  景易敛目:“二十年前,你膝下三子二女,王府里也不是没有庶出,为何独独容不下那一胎?”

  缓了口气,恭亲王妃睁开眼睛:“既嫁入王府,享了富贵,臣妾有什么容不下的。对侧妃下手,亦只不过是受人要挟。”

  要挟,谁敢要挟一亲王妃?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很明显他们没这胆,最后将目光全投向了黄隐语,不会是她吧?

  进奎文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沾祁、黄、梁、万间的糟事。至于祁中垣…他对其可是从未说过什么直白的话。

  也不用皇上问,恭亲王妃自己便开始娓娓道来:“臣妾嫡母,进门三年无出,不得不停了姨娘的药,南平侯府便有了庶长女。臣妾不是个命好的,一落地,嫡母便怀了喜,不久后就生下了嫡子。

  嫡母对庶出不温不热,吃用上不短缺但旁的也别想。臣妾五岁那年,嫡母再次怀喜,这回生下的是个妹妹,取名万梦晨。妹妹自小爹疼娘宠什么都有。臣妾羡慕嫉妒她,但又很喜欢她。

  妹妹不似旁家嫡女那般,她对府里的庶出很好,得了什么好东西,能分的都会分一分。妹妹十四岁时,被赐婚恭王。她与梁贡淮认识,是因梁贡淮之妹梁启绢。梁启绢是臣妾介绍给妹妹的。臣妾与梁启绢是在津州认知的”

  梁启绢便是费還之妻。景易盯着已经落下泪的恭亲王妃,品不出她这泪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

  “皇上,您有一不知。”恭亲王妃悔死了,当年她就不该去津州:“梁启绢并非是梁贡淮的亲妹。他的亲妹妹在十一岁那年元宵灯会上,被个拍花子弄走了。梁贡淮的母亲大恸,一度下不得床。没几日梁启绢回来了,是被个瘦骨伶仃的女孩背回梁府的。

  但回府不过三日,梁启绢便折了。梁贡淮的母亲接受不了,一病不起。那个瘦骨伶仃的女孩伺候在床边,陪着说说话。不久后,梁母好了,但却将那女孩当成了梁启绢。

  为了主母,梁府认下了。从此那个女孩就成了梁启绢,津州梁府的千金。

  臣妾认识她,是在南平侯府津州的庄子上。梁家的庄子就挨着,我们的纸鸢缠到了一块儿,臣妾以为是缘分,不想对方是蛇蝎。”

  不知为何,虽然梁启绢与黄隐语经历全不相同,但景易就觉两人行为一般,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

  “先是国丧,再是祖父祖母相继离去,臣妾的年岁拖大了。又心有不足,被几回撺掇可不就长了胆子,生了贪妄。”恭亲王妃哽咽,往事不堪回首,她这一生一步错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梁贡淮爱慕的是臣妾,可臣妾却却说要富贵…”

  恭亲王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娶回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梁启绢说康宁皇帝要万家的银子解燃眉之急,是我害了妹妹。”多少年了,她都不敢去回忆:“妹妹为了我记嫡…跪嫡母三天,那个时候我鬼迷心窍呜…

  终我得了富贵,妹妹下嫁津州梁家。我以为这一切就到此为止。可康宁六年,嫡母生辰时,我、梁贡淮、梁启绢聚头了,因为梁启绢的亲事我们起了争执。争执起来,口无遮拦,又提前事…这正好被妹妹听到。

  那个时候…妹妹大着肚子…”说到此,恭亲王妃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泣不成声:“她…她接受不了,妹妹是自杀的,她…她带着孩子一起走了。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留给梁贡淮。

  一把火,把所有的痕迹全烧了。她走了都不知…梁贡淮一颗心早就在她身上了。我后悔了…真的悔了,可是太迟了。梁贡淮痴了三年,之后外放,不再与我和梁启绢有丁点往来。

  我也不敢…回南平侯府了。嫡母恨了我一辈子,到死都不允我回去伺候她、看她一眼。费還入仕,梁启绢几回找上我,我都没搭理。她渐渐没了耐心,便拿妹妹的事做要挟。

  我…我有孩子,一次又一次应了她。二十年前,她要我帮她解决一个丫鬟,那丫鬟在侧妃那伺候。我说我…手伸不了那么长。她…说在来我院里的路上,遇着侧妃了,顺便帮我除了大患。

  当天下午,侧妃的胎就不好了。我照着她的话做了,但也没全依。那个叫红缨的丫鬟,被我打昏了过去。我就立马让人丢她去京郊乱葬岗,并令他们在乱葬岗死尸身上塞点碎银”

  还真是精彩。景易凝视着哭得面目胀红的恭亲王妃:“你就这么任她要挟?”

  恭亲王妃摇首:“我派人杀她七次,她没死,我的人却全没了。”

  听完所有,恭亲王抬手抹了把汗,还好…还好跟闳卫府的瘟疫没沾上边:“你怎么不与本王说?很明显,那梁氏背后有人。”一个普通妇人能躲过七次暗杀吗?

  这事越往深里越邪乎,大臣不敢出言,全看皇帝行事。景易手指轻敲着龙案:“恭亲王妃,你看向右,瞅瞅是否认识?”

  “不用看,臣妾认识。她是大理寺少卿祁中垣的填房黄氏。”恭亲王妃眼里无光:“黄氏没找过臣妾,臣妾也不喜她。因为看到她,会让臣妾不自觉地想起梁启绢,想起过去的自己。”

  “你还记得当年那个被打晕的丫鬟吗?”

  恭亲王妃木木地点了点头:“记得,她右手拇指有疾,但手很巧,最擅梳头点妆,侧妃很喜欢她。下巴根处还长了一颗黑痣。”

  景易让人把樟雨带出来,叫恭王妃认一认:“可是她?”

  慢慢掀起眼皮,细细看过,恭王妃收回目光:“是她。”

  之前大殿里的言话,樟雨在后都听见了。原来她没被打死是王妃有意放过。跪下磕了个头,站起随公公退下。

  “谈宜田,将记录好的事要,拿给恭亲王妃过目。若无出入,就请恭亲王妃在上画个押。”

  恭亲王妃不支瘫坐在地,含泪笑起:“皇上,臣妾有罪,请您严惩。”她没妹妹那般决绝,苟活到现在,叫她看着孩子全成了家…再无牵挂,该为年轻时造下的孽负责了。

  谈宜田顿笔:“恭亲王妃,下臣有一事要问,那梁启绢可有向您要过银钱?”不要怪他多心,目光扫过已经爬起跪着的黄隐语,她…打扮也不富贵。身上裙衫的料子都没他娘子日常在府里穿的好。

  “有,”恭亲王妃嗤笑,泪还在流:“一开口便是五万两银。我让她去向我死了的妹妹要。妹妹是南平侯府的嫡女,爹娘的掌上珠,有的是银子。自那回后,她就没向我要过了。”

  连王妃都没放过,谈宜田怎觉有些人好像很缺银:“万梦晨的嫁妆呢?”

  “全数被我嫡母要回了。”恭亲王妃手抚上了九翟冠上的翠枝。若当年她不望富贵,妹妹嫁予恭王,她随梁贡淮过日子,那今天…也许她们姐妹还能坐一块品茗说话。

  三十余年了,嫡母逝,不容她哭丧。父亲走,亦不愿见她。她厚着脸皮回南平侯府,哭得比谁都伤心。可又有什么用?没人会原谅她,她也原谅不了自己。

  南平侯府闭嘴三十多年,也算是给了她赎罪的机会。今日她穿着大妆来,亲手脱下了宝翠九翟冠,她不会再戴回去了。

  谈宜田将记录送到恭亲王妃面前:“请您过目。”

  接过细阅,当看到樟雨陈述的事迹后,恭亲王妃双目不由一紧,抬首看向殿上:“皇帝,梁启绢幼时也是长在庵堂,她的事都是妹妹亲口予我说的。妹妹怜她,要不是后来出事了,妹妹还要给她十里红妆。”

  黄隐语被庞大福看着,不敢动弹半分,紧绷身子低着头。

  又是庵堂,景易留意着进奎文,见其无异,心里也不恼。外放二十年,又清扫了署钏私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现在就掉了底儿,他都要失望了。

  “还有旁的吗?”

  继续往下看,看完了,恭亲王妃摇首:“没有了。”咬破了指头,在纸上画了押。将记要归还谈宜田,端正身姿,再叩首。“皇上,梁贡淮知道的不会比臣妾更多了。臣妾这一生,愧对妹妹愧对南平侯府愧对梁贡淮。半月前,梁贡淮咳疾犯,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您别去找他了。”

  谈宜田才转身,就闻一阵抽气声,立马回首,只见恭亲王妃一支翠枝金钗插在喉下要害。血激涌而出,她慢慢松开五指,笑着倒地。血淌到地上,侵到宝翠九翟冠,红艳压不下九翟冠的华丽。

  跪在后的费高氏、韩于氏忙向前去,想要摁住伤口,可看到那伤处,却又不敢动作。

  “万茹,”恭亲王挪膝冲上去。

  恭亲王妃看他最后一眼,慢慢闭目。大臣皆惊骇,就在这时黄隐语突然扑向恭亲王妃,伸手去拔翠枝金钗。指才触及翠枝,横来拂尘,兜脸一下子,将她打回在地。

  “还不到你死的时候。”九翟冠上翠枝也是她这等罪人能碰的?庞大福一步上前,踩在黄隐语的手上。

  恭亲王抱着没了气的王妃,痛哭流涕:“你都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为何还犯傻?你要我怎么办,怎么跟几个孩子说?万茹…”

  朝上没有南平侯府的人。景易心里的气平了一些,恭亲王妃临了了,到底叫他高看了一回:“来人。”御前侍卫出现在殿外。“去南平侯府告一声,恭亲王妃走了。”

  “是。”

  张仲擦着老泪,都到这境地了,恭亲王妃死了比活着好。活着…就以她做下的事,宝翠九翟冠肯定是戴不了了,还要影响恭亲王世子。死了…一死百了。皇上还要念她个好,毕竟她自己动手,总好过让皇上为难。

  殿外万里晴空,暖阳高照,一片金灿。殿内大臣心寒寒,今日的早朝还看不到头,太漫长了。

  腻人的血腥令人作呕。恭亲王哭过后,横抱起王妃,踉跄地出了太和殿。有宫人想要进殿清洗,却被皇帝挥退。

  “祁中垣。”

  身子一抖,祁中垣颤着声道:“皇上,臣对黄隐语的过去真的一无所知。求皇上宽恕,臣识人不明。”

  现在求宽恕?他这梦做得未免也太美了。一个亲王妃都死了,他们还有被宽恕的余地吗?景易轻眨眼:“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没有仗权敛财?”

  祁中垣吞咽后大力摇首:“臣没有臣没有,还望皇上明察。”

  “是吗?可朕不太信呢?”

  殿中死寂,这不信…能怎么办?很快他们就有答案了。景易笑之:“不信没关系,等朕抄过之后,”看着祁中垣眼珠子慢慢凸起,面上的笑更是温和,“就知道该不该信了。”

  “皇上,臣没有啊。”祁中垣急爬向前,直到台阶处被两个大太监拦住才停下:“皇上,您要信臣,臣真的没有。”

  信你?景易笑容一收,冷声道:“小尺子,你亲自去,祁中垣府邸,通州祁家,都给朕抄一遍。”

  她的两个孩子…黄隐语一下爬起,冲殿上吼道:“皇帝,你没有证据,怎么能肆意抄大臣的宅邸。百官都看着呢,你就不怕他们寒心吗?”

  “臣等不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个个声音高亢,无一不在心里问候黄隐语、祁中垣,包括进奎文。

  景易笑了:“尔等都不怕寒朕的心,朕又怎么会怕寒尔等的心。”冷眼看着黄隐语,“有这时间操心朕与百官,你还是先想想之后吧。庞大福,带她下去。”

  “不…不要。”黄隐语急避开庞大福的手:“你没真凭实据不能拿我,我是先帝亲封的四品恭人…”

  哪个诰命不是帝后亲封,先帝认得她哪个?庞大福可不怜惜她,手中拂尘一击,将其打晕。殿外走来两个乌纱红帽沿的公公,一人一边将昏厥的黄氏像拖死猪一样地拖走。

  “刑部尚书进奎文。”景易看着殿中央那摊血。

  终于轮到他了,进奎文站起,走到殿中跪下:“皇上,臣无罪,也不知为何费、韩两家状告祁中垣夫妻,会牵扯到臣。”

  费高氏出言:“进大人,您城西的宅子是梁启绢…”

  “曾经是,但后来梁氏将宅子卖予了臣,现在那宅子是臣的。”进奎文望着殿上,他的回答只对一人。

  “老妇的话还没说完。”费高氏知道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城西浣丽街的宅子,也不是梁启绢的,”伸手抓起一旁韩老妹子的手,“它是罕州于家的。”

  这一抓将韩于氏抓离了恭亲王妃的死,收敛了心绪,禀到:“皇上,西城浣丽街的宅子,是小民的嫁妆。那宅子虽在西城,但占地足三十亩,院里小桥流水,假山翔鹤应有尽有。只因着…”有些语凝,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

  “小民听已逝的老父说过,那宅子是前朝哪个王爷豢养男宠的地儿,就觉晦气,便一直没去住。为去晦气,还找了大师看了一圈。将围墙推掉,往里挪了挪重新建。

  当初小民家雅儿去了后,没几年黄隐语被扶正了,上了韩家门,一口一个娘地叫。小民不傻,知她意,便把这晦气的宅子给了她。”

  进奎文蹙眉:“皇上,臣的宅子确实是从梁氏手里买的。”

  “既然是买的,那用了多少银子?”少有言语的费衡抬眼看向那人挺直的背:“听闻进大人为官清廉,城西浣丽街那宅子就是十年前,少说也值三万两银。您…买得起吗?”

  “三万两银?”进奎文惊愕:“皇上,臣…买宅子用了六千两银,是通过牙行。臣手里还有字据。费梁氏说了,那宅子不祥才贱卖。”

  六千两!张仲第一个不信:“进大人,浣丽街可是西城六主街之一,宅子占地三十亩,而且假山楼阁样样都有,就是再不吉也不可能只值这么点银子。”韩于氏的宅子,给了黄隐语,又不知怎么落到梁启绢手里。梁启绢将它六千两银卖给进奎文。

  不怪费、韩两家告御状,把他带上。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景易打量起进奎文:“你岁数与梁启绢差不多,肯定不是梁启绢亲生的。”

  双目一敛,进奎文落下眼睫:“皇上,臣中了进士之后,就谋了外放,少有在京城留,不知京里行情。西城非东城,臣以为六千两银很多了。六千两银,是臣多年俸禄,及老母、妻子的所有积蓄了。臣真的不知那宅子远不止六千两银。”

  “进奎文,”景易站起身,走下大殿。殿下的庞大福立时靠近,护在右。

  进奎文磕头:“臣在。”

  “你还记得严启吗?”景易站定在他面前,垂目俯视:“朕提严启,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多大的官,才能多好,过去立下多少功劳。你吃着朝廷俸禄,就不能做对不起朝廷对不住百姓的事。做了…就不要与朕提功劳苦劳。功劳,朝廷都有论功行赏。苦劳,朝廷有发俸禄。故在朕这…没有功过相抵。”

  “臣明白。”进奎文铿锵回道:“皇上,臣真的糊涂了。自买了宅子后,费還、费梁氏就从来没有找过臣。入住宅子前,臣老母和妻子还请了京郊法源寺的和尚来家里做了九天法事。您可以着人去查。”

  “你放心吧,朕会着人去查。”景易移步向祁中垣:“黄隐语的宅子怎么落到梁启绢手里的?”

  “臣不知,皇上,臣真的不知。”

  祁中垣全身湿透,散着一股汗酸,手脚冰寒。此刻他除了咬死不认外,别无他法。只望黄氏能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将所有全扛了。如此,他可能还有活路。

  同祁中垣一般害怕的,还有谢紫灵。谢家老嬷嬷赶去东午门告御状的事,已经传开了。宫里,可不是你想说一半留一半的地儿。

  “母亲,怎么办?”

  邹氏亦心惊,津州费家大房早已没落,费還都将他们踩到泥沼里去了,怎还不老实?告御状…皇上竟不顾规制,免了他们的刀山火海。这头一开,以后东午门怕是要热闹了。

  “沉住气…”

  “夫人,”门房的婆子顾不得规矩,跑进屋禀报:“恭亲王妃没了。”

  “什么?”谢紫灵吓得耸肩缩脑,两眼勒大:“是是死在宫里的吗?”

  “是。”

  一口气上不来,两眼翻白,谢紫灵朝后倒去。

  邹氏死死攥着帕子,也不去顾女儿了。一个亲王妃,进了趟宫,说没就没了。那她家呢…会得什么下场?

  “夫人,”又有门房来:“御前首领太监带侍卫抄祁府了,还有一队御前侍卫骑马出城了,走的是崇文门,应是往通州。”

  通州?祁家老宅。邹氏头晕目眩,不该买那个樟雨的。稳住身子,屏退下人,跑向榻边,大力掐不中用的闺女。

  “快起来,我们去雍王府找你姐姐。让她递帖子进宫,咱们必须去请罪。”

  越掐越重,谢紫灵被疼醒:“母亲?”

  “快点起来,我们要抓紧点,不能让皇帝来传召。”邹氏才转身,想到什又立马回头警告:“害谁的事不能认,你只认买下樟雨是怜悯她前主吉欣然。”

  谢紫灵懂了:“我吩咐她的事,就她知我知。听说她旧主与吉安不合,只要我不承认,那她便是为旧主才要害吉安。”

  “对。”邹氏平复着激荡的心绪:“我们去请罪,是为樟雨冲撞了皇上,至于旁的…我们都不知情。”

  谢紫灵母女的马车才出府,一骑快马归京,马上正是一早赴津州的魏兹力,直奔东午门。进到太和殿,魏兹力报:“皇上,咱们晚了一步,前刑部尚书费還在家中被杀,费梁氏不知所踪。”

  “什么?”景易沉目,谁的手脚这般快?

  一滴汗流出发际,顺着颊往下。进奎文拱手向上:“请皇上择贤能暂代臣的职。在未洗清嫌疑前,臣禁足府中。”

  倒是乖觉,景易道:“那就委屈进爱卿了。”转眼望向祁中垣,“你与黄隐语夫妻共枕这么多年,她回不去了,你也留下陪她吧。”

  这话音一落,就有去抄祁府的侍卫赶回禀报:“皇上,黄隐语的一双儿女不见了。”

  好样的。景易面上凝冻:“进爱卿也别在府里禁足了,朕怕你也凭空消失了,决定给你择一安全之所。”

  又是一滴汗流出发际,进奎文面上平静:“臣全听皇上的。”

  “甚好。”

  三月初二的早朝,过了午时才散。前刑部尚书费還被杀,其妻梁启绢失踪。大理寺少卿祁中垣被关了大狱。黄隐语没下狱,由暗卫看管。皇上抄了祁府却没抄出东西。黄隐语的一双儿女同梁氏一般,失踪了。

  至于刑部尚书进奎文,皇帝没为难他,只是将他拘在了宗人府大牢里,由京机卫管。

  一连串的事变,闹得京里草木皆兵,东城不少人家未天黑就闭户。大理寺卿孟扈亲带人赴津州查费還之死。半月过去,却得出一结论,费還乃自杀。

  景易也不意外。费還是前刑部尚书,梁启绢不用多做什,只需告诉他三十年前闳卫府瘟疫与她有关。费還能选择的,也就剩一死了。

  反正他这辈子已经活够了,但景易不会就这么放过。

  京城南街闹事,有大肚汉光着膀子,在耍着喷火。一个童儿头顶两小揪,打着锣喊道:“有钱的捧的钱场,没瞧够的捧个人场。”

  伴着一口火喷出,欢呼起,丢铜钱的丢铜钱,吆喝的吆喝。闹市街头,一白脸一黑脸慢慢走着,目光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喷火大汉身高,瞥见两人,立时转过脸,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与童子对了眼神。两人连家伙什都不要,兜了铜钱就挤出人圈快走。

  “没了吗?”

  “这就没了?”有才给了铜钱的百姓语带不满:“才喷了两嘴,怎么就没了?”

  黑白脸见状,立马跟上。不过一刻,圆肚大汉与童子就拐进了一小巷子,才回头看没人,正以为是逃过一劫,不想头一转过来就见一戴着斗笠的老妪拄着竹拐迎面来。

  “往哪里走?”老妪抬首,露出那张刀疤脸。

  圆肚大汉与童子不由后退:“王姣。”不会错的,景狗暗卫营的前教头就是个刀疤脸女子。脚退两步,身后传来响动,不用看,定是黑白脸。

  半刻后,老妪领着黑白脸推着破木车自小巷走出,抬首望了眼天,淡而一笑。又低下头,将斗笠压了压。

  状元爷的性子跟主子真不一样。主子像了圣祖,做什都多顾虑。状元爷就比较果断了,在晓得死士难训后,便主张猎杀。

  杀了一个少一个。

  两个月余,他们杀了六十一个。

  不知北漠什么时候投降?楚家小后代满两月了,精灵白巧,和爹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主子…会重踏旧地,看状元爷家小虎子吗?

  …

  “驾…”

  一匹快马在这天城门要落锁时,闪进了京中。准备关城门的城卫,呆愣在原地,回首望着。

  这回私自回京…是送北漠的降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