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将手抽回来,垂眼瞧了瞧食指关节处几个小小的牙印,笑道:“这么喜欢咬人?说你是狼崽子你还不乐意听。”

  “啧,说正事呢。”陆逊瞪了他一眼,伸手将棉被往上拉了拉,呼出口气问:“这两种可能,你觉着陆峋会选择哪一种上山的办法?”

  “这谁知道。”景玥将外衫褪下,随手扔到一旁的木架上,只穿了白丝亵衣钻进热烘烘的棉被里,“横竖咱们都要去应天府查账,运气好点说不准就碰着陆峋了。忙了一夜,乏得很,咱们睡会儿。”

  “大热天跟我挤一床被子,你不嫌热么?”陆逊拍了景玥一巴掌,嘴上虽这么说,身子却往床里挪了挪。

  他伸手替景玥除了发冠,拢着那人青丝在手里,丢在绣枕旁,这才重新躺下,轻轻舒口气,陆逊往景玥怀里钻,“睡了么?抱抱我。”

  原本已经闭了眼睛的景玥闻声睁眼,他闷笑着将陆逊的身子捞在臂弯下,亲了亲那人的眉眼,“这么热的天儿教我抱着你,不嫌热么?”

  陆逊脸上微微一红,他有些愠怒地瞪了景玥一眼,轻声道:“那你以后都别再抱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嗳,不恼。”景玥忙收紧了手臂,埋首在陆逊藕断般的侧颈轻轻吮吻了一下,“睡罢,有我在,那些烂事你便莫要操心了,每日就吃好睡好玩好,待咱们回了长安,我给你办场十分盛大的婚礼。”

  “你一年的俸禄不到二百两银子,安王府一穷二白,估计到时候你连下聘礼的钱都拿不出。”陆逊说,温热的吐息扑在景玥耳畔,“你把自己卖了,也凑不齐咱们成亲的银子。”

  景玥笑了,他没忍住,凑上前与陆逊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尔后道:“若真拿不出,我便将王府典卖了,咱们盖一间草庐住在长安城郊,平日里叫他们将折子都送到草庐里。”

  “人家刘禹锡是‘无案牍之劳形’,你倒好,盖间草庐住还要批阅奏折,累不累?”陆逊笑得眼睛亮亮的,他的声很轻,窝在景玥怀里瞧着甚是乖巧。

  两人温声笑语,在一方小小的床帐里,倒也偷得片刻悠闲。

  商船在海上徘徊一日,整顿好后重新扯满船帆北上,中途风向变了,商船行的慢,等到辽东湾的码头,已是八月初,比陆逊预计的时间迟了三四日。

  舵手抛了锚,“喀哒哒——”一阵响,舢板缓缓放下,山田信一扶着裴宣拾阶而下,他们身后跟着四名白衣女仆,手上端着红绸缎盖着的木盘。

  山田信一在码头立住,朝陆逊、景玥、张桓三人拱手作了一揖,尔后微微侧身,抬手将木盘上盖着的红绸缎掀开,笑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是黄金二十两,白银一百两。二位天生佳偶,在下这一点点菲仪,聊为二位他日成亲的贺礼,请丁兄务必收下。”

  陆逊和景玥对视一眼,自知推脱不了,遂爽快收下。

  站在一旁的裴宣朝陆逊招了招手,从袖中摸出一瓷瓶儿,递给他,“喏,先生命人调制的九花暖香丹,若是日后陆公子想要个娃娃,每日服用一颗,可安胎,又可安神。”

  “......”陆逊脸色僵了僵,正要推说不用,一旁的景玥却抢先将瓷瓶儿接了过去,“阿文脸皮薄,我替他收着。”

  裴宣会意,狡黠一笑,他拉了拉陆逊的衣袖,轻声道:“九华暖香丹每日一粒,等怀了三到四个月,肚腹有了明显隆起时,你再增加到每日两粒,后头......”

  “啊,时候不早了,码头风大,山田先生快扶着裴公子上船罢。”陆逊连忙打断裴宣喋喋不休的“育儿经”,拱手朝二人行礼,“江湖路远,二位保重,咱们还会再见。”

  说罢,他转身,拉了景玥便走。

  景玥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被陆逊逃跑似的步子拽得踉跄了好几步,他扬手将包袱丢给张桓,尔后朝身后的山田信一摆了摆手,“一路珍重。”

  “你跑那么急干甚?人家裴公子也是好心。”景玥笑道。

  “啧,”陆逊磨了磨后槽牙,他转头看向景玥,“想要孩子便自己生。”

  说完这话他有觉着不太有威慑力,遂瞪了景玥一眼道:“再提生孩子的事情,我......”

  “你怎样?”景玥截了他的话头,问。

  陆逊沉默,和景玥对视片刻,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王爷,再提生孩子的事情,我便杀了你。”

  “哎呦,这么凶,我瞧瞧,狼崽子的爪子锋利不?”景玥只笑,他伸手去拉陆逊的手,攥在手里捏了捏。

  两人一路打闹,走走停停,张桓在一旁眼观鼻口观心,只规矩地背着包袱。

  此时天色已昏,一阵大风刮过,铅云滚滚而来,将夕阳裹在里头,黑沉沉地压在辽东城上空。

  一场暴雨来得甚急,三人来不及进城,打算在辽东郊外寻得一个小镇留宿,放眼望去,但见破天雨幕中亮着七、八盏昏黄的油灯,几座草屋绕着河水错落分布,竟是一个小村庄。

  景玥脱下外衫给陆逊挡雨,他担心陆逊淋久了雨又发烧,遂沉声道:“雨太大了,在村里寻户农家先住下。”说着,他单臂搂了陆逊腰身,提足便朝村子飞奔。

  村子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东面是一家破酒馆,外头挑起一酒帘,被雨水打得没了精神气。

  三人快步来到店前,木门紧闭着,从门缝中隐约透出几丝光来,张桓抬手拍了拍门上的铜环,“店家,开开门——”

  门里传来一阵鞋皮的踢踏声,门轴“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上裹着帕子的胖女人提着圆灯笼站在门后,“几位爷住店么?”

  张桓揖道:“麻烦店家拾掇两间屋子。”

  “哎呦,三位来得巧,店里刚好剩了两间。”胖女人满脸堆笑,她滴溜溜地转动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将三人打量一番,搓了搓手让他们进屋,“听口音爷不是辽东人?”

  张桓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

  景玥半抱着陆逊跨进屋子,他们身上都被大雨淋透了,进来时带起一股溽湿的水汽,吹得桌上烛影摇晃。

  屋里摆着两张板桌,东墙角的那桌坐满了人,这会儿正齐刷刷地朝门口看。

  这些人都穿着褐色短褂,手臂上缠着白布条,腰间别弯刀,身材魁梧,胡须盘虬在下颌,面向瞧着很是凶戾。

  景玥抬眸将他们扫了一眼,尔后面色沉静地收回目光,他转头对胖女人道:“打桶热水送到屋里来。”

  “好嘞,爷先在桌旁坐着,我这就去......”胖女人扯下搭在肩膀上的抹布,颇为殷勤地擦桌子,正说着,却被景玥打断,“不用收拾,我们进屋。”

  胖女人愣了愣,片刻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把三人往楼上引,“三位爷随我上来。”

  二楼似常年不住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木的霉烂味,木质地板上也长了青苔,踩上去“咯吱”直响。

  景玥垂眼,从木板的缝隙中正好可以看到那群围在桌边的人,那群人正抬头朝二楼看。

  “爷,农家小店不比城里,还请爷囫囵住着。”胖女人伸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朝景玥讪笑道。

  “嗯,有劳。”景玥将目光挪开,用脚尖轻轻一点地板,朝胖女人笑了笑,尔后搂着陆逊进屋。

  屋里摆设很简易,一张木床,连床帏都没挂,一块黑的发霉的木桌,上头蹲着一座烛台。

  胖女人将蜡烛点燃,那烛光很诡异,一开始烧起的时候是幽绿色,等燃了一会儿才变成橘红色。

  “爷先歇息着,我这就去给爷备热水。”胖女人说完,提着灯笼出去,走时还贴心地给景玥阖上了门。

  “这家店可真够黑。”陆逊将目光从门口收回,他靠在景玥怀里咳嗽了几声,“墙角的血都不知道用布遮一遮。”

  “雨下成这样,有客栈住便不错了。”景玥将湿淋淋的外衫褪下,拆开包袱,从里头拽出微唯一一件干着的衣裳,抖开来给陆逊披上,“待会儿热水送上来,你好好洗洗,今晚凑合着过一晚上。”

  陆逊点点头,他伸出湿漉漉的手与景玥十指相扣,正要说话,却张口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叹口气,“我怎么觉着下头那群人在埋汰我们呢。”

  正说着,门被人从外头敲响了,胖女人提着水桶晃悠悠地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一胖一瘦的男人,男人手上端着菜碟。

  “这是小店的一些招牌菜,二位爷慢用。”胖女人笑道。

  “嗯,放下罢。”景玥略一点头。

  “二位爷,”那个胖女人突然逼近到景玥面前,昏暗的光打在她如面饼一般的大脸上,瞧着甚是狰狞可怖,她压低声音说:“晚上不管二位爷听见甚么声响都不要出房门,这间客栈......晚上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