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被陆逊突然生气弄得一愣,他垂眸看去,只瞧见狼崽子蹙着细细的眉尖,瞪着水光潋滟的眸子,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浮起一层浅红,薄唇微微嘟起,像只牙还没长齐的猫儿。

  登时一颗心都软了大半,他扯开被子,将陆逊已经焐热的身子捞进怀里,好一番揉搓亲吻,这才意犹未尽地闷笑道:“干甚生那么大的气?我听你的便是了。”

  “当真?”陆逊展了眉眼,眼底带笑问:“说话算数么?”

  “算数。”景玥点头,俯身想去吻怀中人的薄唇,却被陆逊偏头躲开。

  “小心给你也染了风寒。”陆逊推了景玥一把,“我有些饿,你囫囵弄些饭来罢。”

  “行,你便是我的小祖宗,说甚么都依你。”景玥说,紧紧抱他了几下,尔后抽身离开。他替陆逊掖好被角,轻声道:“本王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去。”

  陆逊不答话,只窝在被子里笑得眉眼弯弯。

  景玥唤了张桓到屋外守着,这才推开舱门重新去了后舱。

  下人们已将饭菜都拾掇下去了,山田信一正端坐在席上煎茶,适才的美人侧卧在他腿上,指尖缠着山田信一的散发玩。

  见景玥过来,山田信一将茶壶搁下,笑道:“屋子可是住得不舒心?”

  “先生客气,一切都好。”景玥拱手行了一礼,他道:“家里那位发了汗,这会儿嚷着要吃东西,可否借先生厨房一用?”

  山田信一倒了杯清茶放到景玥面前,摆摆手道:“这种事交给厨子便好,公子何必亲力。”说着,他轻拍美人的肩膀,叫他下去准备。

  景玥忙说不用,“只熬些白粥,不劳费心。”

  山田信一抬眸看向景玥,见他确实是想亲力亲为,当下便不再勉强,唤来女仆,教她带景玥去厨房。

  灶台上挂着只圆圆的琉璃灯,景玥褪下外衫,将衣袖挽起,开始淘米。

  此时正值夏日午后,海上溽热,再加上灶台生着火,景玥将菜叶儿剁碎和白米、肉沫下进锅里时,已经是大汗淋漓。

  陆逊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觉着无聊,遂披上氅衣,趿着鞋出舱去寻景玥,张桓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进了后舱,没见着山田信一的身影,原先的美人倒是正跪在地板上擦拭桌椅。

  美人见陆逊过来,遂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浅浅地笑,用蹩脚的楚朝官话向陆逊说道:“丁公子在厨房给你做饭呢,你们,真好。”

  陆逊也笑了,他上前将美人扶着在席上坐下,“你和山田先生也好。”

  提到山田信一,美人便温柔了眉眼,他甚是羞涩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腹部,“嗯,都好。想给他生个娃娃......”说到这,他顿了顿,转眸看向陆逊,上下打量一番,指了指陆逊的腹部,“你也要生娃娃么?先生给我备了上好的安胎药,你需要我可以给你。”

  “......”陆逊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勉强扯了抹笑容,婉言拒绝,“啊,想来你是弄错了,他才是下头那个。”

  张桓在一旁听着,实在想象不出自家王爷“屈居身下”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逊扭头瞪他,尔后又脸上挂笑地看向美人。

  那美人似乎很喜欢陆逊,跟他说长道短拉家常,陆逊如坐针毡,觉着此情此景再配一盘瓜子儿就能开宝妈茶话会了。

  “公子且歇着,我去厨房瞧瞧他去,没做过饭,可莫要出了事故。”陆逊终于狠下心打断了美人的话头,他站起身,朝美人躬身作了一揖,便要告辞。

  美人也不强留,只说教陆逊常来后舱坐坐,陆逊笑着答应,忙抽身离开。

  出了后舱,他揉了揉笑僵的脸颊,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听过古代有一种药蛊可使男子孕育孩子,一开始进舱他便看到了美人腹部的异状,不过出于礼貌他并未多言,谁曾想这美人一个劲儿拉着自己科普生孩子的知识,让他压力山大。

  甲板上风大,陆逊拢了拢氅衣,快步朝厨房走。

  灶火已将屋里烧的甚是闷热,景玥的身影隐没在升腾的蒸汽中,陆逊回头示意张桓不要出声,自己则倚靠在木门上,细细瞧着。

  景玥用勺子搅动锅里的饭粥,幽绿的菜叶儿、雪白的米粒以及浅红的肉沫在汤中转着圈,香味便在屋中散开来。

  他将衣袖推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内侧有一条两指宽的刀疤。

  陆逊眸子一暗,登时便有些心疼了,平日他与景玥颠鸾倒凤后,会借着烛光细吻那人胸膛上的伤疤,手臂的伤却忽略了。

  当下他走上前,从背后将景玥环抱住,冰凉指尖轻触伤痕,“这伤是怎么来的?以前都没注意。”

  景玥正热得昏天暗地,冷不防贴上来一段冰凉的身子,他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陆逊,他抬手握住陆逊的手,“怎地跑下来了?甲板上风大,可别再受凉了。”

  “不妨事,我披着氅衣呢。”陆逊靠在景玥汗湿的怀里,蹭了蹭,又去看他手臂上的伤,“这个伤是怎么回事?”

  景玥闻言,朝手臂内侧看去,目光触到狰狞的疤痕时,他皱了皱眉。

  那是咸亨元年的上元佳节,景峻登基刚满一年,皇帝年幼,凡事都得他这个皇叔操心,宫里灯会他没去,在府上处理堆叠如山的折子。

  天飘着细雪,院里一树红梅开得极好,树枝斜横在窗前,在窗户纸上投射出一抹倩影。

  沈舟裹着风霜推门而入,眉眼似被冻住了一般,端是阴郁的寒。

  他政务缠身,只从折子中抬头看了沈舟一眼,便又埋头去用朱笔批阅,“何事?”

  沈舟咬着牙将一沓沾血的帛纸扔到他面前,身体因为极端愤怒而发着抖,过了半晌才说话。

  当年夜袭安王府的那群人有了眉目,沈舟逮住了一个人,百般严刑逼问下,那人招了,说劫走安王世子的是监锦司,夜袭是先皇默许的。

  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他喉中一紧,差点呕出,伏案缓了好一阵子,才扯回点心智。

  当年他被那群人劫走,全程都蒙着眼,他不知那些人是谁,只知道不断有铁钉打进骨头里,琵琶链穿过肩胛骨,以及数不尽的刀剑砍在身上。

  深不见底的深渊和撕心裂肺的疼教他几近癫狂,以至于后来再回到王府,他对那段记忆都是缺失而模糊的,唯有身上狰狞的伤疤和娘亲的离世提醒着自己那不是噩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着跑出安王府,怎么叫开禁宫的城门,怎么闯进楚皇景峻的寝宫。

  宫外雪下得很大,摧棉扯絮,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他用双手掐着小皇帝的脖颈,一点一点收紧,冷眼看着侄儿惊恐呼救。

  有值夜的太监闯进来,吓得手中提着的琉璃灯掉落在地,尖锐的声响在寝宫回荡,小皇帝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的手臂划了下去。

  血混着撕裂的皮肉淌在地上,他松了手,与景峻相顾无言。

  浑身的血液冰冷到了极点,他听见自己说——

  “你的父皇杀了我娘,你该偿命。”

  手心传来凉意,景玥猛然回神,眼前大雪纷飞的景象消失,换作溽热昏暗的厨房。

  “发甚么愣,粥都要教你烧干了。”陆逊将锅盖提起丢在一旁,尔后拿起勺子搅动锅里的粥,将灶火灭了,拿出两只小碗盛饭。

  景玥舒口气,抬手轻揉眉心,缓缓平复狂躁的心跳和针扎般的头痛。

  就那么站了一会儿,他走上前将陆逊抱住,轻声道:“我只剩下你了。”

  “嗯。”陆逊难得没说话挤兑他,将粥盛了端在手里安静地吃,又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景玥唇边,“适才想起甚么了?瞧你整个人都在抖。”

  景玥就着陆逊的手将粥咂摸干净,尔后叹了口气,“没甚么,一些往事,不想回忆。”

  陆逊也不再多问,景玥身上的伤无非就两种,一种监锦司留下的,一种楚皇景峻留下的,这是景玥永远的痛,他没必要再教景玥难受。

  两人在厨房静静相拥,头顶的琉璃灯发出朦胧的光芒,罩在他们头顶,甚是温馨。

  陆逊举着汤勺给景玥一口一口喂粥喝,喝到后头景玥便不老实了,他顺着勺子吮上陆逊的指尖,伸出软烫的舌轻舔他略显冰凉的指缝。

  “吧嗒——”勺子摔在地上,陆逊气息不稳地回头看景玥,哆嗦道:“嘶......景承珏你......”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景玥抱起搁到了灶台上,景玥伸手去解陆逊衣带,被陆逊攥住手止住,他轻声呵斥:“要做回屋做,这是厨房,又不是你家的地方,被人瞧见怎么办?”

  景玥贴着陆逊耳畔闷笑,“瞧见了你便给我也生个娃娃,我看山田的那位傍家儿就......”

  “你做梦!”陆逊登时恼了,抬手作势便要往景玥身上招呼,等真的要打时又收了八分的力,推搡了一下道:“下辈子都不可能,你挺着个大肚子给我瞧瞧!”

  “不恼不恼,逗你玩的。”景玥好声劝着,将陆逊抱在怀里用氅衣裹住,尔后朝外走,“咱们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