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楼坐落在平江城中心,由八座亭台楼阁攒成,每亭之顶做五瓣花状,髹以彩漆,亭角挂着各式花灯,月升时便亮起,灿灿然如同仙境。

  酉时刚过一刻,身穿轻纱的绝美女子便倚在窗前,瞅见如意的郎君,就将手中丝帕丢下,砸中了,便有一群小厮从怡红楼中涌出,笑闹着将公子哥儿拉进楼里。

  楼里地面上都铺着猩红毛毡,沿着朱漆髹成的楼梯拾阶而上,琵琶声如珠玉落银盘般在耳畔叮咚作响,楼上厢房均用香薰金屏隔开来。

  临近街坊的一间屋里,十二位东瀛舞女身着薄如蝉翼的襦裙,正踮脚在一圆盘上飞旋起舞,鬓发如云,笙歌糜醉,香风阵阵。

  “王爷可还满意?喜欢的话挑几个弄回府上玩玩?”孟潇满脸堆笑道。

  他端着酒壶起身走至景玥身旁,正欲躬身给景玥添酒,却被立在一旁的张桓冷着脸用剑柄挡开了。

  景玥今夜穿得颇为华贵,紫衣朱绶,腰系玉带,发束金冠,萧疏俊朗,只消得往椅背上一靠,便有好几个眼珠子都看直了的小倌艺伎凑上来伺候。

  孟潇在张桓那里碰了壁,面上有些不好看,于是阴沉着脸朝坐在西侧的努尔术使了个眼色。

  努尔术会意,搁下手中的筷子,讪笑道:“小王于漠北草原便听闻王爷骁勇深神俊,今日初次得见,果真......”

  恭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景玥笑着打断,“本王与王子可不是初次相见。”景玥挑眉,他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沈舟,续道:“沈舟,你说是也不是?”

  沈舟答和:“哎呦,我记得王爷在岳阳城外那个客栈曾见过努尔术殿下......那个客栈叫什么名字呢?瞧瞧我这个记性,只记得当时逍遥派掌门好像劈坏了一张桌子。”

  这话一出,努尔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这一路行事颇为低调,满以为并未引起不相干的人注意,怎料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景玥的掌控之中,难怪他与孟侍郎的交接会在半路出岔子。

  努尔术将手藏在袖笼中,而后抬眼看向孟潇,暗暗比了个“杀”的动作。

  孟潇连忙摇头,警告努尔术不要轻举妄动,他托着酒壶侍立在景玥一旁,想寻机会和景玥搭话,然而景玥只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眸瞧东洋艺伎跳舞,并无要理会他的意思。

  酒已吃了三巡,可事情毫无进展,坐在一旁的努尔术终于忍不住了,他朝侍候在自己身侧的“四大天王”使了个眼色。

  托塔天王登时会意,他气沉丹田,长吼一声,如破钵般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乐器声,尔后“啪”地将弯刀拍在桌上,瞪着眼珠子看向景玥,粗声粗气道:“王爷玩够了么!”

  又听“刷啦”一声,广目天王将手中的长鞭甩出,打在房中的一根柱子上,眨眼间便在那柱子上印出一道五寸深的痕迹。

  剩下二位天王也纷纷使出自己的兵器,怒目圆睁地将景玥围住。

  舞女小倌们吓得失声尖叫,纷纷爬到角落抱作一团,孟潇脸都白了,他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努尔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捧在手里细细咂摸一番,这才笑着看向景玥,说道:“王爷派人绑了我和孟侍郎的人,拿走长安城防图和楚朝北部五城图,是为何意?”

  景玥扬了半边的眉峰,搁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指点了点,抬眸淡淡地看向努尔术,道:“你便是这么和本王说话的?”

  话音刚落,他推椅起身,一片紫衣闪动,转瞬间便移至托塔天王身后,景玥抬手抓在托塔天王的后脖颈,轻松将他肥胖的身体提起,右手拉住右肩膀往外一扯,听得“喀”得一声,硬生生地将托塔天王的右臂拽了下来,尔后又用相同的法子卸了他的左臂。

  托塔天王登时便昏死了过去,景玥将人往地上一丢,也不理会,身形微幌便滑至广目天王身旁,反手便是一掌,“啪”得一声,广目天王的半边脑袋被景玥掌力削去,脑浆迸裂溅了一地。

  持国天王和增闻天王骇然,连忙后退格挡,只见紫光微闪,景玥的一掌便迎着二人的面门劈来,二人惨叫一声,两対招子被摘了去。

  景玥双手鲜血淋漓,他将眼珠子扬手一丢,冷哼一声,五指变掌为抓,直探二位天王胸口,衣料“呲啦”划开,伴随皮肉被撕开的细微声响,景玥已将二人的心脏掏了出来。

  努尔术见景玥眨眼间手刃自己的四大高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清,而那血淋淋的眼珠子和心脏又不偏不倚地冲他的脑袋砸下来,他登时吓得尿了一地。

  “王爷饶命,饶命啊王爷!”努尔术连滚带爬地扑至景玥腿边,不住地磕头。

  景玥负手,垂眼睨了他一眼,抬脚将人踹开,一撩衣袍重新坐下,他淡声道:“本王绑了你的人又如何?”

  努尔术吓得有些神志失常,只不住地磕头,腿间湿淋淋一片。

  孟潇略略稳住心神,触目惊心的尸体令他几欲作呕,堪堪止住后,他脚底虚浮着走至景玥身旁,将他与戎狄王庭暗中勾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景玥,不敢再有丝毫隐瞒——

  早在半年前,兵部侍郎孟潇每过七日便会收到一盘数目不少的雪花白银,一开始以为是朝中官宦奉承他、求他办事,孟潇也就默不作声地收了,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送来的雪花白银越来越多,最后竟高达三千两,孟潇察觉到了不对劲。

  于是他派人暗中秘密搜寻往府上送银子的人,认识了戎狄王休屠耶之子努尔术。

  原来,休屠耶父子不满偏安于北部,暗中联合东面的东瀛、西面的匈奴谋划发兵南下攻打楚朝。他们已经蓄谋十年之久,觉着时机已至臻成熟,只需买通楚朝内部重臣,里应外合便可势如破竹,一举拿下楚朝。

  努尔术用千金城池许诺孟潇,等戎狄攻破了长安,便封孟潇为镇国公,香车宝马、美女黄金均可取之如锱铢,用之如泥沙。

  大业触手可及,孟潇自是欣然答应休屠耶的好意邀请,秘密加入了戎狄王庭。他画出长安城防图,并背着楚皇偷偷将楚朝北部五城送给戎狄作为联合小礼。

  适逢平江陆府七七开阁,届时江湖上人多眼杂,朝廷也一心只扑在陆府,正是交接的好时机,当然,若有余力,他们还可派人盗走天一阁秘籍。

  于是,孟潇便和努尔术约定七月初一于平江交接地图,当晚双方人都到齐,怎料半路杀出了两位高手,也就是沈舟和张桓,他们将地图夺了去,留了一个舌头给孟潇报信。

  孟潇千算万算,但是没算到安王突然插手,于是忙下帖请安王怡红楼一叙,这便有了今日之事。景玥阖着眸子静静地听完孟潇的陈述,“啧”了一声道:“本王瞧不出,孟大人竟有随意割让城池的权利。”

  “王爷,王爷听小的细说。”孟潇脸色变了变,他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玉玺乃监锦司大监瑾月公公交给我的。”

  “参与此事的还有谁?”景玥淡声问。

  “还有家父。”孟潇道。

  景玥闻言,冷笑一声,“内阁首辅孟拱......你们父子二人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得很。”

  “王爷息怒,小的自今日起只忠于王爷一人。”孟潇不住磕头,他道:“只要王爷愿意,小的与家父定竭力辅佐王爷登基,这天下都是王爷的。”说着,他拉了努尔术一把,朝人使了眼色。

  努尔术恢复了些神智,见状也跪倒在地道:“戎狄王庭也愿为王爷添力,等王爷成了大业,戎狄王庭甘为楚朝藩国,岁岁纳贡。”

  景玥闻言,轻轻一笑,他挥了挥衣袖,张桓会意,将跪伏在地的二人扶到木椅上坐下。

  “你们要反,本王原本是无甚异议的,只不过本王平生最恼恨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动作。”景玥将羊皮图拿出来,展开了垂眸细细瞧着,他道:“二位都是聪明人,本王也有心与二位交好......努尔术,回去告诉可汗,做楚朝藩国倒是不必,日后本王要举势废了皇帝,还要仰仗戎狄和东瀛月氏。”

  说到这景玥顿了顿,他抬眸看向孟潇,勾了一抹笑在唇边,“羊皮图送出去太寒碜了,显得咱们多没诚意,依本王看,长城内十城送出去才好。”

  “是是是,一切都听王爷安排。”孟潇和努尔术忙不迭点头。

  景玥双掌一错,将手里的羊皮地图摧成齑粉,他起身拂袖,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尔后说道:“天一阁内秘籍本王自有法子拿到手,所以本王不希望看到你们的人出现在陆府。这阵子本王琐事繁多,等过了中秋佳节,再商议举势细节。努尔术若是在楚朝玩够了,便回去罢,我朝江湖豪杰颇多,若是你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本王不好向可汗交代。”

  努尔术哪里还敢说“不”,忙不迭作揖,满声答应,孟潇亦随声附和。

  景玥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出了怡红楼,头顶缺月挂疏桐,溶溶月色铺了一地,景玥朝身后跟着的张桓沈舟挥了挥手道:“你们回府罢,我去陆府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