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时间向那鬼面人道谢救命之恩,陆逊将目光收回,气沉丹田,低呵一声,纵身飞出,左手五指屈起做锥状,直探严霜后背,跟着右剑挽了剑花,向右横出。

  这一招乃老爷子所创《九阴真经》中的上乘武功,陆逊信手拈来,严霜那里躲得过,惊惧间只觉后心剧痛,还没来得及嘶叫出声,脑袋便被清风剑削去,鲜血井喷一般溅了陆逊满身满脸,又被倾盆大雨冲刷开来。

  众黑衣人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招数,皆愣在当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陆逊收剑,一脚踹开严霜的尸体,回身,敛了双目冷冷地朝四周一瞧,众黑衣人竟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有几个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逊不理,目光落在了捂着伤眼颤抖的陆远身上,他将剑换到左手拿住,右手作爪状迅速探出,听得“噗呲”一声,那五指便如利器一般深深插入了陆远肩膀,陆远惨叫一声,右肩登时血流如注。

  “从萧山到淮阳,二哥还真是锲而不舍,非要取了我的性命不可!害得我与三爷狼狈逃窜,若不是安王暗中相护,文若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陆逊垂眼看着陆远,冷声道。

  这句话是说给陆三爷听的。

  从适才到现在,陆逊一人敌十几人,手起剑落,武功招数快如闪电,多如繁星,陆三爷早在一旁看懵了,愣愣地大张着嘴僵在绛云轩的窗口,这会儿听到陆逊开口说话,他一个激灵回过神,这才纵身跃了下去。

  陆三爷紧皱着眉,只觉头晕眼花,身子晃了晃,被陆逊抬臂扶住。这一晚变数太多,他只觉心力交瘁,只道自己误会了安王,错怪了陆逊。

  他以为刺客乃安王所派,未曾想却是安王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他与陆逊,他以为陆逊这几日浸.淫.楚楚馆这种烟柳之地,怎料陆逊是为了揪出刺客,他怎么也想不到刺客竟是陆远,可事实便摆在眼前。

  陆逊这孩子被自己误会了这么久,却从未辩解一句,只低顺了眉眼道歉,如今自己两眼瞧得明明白白,陆三爷只觉内心羞愧难当,恨不得以头抢地,给逊儿磕头谢罪。

  陆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向跪坐着的陆远,神色甚是复杂,过了会儿艰难开口问:“阿远,你......你为何要对我们痛下杀手?”

  陆远痛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陆逊冷哼一声道:“为何?他自是为了琉璃伏羲锁,为了陆家家主之位。”

  闻言,陆三爷神色一凛,他皱眉呵道:“胡闹!简直胡闹!家主便是你想争便能争的?你可知陆家家主背负着甚么!当年陆绍选家主,斟酌再三才......”

  “三爷,不必与他多说。”陆逊出声打断道:“他丝毫不念及我与他的手足之情,你便是将陆家历代家主作出的牺牲一一说给他,他仍会想杀了我夺取家主之位。”

  陆三爷跺了跺脚,他甚是恼怒地瞪了陆远一眼,抬手便要去扶他起来,“随我回陆府,念你年纪尚小,还未酿成大错,我与逊儿会替你求情,教你仍留在陆家。”

  瓢泼大雨浇在陆远身上,他哆嗦着惨白的嘴唇,抬手拍开陆三爷的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家主之位本不该是陆峰,他的儿子自然也不配做少主。”

  “你!”陆三爷气的脸色泛青,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很。

  陆逊嗤笑一声道:“那该是谁的?大长老陆峪,还是你父亲陆峋?是了,你父亲写信给安王,七七开阁将近,我猜他是不是在信中求安王帮他夺取家主之位?”

  “你!信的事情你从何而知!”陆远脸色瞬变,他失声尖叫,察觉自己不小心透了口风,当下不住吸气,摇头道:“你说甚么信,我不知道,我父亲没有写信给安王,你莫要血口喷人!”

  陆逊冷眼看着他发疯,右手仍按着他,抿着薄唇。

  陆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足胡乱挥舞,拍打起地上的泥水,溅了陆逊、陆三爷和自己一身,他见挣脱不开,于是抬眼看向陆逊恶狠狠道:“你适才用的武功招数恁地恶毒,绝非陆家武功,你,你不是陆......”

  后边的话还未说完,陆逊便抬起右手直抓陆远喉咙,五指稍一发力,听得“咯噔”一声,陆远的脖颈便被他拧断了。

  陆三爷根本没想到陆逊杀人会这么干净利落,一时间震惊到说不出话,他哆嗦着身子,缓了半晌,这才扑上去拽住陆逊的衣袖,道:“他是你兄长,你怎能,你怎能......”一连说了几个“你怎能”,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陆逊神色如常,他将陆三爷扶着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提着剑转身看向散在四周的黑衣人,经过适才一番缠斗,黑衣人已剩下寥寥四五个,他们见陆逊垂眼看来,都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这些日子便是你们一路追杀我与三爷的?”陆逊问。

  “不,不是!陆少侠饶命,我们是江云江公子手下的影卫。”离陆逊最近的那个黑衣人连忙摇头,他将面巾扯下来道:“陆远与我们公子商议今夜要取你们二人性命,夺走琉璃伏羲锁,我们均是受他指使......”说着便将手指向了身旁的一名黑衣人。

  “哦?是么?”陆逊挑了挑眉,挑了挑眉,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瞧去,江云脸上的面巾已经扯了下来,这会儿捂着胸口倒在一旁不住喘气。

  适才他被陆逊一脚踹在了胸口,肋骨断了几根,这会儿痛得紧。

  陆逊瞧了几眼便将目光移开,抬手挥剑,一道寒光闪过,剩下的黑衣人闷哼一声栽倒在地,鲜血从脖颈处涌出。

  “实在不好意思,今夜你们听到的东西太多,留着只能是祸患。”陆逊垂眼淡淡地瞧着死不瞑目的几人说道:“尔等可瞧清楚了,日后咱们阴曹地府见,将尘世的恩怨一并了结。”

  他说完这些,这才抬脚走至江云身边,说道:“江湖人称玉面书生......那么,你想怎么死?”

  江云咳出一口血,他道:“陆少侠给个痛快......要杀便杀......废话少说。”

  “好罢,那便成全你。”陆逊眸子一凛,举剑便朝江云身上刺去,然而剑尖刚行至半空,便被人挥袖挡开了。

  陆逊只觉虎口一麻,一股大力袭来,他连忙收手,往后退了几步,抬眸去看,适才那个鬼面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江云身边。

  “饶了他罢。”那鬼面人开口说话,却是景玥的声音,“他是我的人。”

  “王爷总算肯现身了?”陆逊扯着嘴角,露了一丝笑,他将清风剑收回剑鞘说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文若哪敢再动手。”

  复团手朝景玥行了一礼,“适才谢王爷出手相救。”

  “不必多礼。”景玥摆手,他转头,朝跟在自己身后的张桓赵楹道:“将这里清理干净些,今夜之事我若在江湖上听到半点风声,你们二人便自裁罢。”

  “诺。”

  张桓赵楹二人齐齐跪下,朝景玥抱拳行礼。

  景玥点点头,他蹲下身,伸手探至江云衣襟内,在他胸前摸索几下,只听“喀哒”两声闷响,江云蜷起身子猛烈喘气,却已不咳血了,过了一会儿,江云从地上爬起,跪在景玥脚边,磕头谢道:“王爷正骨之恩,江云没齿难忘。”

  “你不该谢我,是他饶你一命。”景玥负手站着,他看了江云一眼道:“今夜之事,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王爷请放心,便是有人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说出半个字。”江云三指起誓,一字一句道。

  景玥点点头,他冷眼一一看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尔后抬眸看向陆逊,默然片刻道:“这便是你昨夜所说的清理门户?”

  “陆家出了叛徒,教王爷看笑话了。”陆逊微微一笑,一道闪电在他头顶劈开,刺目白光下,见他浑身湿淋淋地站着,适才的冷厉褪得干干净净,眉眼隽秀如画,张口说的话却教人心底发寒,“文若乃陆家少主,自该替父亲分忧。陆远生性多疑,这一路暗杀,他从未亲自动手,为了引他出来,不得已将王爷也算计在内,还望王爷莫再恼怒。”

  景玥面色沉静,只垂下衣袖,将右手背到后头,淡淡道:“雨大得很,回去罢。”说完便抬脚踏雨朝绛云轩外走去。

  陆逊背起昏倒在一旁的陆三爷跟在景玥身后。

  大雨泼天,地上已积了不少水洼,景玥踏在雨中却如行至云端,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陆逊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人轻功也如此了得。

  景玥自是不知陆逊心中所想,只低头凝眉思忖。

  陆远的确生性多疑,做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断然不会露马脚,陆逊为了引他亲自出手,设计了一场夤夜潜逃的戏。

  陆家少主被安王软禁,七七开阁将近,焦急之下潜逃。

  这个说法甚是合理,任谁都不会怀疑有诈。

  再然后是严霜,陆逊料定了严霜会将此事告知陆远,依陆远次次都要置陆逊于死地的做法,定会亲自携刺客埋伏在严霜屋子周围。

  等到潜逃之时,陆逊将事先从严霜屋里盗走的夜行衣拿出,将严霜等人的身份揭穿,教严霜方寸大乱,不得不提前吹了口哨。江云和他的手下听到哨声后鱼贯而出,这时就算陆远疑心起了变故也来不及,箭已发出,他只能率众刺客从竹林中出来。

  景玥抿唇,面沉如霜。陆逊下得一手好棋,每一步他都设计得教陆远毫无退路,好似陆逊早就知道事情本该如此发展。

  这么一琢磨,其实那夜自己引陆逊去西北角简直是多此一举,因为不管严霜是将功补过还是其他原因将夤夜潜逃一事抖落出,陆远都会知道,也迟早会有动作,不过是有无江云协助而已。

  所以陆逊当晚前往自己屋子,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怕疼......教自己暗中相护......

  想至此,景玥眼眸一凛,默然片刻,唇边已勾了一抹冷笑。

  是了,狼崽子欲擒故纵,这是要激自己前往绛云轩,旁观这一出好戏。

  在陆逊只字不提和自己打太极前,他的确不太愿意插手这件事,也是不愿意亲自前来看狼崽子被刺客围杀的。

  难怪狼崽子会对严霜废话连篇说“安王是站在他和陆三爷那一边”,难怪陆逊会当着陆远和众刺客的面说甚么“若不是安王暗中相护,他早就成刀下鬼”之类的鬼话。

  狼崽子早就料定他今夜亲自赶来,所以那么多废话其实是说给他听,奉承他,往他脸上贴金,试图将他包装成一个义薄云天的好人。

  景玥“啧”了一声,有些哭笑不得,天底下奉承他的人多如牛毛,可这么拐着弯拍马屁,他还是头一次见。

  真想扒了狼崽子的皮,瞧一瞧人皮下装得是什么,又想挖了狼崽子的心,瞧一瞧心是黑的还是红的,是铁石做的还是肉做的。

  景玥满心复杂,这么一来他更加琢磨不透陆逊,一时间竟不知该拿这只小狼崽怎么办。

  然而景玥其实只猜对了一半,其实陆逊并未欲擒故纵,他根本没将景玥出现在绛云轩考虑在内,那些关于安王的话其实是说给陆三爷的。

  陆三爷对景玥误会颇深,他要借此机会减轻陆三爷对景玥的敌视,因为南下平江还得仰仗安王保护,接下来一个多月被迫与景玥朝夕相处,他是真怕陆三爷一个没忍住跑去暗杀景玥。

  不知陆三爷听明白了没有,陆逊忧心忡忡地扭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背上的人。

  留这么一个随时就要爆炸的火.药.桶在身边,着实麻烦,再加上自己前夜惹恼景玥,现下还不知道那位消气了没有。

  一时间杂事扰得他心烦意乱,陆逊觉着肚腹都在火辣辣地痛。

  景玥沉默着走回屋子,抬手推开雕花竹门,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陆逊,他正要张口说话,便瞧见那狼崽子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地往地上扑倒。

  “陆逊!”景玥神色一变,抢步上前将人抱住,他挥手将趴伏在陆逊身上的陆三爷推开,尔后将陆逊的身子翻过来。

  那人浑身冰凉,双眸紧闭,长而浓密的眼睫沾着雨珠覆在眼眸上,淡色薄唇泛起青紫色,呼吸急促,莹白如细雪般的牙齿不住“咯咯”打颤,竟是中了毒。

  景玥皱眉,阴沉着脸将陆逊抱回房中,伸手扯开裹在陆逊身上的衣裳,这才瞧见有一枚飞刀插入肚腹,刀刃尽数没入,只露了乌木刀柄在外头,伤口经雨水浸泡,已然翻起白色的皮肉,黑色的血水不断从伤口缓缓淌落。

  来不及细想,景玥伸手点了伤口四周的穴道,又往陆逊肩颈、腿弯、腰眼三处摁揉点穴,防止毒性发至心口,尔后,他将陆逊抱至床榻上躺下,转身翻找来药箱。

  陆逊悠悠醒转,瞧见景玥正拿了柄银色小刀搁在蜡烛上来回撩着,见自己醒来,只淡淡扫了一眼道:“别动。”

  肚腹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陆逊拧着眉不住吸气,他微微仰起上半身想要看一眼,然而实在是痛极,动一下便疼得冷汗涔涔,他只觉肚腹似是给人划开了一道口子,又硬生生地从里头掏出肠子来,只教他登时便想一死了之。

  景玥烫好了银刀,转头看向陆逊,结果被他的表情吓得微微愣住。

  暖黄烛火下,狼崽子面色惨白,眉峰拧在一处,额头冷汗不断,乌亮的瞳仁散开来,映着苍凉萧索,细白牙齿咬着下唇,从喉咙中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怎了?”景玥皱眉,他凑过身去,抬手替陆逊擦去眼角的泪珠,问。“疼得很......”陆逊的身子微微颤抖,他不住吸气,眸子半睁着,声音甚是虚弱,“太疼了......我不成了,王爷莫折磨我了,给我一个痛快罢......”

  “......”景玥黑了脸,他一面检查陆逊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一面道:“我要折磨你,肯定先搬一口锅来,温火烹着,再将你身上的肉一刀一刀......”

  陆逊听得头皮发麻,他颤声打断,“莫说了,我快疼死了......”

  “哪里疼?怎地就疼成这样?”景玥问。陆逊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他有些吃不准是不是受了内伤。

  “肚腹......肚腹火辣辣地疼,我莫不是被你剖腹取肠了?”陆逊哼唧了一声,已然带了哭腔。

  “......”景玥眼角抽了抽,只觉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

  毒已解了,那飞刀划破的伤口并不深,怎么就疼死这狼崽子了?当下冷了脸,说道:“你忍一忍,我给你将飞刀.拔.出.来。”说罢便要动手,却被陆逊尖叫着喝住。

  “景玥!”陆逊尖叫,这一声拚尽了他全部力气,又扯动伤口,只疼的陆逊倒吸气。

  “怎了?”景玥垂眼看他。

  只见狼崽子软了眉眼,哼唧一声,轻声道:“伤口疼,你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