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中心医院突然忙碌了起来,尤其是心血管科这边。
沈和宜浑身发冷,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冲进沈佳这边的门,正赶上医生将他拦住,有些事要先跟他谈谈。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沈和宜手脚冰凉,他只听到“突然恶化”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抵不住了。
如果不是旁边有陆嘉年,他可能会当场倒下去。
陆嘉年一样眉心紧锁,但却有余力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都是那个视频。我不该打开的……”陈姨也在哭,看得出也被吓得不轻,“我没想到,里面会是这样的内容……”
陆嘉年已经半封锁了沈佳这边的病房,并且嘱咐陈姨即使看电视,也绕开和他与沈和宜相关的内容,最好这段时间先不要接触新闻。
就在陆嘉年出发前早些时候,他还特意又叮嘱了一遍。
然而陈姨也没想到会有突发情况。
一日三餐几乎也都是陆嘉年安排的,由专人送到走廊那边,然而今天她刚过去取晚饭,却在走廊里捡到一个小小的包裹,上面写着“沈佳收”。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放在这边……
她也有点不敢拿,本想等小陆回来再处理的,但又怕真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不敢扔在那边,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带回了病房。
她放的还算隐蔽的,但是沈佳本来都吃完药、打完点滴准备入睡了,还是在柜子角落发现了那个包裹。
“这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走廊里的……”
沈佳也好奇,拆开了这个小小的包裹。
陈姨也怕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但打开……里面却只有一部手机。
这部手机没有联网,没有电话卡,备忘录里却有一行醒目的信息——
——想知道你儿子和丈夫做了什么,看视频。
当即陈姨就觉得不太妙,想抢过,但沈佳还是皱眉打开了手机里的视频。
这一点开,世界就像是变了天一样。
视频里全是对沈和宜的不良报道,尤其是之前他在“蓝海”时的那段小三传闻,还有纠缠董明成的画面。
视频里可没保留洗刷污名这一段,却有网友对沈和宜铺天盖地的骂声。
沈佳看到这边已经是脸色煞白,她还是强撑着点开了第二段……
第二段就是她最痛恨的人,王强相关的视频。
王强居然当着媒体众人的面痛哭流涕、编排了这么多话来挤兑和宜?
他哪里来的母亲,早就过世的人也被他搬出来……就为了给和宜泼脏水、将他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抛弃家人的混账形象?
沈佳急得给沈和宜打电话,然而沈和宜那边却无人接听……关机!
她立即联想到是不是有人要害和宜,不祥的想象摧毁了她,令她天旋地转……直至现在被送去急救。
“谁送的视频?”
陆嘉年声音也冷下来。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陈姨哭成了泪人,“都怪我,不该去动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
“别太自责,陈姨。要相信医生。”陆嘉年顿了下,“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说着他打了个电话,对面是医院的一位负责人,一位高层管理者。
“是。我要查监控,对不起。”
陆嘉年言简意赅,对面的人也知道他陆家的身份,再三确认加道歉,认为管理不周,告诉他稍后等他消息。
沈和宜全程犹在梦中。
他只不自觉地抓住陆嘉年的手,掌心冰凉——尤其是当医生送来术前承诺书的时候,一连数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可能出现的后果。
他连中性笔都抓不稳,笔从指间掉了下去,弯腰的时候视线又一阵剧烈的摇晃。
陆嘉年重新扶住他,将笔递到他手中。
“和宜,别怕。不会有事的。”
“你管这叫不会有事……”
“这是道坎,但你是她唯一的儿子。我也想替你签,但做不到。”陆嘉年的语气加重了些,伸手重新捧住他的脸。
他保持这个屈膝的姿势,即使腿部的刀伤还在渗血,但看着沈和宜的目光更具温和与力量感,给了他最深的安慰。
“和宜,你要坚强,还有我陪着你。”
沈和宜的眼里重新涌现了些泪水。
他还是签了字,第一次将沈和宜三个字写得如此凌乱。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在手术室外面冰冷的长廊中,等待结果。
手术室上方鲜红的“急救中”三个字,就像是悬在上方的刀刃,每时每刻都在磨着心尖。
陈姨被陆嘉年派人先送回了病房休息,他自己留在这边陪沈和宜一起。
期间电话进进出出,都是陆嘉年在应对,有媒体的电话,也有给傅皓轩、方圆他们打去的电话。
“皓轩,派人拦住那些记者。是。一有消息,我再联系你……相信会没事的。”
沈和宜就倚在旁边的墙上,听到“没事”两字,又重新捂住了脸。
“冷吗?”
沈和宜摇摇头。
其实他很冷,冷到打颤,由内到外地冷,怎么都抵不住。
他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就像是命运在捉弄一样,前世的母亲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进过一次急救室,今生也……
难道是躲不过去的捉弄吗?天意弄人,怎么都躲不过去……注定要有这劫难?
外套重新被取下,被披在他身上。
来自陆嘉年的熟悉气息包裹着他,温暖却是他此刻最想抗拒的东西,更容易无声息越过心理防线,令他崩溃。
沈和宜擦了下眼睛,但泪水却决堤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今夜他流了太多了泪水,就像这折磨一样,永无止境。
“和宜。”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重新带着些慌张,“别哭,看着我。”
沈和宜不敢看他。
“相信我,阿姨会没事的。她是好人,一辈子都在做善事,还曾经教书育人,一定会有之后的福气的,能度过这次劫难。”
“相信?”沈和宜沙哑着声音挑了下尾音,“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陆嘉年?”
他抬手,想去捶下陆嘉年的胸膛,却没有什么力气,反而是自己差点栽倒下去。
他已经无处可逃,彻底被带着些许龙舌兰气息的怀抱包围。
这些气息在彻底入侵他的世界,在更进一步令他土崩瓦解。
“陆嘉年……我恨你。我真的非常恨你……你为什么要让我重新回归娱乐圈,为什么……”
“对不起。”
“如果我不认识你,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些事了。不会树大招风,不会……不会牵连妈妈,什么都不会……”
“对不起,和宜。”
沈和宜也在掐他,甚至想咬他两口。
可陆嘉年不反抗,就静静抱着他,用温暖的怀抱包裹着他,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应该去学音乐,和小圆一起工作……家里也更为安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嗯。”
“你凭什么?凭什么说‘我爱你’……凭什么要在伤害了人一次又一次之后,说‘爱你’?”
“……”
“陆嘉年,我恨你。我好恨你……”
“……嗯。”
沈和宜说不下去了。
他揪着陆嘉年的衬衫衣袖,哭得过于肆意,鼻涕眼泪都擦在这人身上也不顾了。
他也知道,内心深处也清晰地知道……没道理的。
他不该将一切都怪在陆嘉年头上,何况陆嘉年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一次次将他从危机中带出来,用最温暖的声音告诉他,没事。
他永远是说没事,因为有事都自己抗在了肩上,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崩溃,越是无可避免地要坠入最深的漩涡之中。
怎么办啊,他该怎么回应。
他只知道这一刻……这一刻如此狼狈,必须得抓住点什么……
不敢去说其他,就只敢恨。
声嘶力竭地恨,肆无忌惮地恨,带着恐慌、深深、深深地去恨。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怎么收到的我的信息?”
“……你发了个1。”
“1?”
“我想这绝不是你该发的消息,就预感到你出事了。”
沈和宜……想起来了。
他那天在被带走之前,昏迷之前,确实按了下手机的屏幕。
当时他还保持在与L的聊天窗口上,也许无意中按了个1,然后发了出去。
……陆嘉年的直觉一流,如果是他自己,可能都会以为这是不小心按的,但陆嘉年凭借这微小的线索,居然察觉到他出事了。
也许因为他足够了解,对沈和宜的习惯了如指掌,完全清楚他不会不小心发了这个,却不撤回。
他们是两世之交,不可能不熟悉,也不可能挣得脱。
沈和宜有些想笑,却只颤抖了下,将头抵在他胸口,埋得更深。
“你承认了?”
“……”
“你终于还是承认你就是‘L’……不再伪装了?”
“嗯。”陆嘉年的手搭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抚动了下,“对不起,和宜。”
“你个混蛋……为什么?”
沈和宜更崩溃了。
他虽然早就清楚地知道了这个事实,可没想到听到他亲口承认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又受了层冲击。
他抬手想打陆嘉年,拳都攥紧,却砸不下去。
“打吧。我对不起你。”陆嘉年的声音放缓,“我也不想原谅我自己,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种靠近你的方式,却选择了最蹩脚的一种。”
“……你别说话,先别说话……”
沈和宜被情绪冲击着,不能自已,将他的衣袖抓得更紧。
他是想缓缓的。过往的画面接二连三地闪现……
他微笑发过去的照片,他兴致勃勃地聊天,他收到礼物时的不知所措,还有心里泛起的那点被人惦念的踏实幸福感。
屏幕对面居然真的是陆嘉年……陆嘉年啊。
他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偶像,魂牵梦绕的人。
他曾以为的单恋竟然是双向的,但命运捉弄,他们如此相知,却一路奔走到了错误的轨道上。
……难怪。
因为L就是陆嘉年,难怪他会在误会的时候……有那样的反应。
难怪他会一边不接他的电话、一边却又忍不住出手援助;一边看似冷漠,却又出手救他的母亲,让他没有遭遇最顶级的灾祸……
表面的那个人和背地的那个人都是他,都是该死的他。
沈和宜是想停下,但却收不住泪水。
他怎么敢想……大名鼎鼎的影帝在表达感情时会如此含蓄而缺乏勇气,就连等他一句喜欢,都需要用两世的时间。
“和宜,别哭了。你这样,我很心疼。”
陆嘉年想笨拙地重新替他拭去泪水,却被沈和宜再次打翻了手。
“给我讲讲你当时的想法。说清楚,不然我绝不原谅你。”
“……对不起。我在调查,但……”
“但什么?”
陆嘉年沉默了,沉默了许久。
“……我没有太多时间。”
“什么?”
沈和宜一头雾水。
他说的“没时间”是什么意思?是有什么事、没时间去仔细调查他当时的情况?
“我没有时间仔细去调查你的来意……但其实也想得到,你不是那种人。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报复你。”
“哦?”
“我只是想……就算你是收了钱来终结我的,我也认。哪怕你走在泥潭里,想拉我去死,我都认。但我不能用陆嘉年的身份多跟你联系……”
“为什么?”
“……”
“为什么又不说话了啊,说话!”
沈和宜被他气死了,伸手想砸他,又被陆嘉年拦住。
他的掌心包裹过来,连同手背上附着的泪水一并用温暖覆盖。
“因为……另有原因。对不起,和宜,我还是不能说。”
“都过去了,也不能说?”
“没有过去,没有完全过去,和宜。”陆嘉年将他揽得更深了些,“我要先确认一件事,确认完再告诉你,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都这个关头了,还是不能说吗!
沈和宜真的是被他气到了,赌气想推开他,然而他本就还虚弱,根本挣不脱。
最终他也累了,沉在陆嘉年怀中好一阵。
悲伤重新满溢上来,他重新呜咽起来。
“和宜。”
听得出陆嘉年也跟着心碎了几次,声音也哑了不少。
他也试图再说些什么,但沈和宜一次又一次打翻他的手。
“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消减过。即使是前一世,我不知道这么处理是否正确的时候——”
“别说了!”
沈和宜已经拒绝交流,他什么都不想听,甚至堵上了耳朵。
陆嘉年也没强迫他。
他只尝试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无奈地凝望着他。
……放弃了?
那正好。
沈和宜暗自松了口气,刚撤开双手,却看到陆嘉年的双手凑了过来。
他毫无抵抗,整张脸都被托住。
沈和宜瞬间就怔住了。
他就像昔日懵懂地被拖到床上一样,坠入了陆嘉年深深的眸光之中。
这其中有深渊,有低谷,却始终也有悬在天际的、长久闪烁的星。
“……我真的好爱你,和宜。”
他这么说着,像之前酒醉时一样,将唇覆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