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琼琼显然没有怀疑。

  因为这间房子, 确实像单身猎户在山间的住户,简陋,没多少人气。

  她坐直身, “多谢。”

  九玄气呼呼地摁住她, “你躺着,伤还没好呢,别乱动。你失血过多, 我去山间打只妖兽过来, 替你补一补。”

  说着,不等苏琼琼拒绝, 转身离开。

  苏琼琼抬手想要拒绝, 但手指笨重,竟连这简单动作都有些艰难。而她神魂也时不时隐痛,但比她预想中的痛要轻,应该用过固魂补魂之药。

  那小孩是谁?

  是他给她喂的药?

  屋外,九玄自然没有去打妖兽, 这儿灵气稀薄, 妖兽也只练气一二层, 修为太低,他看不上眼。

  他体内空间, 自有在龙皇秘境攒的妖兽尸身,以及各类药植。

  都是他准备留着换灵石的。

  他取出一九阶虎类妖兽, 取腹部最嫩的肉, 和药植一起装了,放进锅里。

  妖兽肉和灵植等级高, 凡火拿其无法, 只能以灵火烹制。

  九玄是没契约天地灵火的, 只能使用丹火。

  丹火耗精废神非灵力,使用起来不划算,而且此处灵气稀薄,若是灵气耗损了,得不到及时补充,就会跟生病之人一般,感觉处处不舒服。

  但九玄顾不得这些,或者说,他没考虑这些。

  他用灵火将妖兽肉和药植慢慢煮熟,之后送回房间。

  “吃吧。”九玄将碗搁到床头小桌子上。

  瓷碗不算很白,略微发黄,但被这黑乎乎的药膳一衬,便显得瓷白若雪了。

  苏琼琼迟疑片刻,没有去拿筷子。

  太诡异了。

  这般灵气稀薄之处,这人拿出的妖兽和药植,至少八-九阶,就像黑夜里出现个大太阳般,让人想忽略都难。

  九阶药植在灵气充沛的地域都特别珍贵,更何况是这灵气稀薄之地?而且,就此地这灵气浓度,怎么可能孕育得出九阶妖兽和药植?

  他是谁?

  也是想让她认主的?

  可是,她并没发现强迫认主痕迹。

  这便是说,她昏迷时,这人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更诡异的是,之前这人说自己是猎户,现在又大喇喇地将异常摆出来,让她完全没法无视,他到底是想瞒自己身份,还是不想瞒?

  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望向这小孩,坦然道:“这药膳太珍贵了,我受之有愧。”

  “要你吃你就吃,啰嗦。”九玄见苏琼琼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气呼呼的,“还是说,你嫌弃我手艺不好?”

  苏琼琼见眼前小孩一脸,你敢说不好,我就全给你灌进嘴里的表情,哑然失笑,“不不不,很好。”

  算了,想那么多。

  苏琼琼拿起筷子,先咬一口肉。

  灵气充裕,怪味盈口。

  灵气足是真足,味道怪也是真怪,非苦非甜非酸非咸,像是四味混杂,刺激冲天,不过没有下毒。

  但,这味道跟毒-药也差不多了。

  苏琼琼关闭味觉和嗅觉,面带微笑,保持愉悦表情将这一碗药膳吃了下去。

  见状,九玄面色好转,转而骄傲。

  他真有做药膳天赋。

  他开心地开口:“晚上我再给你做。”

  苏琼琼笑容微僵。

  她很难说,眼前小孩,是‘无事献殷勤’,还是蓄意报复了。

  不过,对这小孩,她倒有个猜测。

  做药膳不放任何作料,不加水,不排血,而实力又这么高,除了从未做过饭菜的九玄,再无旁人了。

  便算是妖修,也该知道药植炖肉,该放水的。

  也就是九玄,之前困于世界石,出来后又跟着她,从没进入过厨房,才这么没常识。

  而且,也只有九玄,会拿出九阶之物,这般不计回报地对她好。

  她轻声道:“你可以加点水的。”

  九玄笑容一僵。

  苏琼琼道:“加水,熟得快一点。”

  九玄笑容又恢复正常,“行,你等着。”

  苏琼琼重新躺回床上。

  磅礴灵气入腹,苏琼琼感觉自己好似笨重凡躯的身体,轻松不少,连神魂剧痛也隐隐减轻——那些药植,都能滋补神魂,应是经过精挑细选。

  是九玄啊。

  苏琼琼彻底安心了。

  倒没想到,九玄化形这么小,仙界的异种,成长期都那么长的么,万年才十四岁?

  外表和原形一样可爱,圆嘟嘟的,软萌萌的。

  她这个念头,只维持在九玄将碗端进来前。

  “吃。”九玄将黑乎乎的药汤往苏琼琼面前一递。

  苏琼琼沉默了,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加水,也就只要吃肉和药植,加了水,除了要吃肉和药植,还要喝汤,痛苦直接翻倍。

  苏琼琼默念“我教的,我教的,我弟弟,我弟弟”,继续维持着愉悦的表情,将药汤一饮而尽。

  豪迈。

  跟大碗饮酒似的。

  只是喝完,面色更白了。

  九玄一见,忙握住苏琼琼手检查。

  见她神魂上的裂缝没有加大,反而有所缩小,松了口气。

  苏琼琼望着他浅笑吟吟,待九玄收回手,她道:“我叫苏琼琼,你呢?”

  九玄哼了一声,“我叫玄九。”

  苏琼琼失笑,但在九玄的视线下,憋住了。

  九玄真的太可爱了,伪装得一点都不走心。

  可能他也没想真的伪装。

  苏琼琼反倒不急着揭穿他,而是装模作样地沉思,夸道:“玄者,道之秘也,九者,道之极也,好名字。”

  九玄又冷哼两声。

  苏琼琼又逗道:“你修为几何?”

  “练气。”九玄说了个符合此时年纪的修为。

  “不错不错。”苏琼琼起身,笑道,“那要不要练剑?我这有好剑法。”

  “什么好剑法?”九玄瞥了她一眼,问。

  “当然是——”苏琼琼正欲将自己所学剑法说出,忽而一顿,发现自己所学除了顾见秋所教,便是渡鬼三剑,与顾见秋所学的剑法,她不准备再用,自然也不会拿出来教导,而渡鬼三剑,没慈悲心根本学不来,好像没什么可教的。

  她话音一转,道,“当然是基础剑法,你基础不牢,还想一飞冲天?”

  “等你掌握了基础剑法,我再教你其他的。”

  见九玄依旧不表明身份,苏琼琼也乐得顺他心意,陪他玩。

  她起身下床。

  九玄按住她,道:“你伤重,别动。”

  苏琼琼摇头,“没事,都是慢慢将养的,不影响生活。”

  因神魂与本体伤势太重,一身修为化为乌有,较之之前还不如,不过苏琼琼却感觉比之前还要轻松。

  因为,刚醒来时,她茫然不知,心底压事,想要恢复本体伤势,却茫然不知前路,而现在,她眼前有清楚而明确的目标。

  她本职已觉醒,又知太一界被人所觊,她的未来,便是粉碎那些人的阴谋。

  身为太一界孕育出来的子女,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她慢慢走出房间,道:“我给你做一柄木剑。”

  “随便你。”九玄拿眼觑苏琼琼,有心问她如何落得这般伤重,但又气她到现在都没认出自己身份,而不愿开口。

  苏琼琼在外边寻到柞木,用本体开始砍斫。

  她的本体虽然离崩毁只有一步,但便算这残余之利,亦非凡木能抵抗。

  她取柞木树心,一点点削成长剑模样,再一点点打磨。

  剑,长三尺三,内敦外窄,边缘薄刃,可攻可护,可守可击。

  剑,乃君子之器,百兵之首,持剑明剑心,不然堕于魔道,为剑所掌,为杀所迷。

  ……

  苏琼琼一边打磨木剑,一边回想剑之定义,身上剑意一点点显现,剑之本源一点点壮大,神魂与本体上的缝隙,在本源的滋润下,一点点愈合。

  九玄本想靠近,瞧见这一幕,停在不远处,眼底闪过赞赏。

  果然,没了顾见秋,苏琼琼方能明悟自我。

  男人,只会影响苏琼琼拔剑的速度。

  苏琼琼心思沉醉在感悟之中,一悟便是半月,而她怀里凡木剑,在她顿悟之下,竟晋升为灵剑。

  看等级,应为法宝级。

  这相当逆天,凡木脆而易毁,按理说应无法承载剑意灌注,但这凡木受剑之法则侵染,竟成了这唯一例外。

  苏琼琼睁开双眼,萦绕她身仿若白云流转的剑意尽数收拢体内。

  她起身,身上木屑似被什么无形之手拂去,簌簌落到地上。

  她将木剑递给九玄,笑道:“给你。基础剑法会的吧,你年纪小,暂时每天练习一千次。”

  九玄接过,点点头。

  苏琼琼坐在旁边,指指屋前空地,笑吟吟地道:“开始练习,我看看动作标不标准。”

  九玄传承内有基础剑法,但他没握过剑,照猫画虎,动作并不标准,苏琼琼上前,手把手替他纠正动作。

  九玄练着练着,觉得不太对劲,他不是来学剑法的啊,他是来生气的。

  他正欲放下木剑,生气地说不学,苏琼琼道:“玄九啊,你先练着,我去附近看看,你别偷懒啊。”

  说着,苏琼琼起身,离开。

  玄九继续挥剑,待苏琼琼背影瞧不见后,将木剑一收,跟了上去。

  猎户小屋位于群山之间,山道小路迤逦崎岖,因人迹罕见,野草丛生。这路对凡人来说难走,但对苏琼琼来说,如履平地。

  她顺着山道走到峰顶,峰顶寒风凌冽,草木上覆盖一层霜冰,似冰棱横卧,晶莹洁态,瑰丽众生。

  苏琼琼望着草木冰晶,忽而又想起顾见秋的‘千山乱雪’、‘不尽雪潮’等剑招。

  她既已不准备用顾见秋的剑招,那么自创剑法迫在眉睫。

  她蹲在冰晶之前,忽而苦笑。

  这是她原本该走的路,因顾见秋,而晚走了万余年。

  她不怨顾见秋,怪只怪当初的自己,没有识人之明,错将狼心将好心。

  她望着冰霜,心思飘忽,似在冰霜之上,又似不在,她的身前,剑意反复吞吐,却只寸芒,不成小剑。

  冰者,寒也,害也,木者,生也,益也,然两者亦可同生,形成奇景,又有‘大雪兆丰年’之说,可见害与益,非独断。

  苏琼琼模拟冰生木上,死藏生中,挥一出生生剑意。

  生生剑意出,眼前草木尽旺盛生长,乍然间暴涨一米,盛极转衰,枯萎一地。

  苏琼琼眼神俱震,嘴中低语,“生死,枯荣,兴衰,最终对应的,是时间。”

  竟是时间!

  苏琼琼身上剑光大涨,无数剑芒凝聚,渐而凝成一柄长剑。

  而苏琼琼握住长剑,开始挥动。

  一剑出,眼前空间仿若凝滞,本来呼啸之风消失,四周寂静,天地无声。

  而那叶片上和空中滴落的水滴静止,仿若琥珀般凝着。

  眼前仿若一副画卷,而非真实场景。

  过了片刻,画卷活了过来,冷风呼啸,风声过耳,而空中那水滴落到地上落叶上,迸溅乱琼似的细小玉珠,而叶片那滴水滴,沿着叶片纹络滑行,步入空中那滴水滴后尘。

  苏琼琼睁眼,感受到自己恢复练气修为,将手中剑意散去,暗道,还是要自创剑法。

  这才是她该走的路。

  她袖手,眼底尽是喜悦,开口道:“这一剑,名唤‘青雪’。”

  同时,她身上剑意似雪,飘飘落落,飘雪所过之处,因草木枯荣而裸露的土地,又重新生出野草,野草之上,冰晶渐渐凝结。

  一切,又与她挥剑前,一模一样。

  她若有所思。

  轮回。

  虽有此念,但无更多明悟,苏琼琼暂时放下。

  她转身,重往猎户小屋走。

  后边九玄见状,忙先一步撤走,等苏琼琼回来时,正好瞧见他正专心卖力练剑,为了逼真,九玄脸上还逼出汗水。

  苏琼琼瞧了,霎是好笑。

  她夸道:“不错不错,有模有样了,明天继续。”

  九玄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收起木剑,跑回厨房。

  他在晚上药膳里,加了大量莲心。

  晚上,苏琼琼接过黑乎乎的药膳,依旧面露愉悦之色将药膳一饮而尽,好似碗中不是难喝的药膳,而是什么美味佳肴。

  九玄立马发觉不对。

  之前还可以说,是他厨艺好,苏琼琼吃得津津有味,今晚他特意放了莲心,怎么苏琼琼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他狐疑地问:“好喝?”

  苏琼琼肯定地点头,“好喝。”

  九玄勃然大怒,“你封了味觉!”

  苏琼琼:“……”

  “唔,这个,我天生口味奇特。”苏琼琼解开味觉,感应下舌头残留的味道,瞳孔一缩。

  竟这么苦?

  九玄药里放了什么?

  她强撑着微笑,道:“我就爱吃苦,越苦越好吃。”

  “胡说!”

  九玄不信,在迎仙城时,她点的菜分明真正常。

  苏琼琼没法,只好转移话题,“玄九,要不要与我签订平等契约?”

  若是不签订契约,会遭无数渡劫觊觎,不如与九玄签订平等契约,如此,有主之宝虽依旧引人眼热,但不至于如无主之时引人贪恋。

  至于这个平等契约,由她主导,是完全平等之契。

  “你,你,”九玄气得语无伦次,“经历了顾见秋还不够么,怎么还想着与人契约?”

  他顾不得再隐瞒身份,恨恨骂道。

  “因为是你呀,九玄。”苏琼琼笑道,“你愿不愿意与我契约?”

  九玄先是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唔,从你给我端来药膳时吧,这世上,除了你,谁会对我这么好?”苏琼琼笑道。

  九玄很是高兴,他昂起下巴,笑道:“那你要记得我的好。”

  “自然。”苏琼琼轻笑,“永不会忘。”

  ‘得人恩惠千年记’,本该如此。

  “那好,定契约吧。”九玄答应了,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你和顾见秋之间的契约?你受伤这么重,和那契约有关?”

  苏琼琼心道,九玄果真聪慧。

  她点头,轻描淡写,“那契约是主仆契约,我斩断契约,遭到反噬。”

  九玄听到主仆契约勃然大怒,“好贼子,竟这么对你,你一定要杀他!这次不许再念旧情了。”

  “我自是会杀她。”苏琼琼顿了顿,眼底杀机渐渐凝聚,冷声道,“如果他真和灭世有关的话。”

  听到苏琼琼话里决心,九玄松了口气,他真怕苏琼琼又被蒙了心肝,一遇上顾见秋之事就失去平时分寸。

  “希望如此吧。”九玄小声嘀咕,眸子一片坚定。

  苏琼琼既已说出此般话语,无论她反悔与否,他必助她践诺。

  凡间不是养伤的好去处,苏琼琼与九玄定了平等契约后,重回修真界。

  他俩签订的平等契约条件很宽泛,除了不得互相伤害不得背叛外,没有其他束缚,但两人之间却气机相连,可互借对方之力,可见契约之真心。

  当然,目前是苏琼琼占便宜。

  两人刚回修真界,便听到大街小巷都在商议魔族之事,言语间不乏惊惧。

  什么魔族已吞噬三座城,正道各大渡劫修士齐齐出动,也没能将那魔物斩杀,而是让那魔物逃了,也不知那魔物将逃往何处,下一处遭劫之城是哪儿。

  虽说这儿处地偏远,但那魔族行踪并无规律,谁知会不会忽然出现在这?

  苏琼琼听了这则消息,眼眸微垂,满是愧疚。

  若非她为阵基,让两界融合,那魔物又如何能出来?

  苏琼琼又望向自身修为,更恨顾见秋,若非他,她如何连有心手刃魔族都不能?

  九玄瞧出她的意动,道:“魔族逃出来了?真巧,我许久不曾吃魔族了,这逃出的魔族正好给我充饥。”

  苏琼琼听出九玄此语后边的宽慰,心下一暖,道:“好啊,我替你望风,免得别人抢你食儿。”

  不等两人寻那魔物,先有渡劫出现在附近。

  是仙一宗的渡劫,曾在阵法内见过苏琼琼。

  九玄心微紧,藏住苏琼琼气息,正欲避开,却见空中又有三名渡劫联袂而来。

  是偷袭苏琼琼持有仙器的那三名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