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声,其他人都望了过来,或是诧异,或是惊奇,但这些都被掩藏在平静的水面下。

  附和这话的只有冯平,“乔兄这话在理,良才兄理应把人送进大牢里去,也免得以后再出来招摇撞骗。”

  其他人不作声,可心里莫不想着,张良才那张嘴京城里谁不知道,他要是占理能吃下这亏?只怕理亏的厉害才按下不提。

  这位乔家的公子瞧着是攀上了四王爷,可说出来这话,看起来也没聪明到哪去,消息着实闭塞了点。

  乔玉成不知道刚才还热络的人怎么忽然都冷清起来,但他惯不是会讨好这些人的,于是便也瞧着周围的字画。

  其他人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冷落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于是挑中一副最显眼的字品鉴起来。

  “这字写的可真是漂亮。”

  其中一个人看中角落的一副,他叫来小二,“这样好看的字,怎么挂到犄角里?”

  若是何长安在,定会发现这还是模仿他的字,然后再好奇一波,怎么他的字前十年都没出来半点风波,最近这些天好像到处都是。

  小二笑呵呵道,“这是仿迹,不卖的,只是仿的实在像,掌柜的不舍得明珠蒙尘,便也挂出来叫大家欣赏。”

  “你们掌柜的可真懂。”这人可惜道,“我还想着若是没人发现,我就捡漏买了去,过个几年这字迹能翻几番。”

  乔玉成嘴角带着笑意,“那只怕是不成了。”

  这人见乔玉成好像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过来问,“乔兄可有什么不同的见地?”

  乔玉成嘴上可惜道,“侥幸见过几次真迹,都在四王爷那,在外面还没见过一次这人的真迹,而这人已经逝世了,所以捡漏是不成了。”

  仿迹也有许多不带书写人名字的,这一篇字就没带,这人好奇说,“乔兄知道字迹是谁的?”

  乔玉成心中涌出淡淡的不耐烦,这字其实不怎么样,他祖父见这字都说没什么风骨,大约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只是字写的漂亮,糊弄外人。

  可这些人一连二,二连三的问,就连他得了四王爷青睐,也是因为模仿何长安的字迹写得像。

  于是乔玉成压下不耐烦说,“何长安的字,三年前,人就死在天牢了。”

  此话一出,除了小二还笑呵呵的,其他无聊坐着看笑话的人都坐直了身体,手中茶杯也放下了。

  何长安?死在天牢里的那个何长安?

  三年前的事就算他们的长辈也不清楚详细,只知道刚夸完仁善的新皇,从天牢里抱出何长安的尸体,在太极殿前打死了户部尚书周一通。

  深色的血从那台阶上流下来,从众大臣脚下淌过,这是足以记入史册的冤案,因为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周一通犯了什么事,之后接连被点名的十几位大臣,统统没有逃过,杖毙,家人流放。

  后来传出来是周一通勾结造反的二皇子,害死何长安。

  但没人敢讨论,只知道后来,何长安的牌位占着皇后的位置,这下就更没人敢提天牢里的那位何长安了。

  所以张良才数次在书院嘲讽何长安,也是因为知道些秘闻,笃定何长安当不成进士,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进入到那金銮殿去:监考的大臣不敢把这个名字放过去,这人只会是个举人,当不成官的举人。

  这些人往深里想,四王爷怎么在集皇后的字迹?

  还有人把字迹公然摆在书楼里叫卖,顿时都不敢接腔了,甚至想找借口先溜走,

  乔玉成还在侃侃而谈,把祖父的话搬出来,“这字只是看着好看,其实还不如各位的字有风骨。”

  如果何长安在这,大概会多看乔玉成一眼,毕竟他师傅也这么说,但在这的是些年少的公子哥,何长安的字连先皇都称赞过的漂亮,瞒过这些人再容易不过。

  于是这些人刚才看只觉得乔玉成人傻了点,消息闭塞了点,现在是觉得,这人可真不实诚。

  一场拉拢人的聚会不欢而散,只留下自己带来的冯平,乔玉成心中愤愤,“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

  何长安回到家,小妹已经买来了新炭笔,在宣纸上比比画画。

  何长安满意的又拿一沓宣纸给她,“好好画,也是一门手艺。”

  何兰不好意思的说,“卖出去的钱还没有纸值钱。”

  “那要看你画的怎么样,多画画总会画的好。”

  何长安鼓励何小妹一番,回到屋里,细心研磨挥笔,写出来的字略显呆板还带着手抖,这样一看又不满意起来,他心说,也不知道墨香楼收不收。

  第二天早上,行人都趁着天气还不算太热,赶着早市,墨香楼里正在打扫,他们还要半个时辰才开门。

  何长安把借走的字归还,又把自己写的字交给小二,昨天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写了十几张才挑出来一张满意的。

  他叮嘱小二,“等午时我来取,我先有事去忙。”

  何长安身上带着何兰画的花样,还有何母托她带来的绣品,过一会赶到布衣店,把绣品交给老板娘。

  老板娘把做好的衣服交给他,翻着何母的绣品,满意的问:“你是何大姐的儿子,长的一表人才娶亲了没?”

  何长安招架不住她这么直接的问,老实说,“还没有。”

  “那你娘子以后有福了,婆婆姑子都这么能干。”老板娘拿着算盘算账,“绣品价钱我和你母亲商定了,加上衣服订金,再减去衣服的价钱,还剩下五十文。”

  “还剩的有啊,老板娘厚道。”何长安已经做好掏银子的准备,没想到还有的剩。

  等他忙完,又提前找好几日后去城外的马车,再回去墨香楼,太阳高升,管事已经在了。

  管事看到新的字迹多看一眼没说什么,估好价给何长安结账,招呼道:“可要喝杯茶水再走?”

  何长安擦擦额头的汗,不和他客套太多,“多谢管事,只是一会更热,家里有人在等,我还是快回去吧。”

  管事闻言也不拦,看着他从大门出去,估摸着时间等人走远,招来个伙计,“去二楼通禀王老爷,何先生刚走。”

  主上态度温和时,他能挡就挡,但王老爷到底是他主子,他也不能隐瞒。

  何长安不知道交副字还有人打他的主意,半路没有回去,太阳晒得人汗流浃背,新做的衣服也被手心的汗沾湿两。

  于是他拐弯去了茶楼,心想,“喝杯水解解暑也好。”

  茶楼里都是南来北往做生意的,被这大太阳挡在茶楼里,不肯迈出脚步去,坐在那说话几种口音交杂在一起热闹的很。

  何长安一直脚步不停歇,只觉得心里燥的慌,于是他难得肯掏钱找个包厢,“要个凉快的,最好附近不吵闹。”

  小二接了钱,“还真有,这边来,白天这边最冷清了。”

  他指着一个包厢,“对面是玉摇楼,白天里最是安静不过了。”

  玉摇楼?何长安往那边一看,那可不就是青楼吗?

  白天的确是最安静!

  索性他歇歇脚就走,何长安不介怀这个。

  窗户大开,凉凉的风迎面吹过来,吃碗冰镇的酸梅汤,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等最后一口酸梅汤吃完,头上的汗也没了,何长安打算走人,只是这一站起来,却在对面青楼看到了个熟人。

  对面青楼的一男一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画廊荫下,男人靠近说着什么,那女的过一会发现爱你靠的太近,便坐的远一点,只是再过一会,两人又靠到一起去。

  那女的何长安不认识,可那男的分明就是张怀信!

  正是亲口说在学院夫子家发奋苦读的张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