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已经停了许久, 但车内的对话尚未结束, 所以它安静的等待着，好似从未抵达目的地般。
林逸沉默了许久，在衢昀那句话落地之后。
他神情轻微变化, 情绪波动微弱到无法被衢昀清晰辨认，衢昀专注的注视着他, 试图辨别那些轻微波动里蕴藏的含义。
是否定？可笑？无话可说？还是诧异？
亦或都不是？
他等待着林逸的回答, 林逸却没想回答他。
多么可笑的说法。
最好的选择？是什么让他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他用短暂的一生证明了衢昀才是最糟糕的那个选择。
林逸没有出言否定他的说法, 是因为这辈子的衢昀没有理由替上辈子的衢昀承担这个评价——虽然他清楚，如果他被衢昀拿手的暧昧所迷惑，那一切也只不过重回老路。
但起码，在此刻, 衢昀还什么都没做。
他身后的权势和他本身的优越条件，足以让他得出这种自以为是的结论。
就好像他那些擅长的暧昧手段一般，没有人能逃脱他的魅力——因为他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 林逸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笑了起来。
喜欢上他, 或许是林逸所有选择里，最糟糕的那一个。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能不喜欢他，他又何必让一切发展到眼下这般地步？
爱情, 什么是爱情呢？
是痛苦挣扎？还是无法放下？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还是想离开却无法离开？
林逸闭了闭眼, 真切的明白了沈元正的话，他确实不懂爱情。
人类凭着一腔真情去爱另一个人，但如果这满腔真情不被接受呢？
放弃那个人, 再为另一个人献上满腔真情，是爱情吗？
还是说继续这场无望的单相思，才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呢？
“林逸……”衢昀伸手，却不敢触碰他。
他没有比这一刻更确认，他们无比遥远。
他费尽心机，千转百回，试图拉近的那么一小点距离，在“不喜欢”这三个字面前，衍生出无法跨越的银河。
我爱他，我能等到他回首，看到我。
但如果，他从没想过回首……
我也依旧爱他。
衢昀停顿在空中的手径直向前，给了林逸一个无比真切的拥抱。
带着人体温度，怀揣无法言语的爱意的拥抱。
林逸因他超乎意料的动作而楞了两秒，被衢昀顺利的搂进了怀里。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沿着衣服缓缓传递，呼吸声近在咫尺，胸膛内的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这一切都在毫无疑问的告知彼此，你所爱的那个人，此刻也在跟你一样，为这个拥抱而无法言语。
熟悉的气息悄无声息的安抚着彼此，让这一刻无比平静。
裴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从小小的细缝里打量眼前的场景。
方才的气氛，几乎让裴廖以为下一秒，他们就会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但眼下……
他们相拥的场景，融洽且美好，像是失散的另一部分彼此相遇，构成了完整的他们，让人忍不住为他们露出微笑。
裴廖手速飞快，拍照发送一气呵成。
被拥抱的感觉太过美好，林逸几乎忘记了那些刀刻斧凿的质问，但时间无法停滞，在最初的迷惑之后，求之不得的痛苦却愈发清晰，将眼前这点小小的甜意，衬托的无比苦涩。
林逸伸手……
衢昀握住了他的手，低头看向怀里的林逸。
或许语言能欺骗一个人，但最真实的感受却无法被隐藏，被对方的温度所摄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林逸。
他的停顿，他的怔然，乃至他的挣扎，似乎都在告诉衢昀一个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隔开他们的那道银河，不是不喜欢，而是喜欢？
“林逸……”衢昀停顿了下，这个想法像是他的自作多情，他被拒绝了太多次，多到他甚至不敢相信，林逸其实也喜欢他？
林逸被握住的手小幅度的挣扎了下。
“你……”衢昀难得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才能从口中吐露：“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逸停下了动作，仰头看衢昀。
衢昀怀揣着那么一点小小的期盼，注视着他——或许不是自作多情，或许那些拒绝都是有理由的，或许他早就回头看到了我。
林逸沉默了几秒。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肯定他的猜测，然后重新回到那条老路上吗？
林逸下意识的抗拒这个选择，再犯一次曾经犯过的错，无疑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但他能给出否定的答案吗？
违背真实的想法，否定喜欢的存在，告诉对方，他不喜欢他？
不，他做不到。
喜欢衢昀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一件需要否定的事情，爱情是什么，他或许不懂，但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不爱他的人而已……
林逸垂下眼，避开了衢昀的视线，反问：“你喜欢我吗？”
我比谁都深爱着你。
衢昀张了张嘴，在脱口而出的回答前，克制住了冲动，忽而明白了对方方才的沉默是因何而起。
因为珍重，反而不敢轻言。
怕失去，怕被拒绝，怕连眼下这般脆弱的关系都无法维序。
那这是不是证明，他方才的沉默，是因为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我？
衢昀的心脏跳的飞快，像是触碰到了未曾想过的真实，那些微妙违和感下的真正理由。
林逸侧了侧头，心跳声激烈的像是在他耳边响起，飞快的跃动着，让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心跳加速，等着对方的回答。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在期待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亦不明白自己此刻纷乱的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就好似他从未明白过——衢昀为什么会在一切都心照不宣的时候，准备一个钻戒，准备一场和其他人的盛大婚礼。
那样决然，那样无情的否定了一切，连带着曾经的期许和爱情，一并被彻底断绝，好似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我……”衢昀喉结微动，在些微停顿后，在奔腾不休的情绪中，用他一贯的克制，将那些几欲喷薄而出的话语克制。
“我也不懂爱情。”衢昀用尽了最大的克制，才将那句理所当然的我爱你压制在喉咙里，他必须足够谨慎，足够克制，才能捕捉到他的猎物。任何一丝冲动，都会摧毁一切。
“我不懂，那些注视着你时的情绪，那些因你而扬起的笑容，那些为你而诞生的喜怒哀乐究竟是什么。”但衢昀没想过后退，他能为林逸放缓进攻的步伐，不代表他会因此而停下。
“或许那是爱情，又或许那不是。”衢昀不动声色的铺垫好网罗，注视着有所触动的林逸，不急不缓道：“我在想，你方才的沉默，是不是也表明，你也有那么一点跟我相同的疑惑？”
林逸眼珠转动了下，看向衢昀：“相同的疑惑？”
“什么是爱情？我对你抱有的是否是爱情？或许……”衢昀停顿了下，轻描淡写，镇定自若的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我们两情相悦？”
林逸猛然推开衢昀，跟他拉开了一长串距离，瞪大眼睛注视着神情自若的衢昀。
衢昀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好似对一切了然于胸，不会为任何事而动摇，裹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底气，面对着世间一切惊涛骇浪。
就算是在说这种——匪夷所思的话语，他也依旧不为所动。
人类总是会有弱点和缺陷，但这一点在衢昀身上却变得无比渺小，甚至会让人产生他没有弱点和缺陷的错觉。
错觉之所以为错觉，就是因为它是错误的。
衢昀并不是没有弱点和缺陷，只是他所具有的的底气足以让他淡化这些东西，展现出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姿态。
林逸从被吓了一跳的状态中回过神，梳理了下复杂的情绪，从过于惊人的消息里分析出有用的信息：“所以你的意思是……”
尚未铺设完成的陷阱又一次被发现了。
衢昀将遗憾克制的留在心底，并未展露，平静的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需要了解爱情，而我也想弄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那或许你可以重新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这样就流于痕迹了，目的过于鲜明的暴露在了林逸面前。
林逸过于敏锐，这是他的优点，但在某些时候，也会成为让人苦恼的缺点。
林逸怔然了许久，不太肯定的得出结论：“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不等衢昀回答，他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所以你想……”林逸停顿了下，诧异的看向衢昀：“和我谈恋爱？”
衢昀张了张嘴，林逸再度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对，这不应该叫谈恋爱，应该叫……”林逸思考了下措词，衢昀试图说些什么，林逸打断了他没有出口的话：“一个实验？”
“不……”衢昀抓住机会，急忙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逸反问衢昀。
“我……”衢昀张了张嘴，千般理由在他脑海里飞奔，他却说出了最糟糕的那一个：“我就是想和你试一试。”
我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总能把跟林逸有关的事情搞砸？
裴廖在角落缩成个球，闻言，忍不住为三爷祈祷了两秒——这真不能怪人家拒绝你，就你这个说法，谁都会误以为你是想玩弄感情的渣男吧。
林逸看了衢昀数秒。
从他熟悉的脸，到他熟悉的神情，再到他熟悉的眼神，每一处他都曾在心底描摹过，每一处他都曾怦然心动过，哪怕此刻，他依旧无法轻易挪开停留在对方身上的目光。
他或许不懂爱情，但他懂一件事，他喜欢他。
试一试？
是衢昀会给出的答案，他总是这般，游离在暧昧和冷漠的边缘，给予人希望，又给予人绝望。
气氛沉默了数秒。
衢昀飞快的思索着解释的话语，却听见沉默的林逸忽而开了口：“好。”
我就知道，我总是把一切搞砸……
等等？我听见了什么？
衢昀的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些许的情绪波澜，因为无法控制，而从平静中泄露，飘溢出几分不敢置信。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以为你在征求我的意见？”林逸皱起眉：“难道这是个通知？”
“不，怎么可能……”衢昀解释了半句，还是架不住自己的情绪，拐回那个“好”字上：“你刚才答应了我吗？”
林逸看向他：“你很惊讶？”
衢昀的情绪有些混乱：“当然，你怎么会答应……我不是说你不该答应，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会答应？”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需要明白爱情是什么，而你想试一试……各取所需，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不是想试一试……”衢昀深吸了口气，咳嗽了两声，将过于冲突的大脑冷静下来，才重新开口道：“我所说的试一试的意思是，试一试我对你的那些情绪，是不是喜欢，试一试你对我的那些犹豫，是不是喜欢。”
“如果是，那我们就是两情相悦。”衢昀没有去说不是的可能，虽然它依旧存在，但每个人都有权利厌恶自己不喜欢的存在。
如果可以，他想现在就得出两情相悦这个答案，然后……
开启他们的爱情故事。
但很可惜，他才刚握住试一试的门票，离他想要的答案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区区十万八千里。
“如果不是，我希望以后你不会再说出让人误会的话，也不会再做出让人误会的行为。”林逸平静的补充完剩下的话：“我希望我们接下去的合作，是纯粹的互相利用的关系。”
衢昀彻底冷静了下来，这样的要求才是对方会答应他的原因。
而不是因为……他无法拒绝他。
“如果我能确定我对你的感情不是爱情的话？”衢昀在话语里给自己留下后路。
林逸发现了，但他没有指出来，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是爱情，他们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不是爱情，他们也没有暧昧下去的理由。
不管这段短暂的试一试究竟是一切终结前的狂欢，还是无法放下的最后一博，它终究会结束，然后迎来该来的结局。
这个想法让林逸无比冷静，他并非悲观主义者，但唯独这件事，他无法保持乐观。
林逸看了眼窗外，熟悉的停车场向他彰显存在感——不是他家附近的小区，是衢家。
衢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灯火辉煌处微微停顿，轻轻笑了笑：“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恋爱第一天……不如就从这里开始？”
林逸扭头看他。
“你家附近蹲着好几个狗仔，被拍下来，我倒是不介意……”衢昀：“但我想你可能会介意。”
确实，作为普通小区而言，它基本没有任何阻拦狗仔的能力，而这里则恰恰相反，只要衢昀没点头，谁也别想窥探到他们的踪影。
“而且，我也想和你多待一会。”
这是他拿手的暧昧，林逸在心底警告自己。
“不过我不太清楚，怎么样才算是谈恋爱……”衢昀的目光停留在林逸手上：“牵手？”他的视线上移：“拥抱？”
最终停顿在林逸淡粉色的唇瓣上。
“或者说接吻……”
他征询林逸的意见：“这些是否都是恋爱里的一部分？”
林逸注视着他的模样，像是在看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衢昀见好就收：“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有些太越界了。”
“如果一个吻就能结束这个所谓的试一试的话……”林逸慢吞吞道：“那我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
衢昀克制着视线，不去看林逸的唇瓣：“我觉得还是按传统的方式来谈这场恋爱比较好。”
“约会，见面，然后……”衢昀停顿了下：“互诉衷肠。”
听起来是一个漫长又麻烦的过程，林逸跟衢昀确认：“一场约会？”
“我想，这得维持到你足够理解爱情，可以出演沈元正的那部电影为止。”衢昀可不会满足一个短暂的约会：“希望我能让你……懂什么是爱情。”
林逸皱起眉，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约定中存在某种不受控制的东西。
但他目前无法做到理智思考，更无法从中找出问题所在。
“走吧，我们该下车了。”衢昀推开车门，走到另一边，为林逸拉开车门。
林逸下了车，注视熟悉的风景。
“既然接下来几天你都没有安排的话，那我来安排行程？”衢昀边走边道。
裴廖跟在他们身后，闻言默默拿出了平板，开始紧急搜索，“谈恋爱该去哪里”“约会的注意事项”“情侣约会圣地”等关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