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吵吵嚷嚷着说要回来给净一打小报告,说自己在翠取山上如何受剥削的柳青云回到少衿山后,却连关于翠取山的半个字都没提。

  净一没发现及云不在了,柳青云自己也不会说。

  于是,回山后也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养吾居院内,竹浪翻滚,片片阴凉正好从投到柳青云的寝房外的廊下。

  暑气升腾,一日似一日的酷热,柳青云躺在窗户外摆的摇椅上,融化成了水一样,只随着摇椅晃动时发出来的嘎吱嘎吱声轻晃着。

  而烈日照耀下的院子中央,却有个不大的人愣是不知疲倦,日日拿着那把新得来的所谓的神剑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晃得柳青云眼睛都发花。

  “师父,为何铁麒麟被炼成剑之后反而没有什么威力了呢?”

  江天歌日日练剑,可神剑在手,拿在手里和寻常的剑并无差别,甚至比起桃木剑来,它还不够轻巧,拿在手上反而显得笨重。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唤醒剑灵。”柳青云懒懒地说道。

  “剑灵是什么?”

  柳青云闭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说道:“你的剑灵就是铁麒麟,铁麒麟炼成剑后实则只是形状成了剑,但它的灵识却还没未与剑融合,故而,就算是再神的剑,如果没有唤醒剑灵,那都是一把破铜烂铁,比普通的剑好不了多少。”

  “我要怎么才能唤醒铁麒麟呢?”江天歌急于想知道答案,又怕哪里没听清,说着走向柳青云。

  “哪天你能做到人剑合一,就能唤醒铁麒麟。”

  “那师父你已经和及云人剑合一了吗?”江天歌带着一身暑气走进阴凉地,在柳青云身旁停下。

  明明是从烈日底下过来的人,柳青云感觉到的却是一阵从江天歌身上吹过来的清凉。

  柳青云忽地坐直身子,看向江天歌。

  江天歌以为是自己的话戳了柳青云的失去爱剑的痛处,忙道歉道:“对不起师父,都怪我才害你丢了及云。”

  柳青云摆手,“那把没良心的剑别提了,还好我跟它没有合一,要不然我肯定也会变得和它一样没良心。”

  “连师父都做不到?”

  “我做不到是我不想,你要是想,就一定可以,好好练吧,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江天歌又有了信心,抿紧嘴角点头,“我一定要唤醒铁麒麟!”

  柳青云仔细地打量着江天歌,漫不经心地点着头。

  “师父,怎么了?”江天歌被柳青云看得浑身不自在,在大太阳底下蹦蹦跳跳都没有流汗的人,反倒因为柳青云的目光,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柳青云没说话,只朝江天歌伸出手。

  江天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又不好意思伸手去碰柳青云,全身僵得都不敢呼吸。

  “你身上好凉快。”柳青云把悬着的手缩回去。

  “师父……师父很热吗?”江天歌松了口气,微低着头,小心觑着柳青云。

  柳青云白皙如玉的侧脸上因为溢出薄汗,几根乌黑的散发勾在上面,如出浴美人,独具一番风韵。

  “热啊。”柳青云怅然道。

  “徒儿为什么感觉不热呢?”

  江天歌不解,大太阳好像跟他绝缘一般,任暑气如何旺盛,都进犯不了江天歌。

  江天歌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感觉不到热了。

  “因为你是修仙的,日日辟谷,灵力纯正,守住了本心,久而久之,自然不会为外物所扰。”柳青云说着又瘫在躺椅上,“我就不一样了,不修仙,不辟谷,更守不住本心,虽然天赋至纯之灵力,但后天不加修炼,不进则退,久而久之呢,我也就是一般凡人,怕热也是自然。”

  “师父为何不好好修仙?这样你也就不怕热了。”

  “让我为了不怕热就戒掉烧子鸡和天仙酒?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修仙并不是只为了不怕热,师父可以成仙啊!”

  “我不想成仙,千百年来,能成仙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且你也还要修到像你掌门师祖一样满头白毛才行。”

  柳青云快言快语,说得是尽兴了,可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忙正经起来,改口又道:“为师不成器天下皆知,你可不能学我,好好修道,为师很看好你,你天赋并不比我差,现又得了神剑,如有机遇,兴许便可少年成仙,不必等到几百年后成人精了才上天。”

  听到柳青云如此看重自己,江天歌十分感动,他恍然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心眼小,把柳青云当成了假想敌。

  江天歌清澈的眸子里闪着盈盈光芒,里面倒映柳青云的如春风般的面容。

  当然,如春风一般那只是江天歌自己的感觉,柳青云现在热得恨不得钻进什么深涧溪谷里一天不出来。

  “你站近点。”柳青云用袖子抹了一把滑到下颌上的汗珠。

  江天歌依言就靠近了些,一股凉意好似一双温柔的手从江天歌那边伸过来环在了柳青云身上。

  柳青云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阖目躺下。

  江天歌静静站在一旁,心甘情愿地为柳青云供凉。

  养吾居院内一片静谧,偶有竹浪随风翻涌的沙沙声,间或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叫唤。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青云不知不觉间已经睡了过去,而江天歌像根木头一样笔直站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看柳青云,只是低着头看脚尖,活像是在罚站。

  就在江天歌出神的时候,余光里一道青光闪过,江天歌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青光在湛蓝的天空下拖着长长的尾巴正冲着院子这边飞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青光一头栽进院子中央如巨石落水,溅得尘土飞扬。

  江天歌护在柳青云身前,打出一掌,将尘土挡开。

  待灰尘静落,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江天歌欣然发现,刚从天上掉下来的正是柳青云的佩剑及云。

  “师父!”江天歌忙去喊柳青云。

  柳青云被刚才那一阵动静给吵醒,早就站在了江天歌身后。

  没有失而复得的惊喜,柳青云只觉大事不妙。

  及云被晁剑宗拿走,按理说不该有自己跑回来的可能,可如今它却出现了,那么原因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晁剑宗让及云回来的。

  至于这个“让”,柳青云始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师父,及云回来啦!”江天歌还沉浸在喜悦中。

  柳青云表情凝重,怔怔看着插进土里的及云,一点都没有要它的意思。

  无人来取,及云自己却动了。它从土里抽身出来,用剑尖对着柳青云朝他飞过来。

  即便及云算是自家“人”,可江天歌看这架势像是来打架的,本能地就护在柳青云身前。

  柳青云把江天歌推到旁边,“无碍。”

  好歹主仆一场,及云的确不会造反,伤害自己的主人,但它堂堂一把神剑,也是有脾气的。

  它飞过来围着柳青云飞几一圈,最后停在柳青云眼前晃了几下身子,歪着剑柄朝幻月殿的方向使劲指。

  其意思不言而喻。

  净一现在大概知道了柳青云将及云弃之不顾的事,现下,正要叫他过去。

  “是你告诉师父的?”柳青云问及云。

  及云虽说有灵,但毕竟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柳青云也知道,它不可能告诉净一什么。

  然而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觉地就把这把“没良心”的剑当成了人。

  及云往后退几步,在原地打转,似是在耀武扬威。

  “你等着!”柳青云嘴上愤愤不平,身体却很诚实,走出廊下。

  不过,他前腿刚伸出去晒到太阳,随即又缩了回来。

  “跟我一起去。”柳青云拉住江天歌的胳膊,共赴幻月殿。

  “记住,待会儿你就待在我身边,距离不能超过半步知道吗?”幻月殿外,柳青云又嘱咐了一句。

  “为什么?”江天歌问。

  “不能让师父看出来我怕热,要不然他会气死的,为了师父晚点飞升,你责任很大,知道吗?”柳青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江天歌极为郑重地点头。

  随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一齐跨过了幻月殿的门槛。

  树荫掩映下的幻月殿如海底深宫,净一一身深蓝色道袍坐在上位。

  “师父。”在净一面前,柳青云立即就收敛了身上的野性,装出一副顺从听话的样子,不用等净一发威,便先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行礼。

  江天歌紧挨着柳青云,在他身旁跪下,跟着一起磕头。

  净一伸出手,柳青云以为净一这是让他免礼,不想净一只是伸出手掌,让及云飞过来。

  柳青云直起一半的身子忙地又压下来。

  “听说你把及云扔了?”净一脸上并无愠色,但柳青云最了解净一的脾性,知道他这师父还在酝酿阶段,后面自会有爆发的时候。

  柳青云决定先发制人,净一耳根子软,尤其见不得柳青云受委屈。柳青云便故意先装出一副落寞样道:“师父,并未徒儿不要及云,乃是及云弃主,自己跟着人家晁掌门走的。”

  被柳青云反咬一口的及云着了急,在净一手中剧烈抖动,以示抗议。

  “说谎!及云既认了你做主人,若非你不要它,它怎么可能离你而去?灵剑非人,没有那么多心眼,它们生来的使命就是守护主人。”

  “那我是碰上个例外了,现在还知道打小报告。”柳青云喃喃自语道。

  江天歌不忍柳青云被误会,俯首拜道:“掌门,您要怪就怪我吧,是师父为了替我求得神剑,不惜拿及云做交换的。”

  “就算是求剑,又怎么能以剑换剑?这是一名合格的剑主会做出来的事吗?”净一道,“晁掌门说,你可是没有半点犹豫,便把及云给交出来了。”

  “好小气的掌门。”柳青云想着,有些后悔当初回来怎么没有先告状,把晁剑宗是怎么使唤他的事告诉净一。

  “回掌门,并非是师父想用及云来换,而是铸剑门的人说师父配不上及云,想把及云收回去,师父和弟子又没有多余的钱换剑,最后才出此下策,是弟子贪慕神剑威力,一心想要,师父为了满足我的欲望,不得已才舍弃及云的。”

  “谁说你不配及云?”净一神色骤暗。

  柳青云低头不答。

  “是铸剑门那个老头!说好了要送我们剑,结果又反悔,我们帮他们除了铁麒麟,他们不但没有半点谢意,还让弟子和师父给他们扫了半个月的地。”江天歌道。

  “真是好徒弟,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柳青云心里欢喜,但嘴上又正色道,“天歌不得无礼。”

  “你们除掉了铁麒麟?”净一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露出讶异之色。

  “是的,师父为弟子求得的剑正是用铁麒麟所铸。”江天歌直起上半身道。

  “噢?”江天歌一进来的时候,净一就注意到了他手上那把通体乌黑发亮的剑,只是未曾料想到竟是由铁麒麟所铸。

  “拿给我看看。”净一对江天歌道。

  “好。”江天歌说完,兴冲冲地起身,走上前把剑呈上去。

  “天歌!”柳青云心里暗叫,看着江天歌走过去,他心底一虚,额头上立即就冒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