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煎熬了一个多月,柳青云终于如愿以偿,顺利地下了山。

  这是江天歌第一次下山历练,他一听到任务,心里便已经计划好下山后如何如何做好事,最好是早去早回,花个两三天把任务完成了,然后及早回山上练功。

  但是,下山后的计划却因为柳青云的存在而完全被打乱了。

  江天歌想去乡野间看看有没有哪里可以帮上忙的,可柳青云一口便否决了他的想法。

  “乡野哪有什么人?要做好事就要找人多的地方。”柳青云道。

  江天歌想想也对,疑惑道:“你知道哪里人多?”

  柳青云下山也有一个多月,然而江天歌却很少唤柳青云为“师父”,因为在江天歌那里,柳青云是他的竞争对手,有一天,他一定要超过他。怀着这样的心思,江天歌又怎么能真诚地叫得出口。

  柳青云笑道:“当然是集市啦!”

  “不是说要做好事吗?怎么到这来啦?”江天歌一连迷茫地看着四周的环境。

  嘈杂的酒楼里,人来人往,满堂坐满了客人,有的站着划拳,有的坐着说笑。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缕缕酒香恍如游丝,夹杂在食物的气味中在空气里游荡。

  江天歌一身淡蓝色道袍,处在其间如临地狱,他对这位味道极其反感,只能屏住呼吸,如坐针毡般等着柳青云。

  少衿山下最有名的酒楼便是让柳青云痴望了六年的醉翁楼,那六年里,柳青云坐在碧泉洞里,隔着层云,每每对着印象中醉翁楼所处的位置怅然眺望,靠着脑子里的想象,才算是能稍稍解了点馋。

  后来,他在纸上写,画饼充饥,不想最后还是被净一的那次突袭抓了个正着。自那以后,柳青云就完全只能靠空想。

  终于等到下山,他为了迎合净一,还得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正经样子。好在一切的付出都没有白费,净一总算是相信他,放了他下山,所以,今日柳青云也才有机会坐在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小二,天仙酒、烧子鸡先上着!”柳青云坐下后点完单,才有空来回答江天歌,“酒楼里是非多,你且耐心等着,总会有你出手的时候。”

  江天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柳青云毕竟比他年长,下山的经验也多。江天歌以为是自己初到尘间,不识这里的规矩,便也就信了柳青云的话。他耐着心,视线在酒楼里来回扫。

  江天歌发现,在酒楼吃饭的人脸上多是带着笑的,不像是可能会有麻烦的人。江天歌的视线忽定在了坐在角落的那一桌人上,那四个人围着桌子而坐,手边各放了剑,不像别人那般一边说笑一边吃菜喝酒,这几人面色凝重,各吃各的,偶尔抬头交谈两句。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呢?江天歌心里怀疑。

  “客官,您慢用。”小二把柳青云点的酒和鸡送过来。

  “多谢。”柳青云说完,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另一只手立即就拿起了酒坛子要喝。

  “你在干嘛?”江天歌见到酒肉像是见了什么邪物,惊恐地看着柳青云问道。

  “还能干嘛,跟他们一样而已。”柳青云说着,一只手捧起酒坛子,仰起头就要喝。

  江天歌锁着眉头,小大人般质问道:“师父一下山难道就忘了自己是修道的?”

  柳青云如久旱逢甘霖,仰起头喝着,一直不肯放下酒坛,江天歌只能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等了好一会儿,柳青云还是没放下酒坛子。江天歌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生着闷气,低头也不吭声。

  很快,一坛就见了底,柳青云放下坛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痛快!”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柳青云愣愣坐了一会儿,仿佛才消化了刚才的一坛子酒,回过神问江天歌。

  江天歌气得涨红了脸,端坐时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握住拳头,“师父不怕我回去告诉掌门?”

  柳青云带着温和的笑意,扯了一只鸡腿,讨好地伸向江天歌,“我是你师父,咱俩师徒同心,你怎么能陷害你师父呢?”

  江天歌眼睛看都不看一眼鸡腿,低头看着桌子,“你可没有一点师父的样子。”

  “你不听为师的话,难道就有徒弟的样子?”柳青云把手伸长了些,在江天歌眼前晃了几下,“你吃不吃?”

  “不吃。”江天歌表现得极为坚定。

  “不吃就不吃,这么好的东西都不知道享受。”柳青云把手收回来,自己津津有味地啃着。

  “师父破戒,日后修为难有大的进益,就不怕我超过你吗?”江天歌带着挑衅的语气说着看向柳青云,“你可是在掌门门前放过话,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就喜欢听那些话,我说给他听的而已,你就别当真了。”柳青云一边吃一边说,突然又觉得有点口渴,应该再来坛酒才好,可是囊中羞涩,柳青云正愁着,忽地目光就移到了江天歌身上。

  “我已经当真了,而且此生就以打败你为目标。”江天歌小小年纪,眼神却有着如成年人般的沉着、通透。他一本正经地看向柳青云,哪里知道柳青云现在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我等着,我等着。”柳青云就觉得这小孩的想法有些幼稚好笑,也没放在心上。他用视线打量着江天歌,“你的钱可不可以先借给为师用用?”

  “你要干嘛?”

  “渴了,想再来坛酒。”

  江天歌一口拒绝,“不给。”

  “师父回山上就还给你。”柳青云要是有钱早就全部带下山了,山上又怎么可能还有钱,他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贪一时之快,有什么先享受完,其他的等回山上再补救。

  “不行!”江天歌捂住腰间的钱袋,从桌子边站起身,准备远离柳青云。

  几乎是与江天歌同时,隔壁那桌的两人突然也窜起身,开始拉扯起来。

  那二人互相推搡着,一个看着像是要离开,不愿再和另外一个人争,可另外一人又偏偏不让,抢上去拦住他,自己又要往前。

  被拦住的人又不肯,拖住前面那人,前面那人被缠得有些不耐烦,猛地推了那人一把,结果,那人就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没能起得了身。

  江天歌目睹了全过程,见那人被推倒,他忽发现到了自己做好事的时候,忙上前扶起那人。

  “你没事吧?”江天歌将那人扶起来问。

  “没事。”那人摆手道。

  “你放心,我去帮你把他捉回来,还你一个公道。”江天歌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抬头问道:“这位大叔,你刚才推另外一位大叔干什么?”

  “我要付账,他非要跟我抢。”那大叔带着笑意看向江天歌。

  “那你也不该推他,作为赔礼,你应该让他付。”江天歌在山上呆了六年,哪里知道人间的人情世故,还以为自己说的便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刚摔倒的大叔走上前来,笑笑道:“小兄弟,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可江天歌还是一脸正色,不肯放手,“大叔,你放心,我已经要求这位大叔让你付账了。”

  那摔倒的大叔笑容忽地一僵,张开嘴半天没说出话,“这……还是让他付吧,他钱袋都掏出来了。”

  “没事的,钱袋可以收回去,大叔,你也同意让这位大叔付了吧?”江天歌抬头看向自己拉住的那人问。

  那人点点头,“你要付那就你付吧。”

  江天歌心里一喜,自以为是做成了第一件好事,欣喜地看向那刚摔倒的大叔。

  不想,这位大叔犹豫了一会儿,屁股竟像是现在才有了知觉,开始发疼,他一只手摸着臀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哎呦,我这屁股怎么这么疼啊?”

  “啊?大叔,你没事吧!”江天歌也跟着着急起来。

  “可能是摔伤了,得去医馆看看。”

  “我陪你去吧!”江天歌自告奋勇。

  “不行!不用!不劳烦小兄弟!”

  “不劳烦的……”江天歌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柳青云给打搅了。

  柳青云站在一旁跟看戏似的,冷眼看了半天。看到一向小大人模样的徒弟不识人情世故,处在两人中间发窘,柳青云竟觉得自己这个徒弟竟有些可爱,担心他再“帮忙”下去,可能会被打,柳青云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把人拉出了酒楼。

  “你干嘛啊?”江天歌很是不耐烦。

  “笨蛋,为师这是在救你。”柳青云松开手道。

  “我又没有危险,你救我干什么?就算我有危险,也不用你救!”江天歌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做好事就被柳青云给搅黄了,低头生着闷气。

  “不懂人情世故。”柳青云说着,几道身影从酒楼出来,正好从二人身旁经过,一股淡淡的妖气钻入他俩鼻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偏过头,把目光定在了那四人身上。

  “什么人情世故?”江天歌眼睛看向那边,嘴里问道。

  “客套。”柳青云说着,对江天歌使了个眼色,二人慢慢走着,跟上前面那四人。

  “什么是客套?”江天歌又问。

  “就是明明不想,非要说想,想又说不想,不要又说要,要又说不要。”柳青云眼睛紧盯前面四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呐呐道。

  江天歌点点头,脑子里慢慢领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