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手机铃声响起,是宋伟文,谢成雄最信任的助理。

他走到楼道尽头接听。

“什么事。”

“小谢总,这周六晚上阿克塞尔先生的欢迎酒会,谢董让您务必回来参加。”电话那端宋伟文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时间地点我一会儿发您日程上,请您查收。另外,建议您带上女伴。”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谢镜回到病房,苏希和沐芸菲都在外面守着。现在何奶奶刚做完手术,由护士照顾,不让家属进去。

沐芸菲这会儿心神稳定下来了,对他们说:“苏希姐,谢镜哥哥,奶奶这边有我就行了,你们回去吧。”

两人又陪了她一会儿,从医院离开。

谢镜是自己开车来的,苏希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上没有人说话,直接将车开回了小区。

车停到车位上,谢镜关掉发动机。苏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能陪我坐会儿吗?”

“嗯。”她坐回座位上,侧过脸看他。

停车场里灯光不算亮,车内也没有开灯,谢镜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没有放,微微低垂着头,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

“十五岁那年,谢成雄说要送我出国留学。那时候母亲已经生病了,一直在医院里治疗。有一次我去医院看她,那天她精神状态很好,她知道了我要出国的事,让我不用担心她,一定要去。后来我去了法国,之后我和母亲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

“直到我有一次放假回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个人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告诉我,我的父亲并不爱她和我,还一直谋划着夺取外公的家业,而他带回来的所谓‘堂哥堂姐’,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女。”

“那时候我很惊慌,我不知道是母亲在医院里精神问题更严重了,还是她说的是真的。”

“外公外婆已经去世,母亲被送回医院,而我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可以问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能够让我安心的哭一场。”

“我呆在曾经非常熟悉的房子里,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的父亲、堂兄、堂姐。一个月以后,我就买机票准备回学校。”

“临走之前,我终于又有机会去医院看母亲。她坐在轮椅上,由一个护工推出来。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苍白,神情恍惚,见到我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忘记我了一样。”

“我陪她坐了两个小时,没有怎么说话。中间有一阵,护工去卫生间了,母亲握住我的手,轻轻写了一个‘何’字,是何奶奶。”

“我没有直接去找何奶奶,照常回了学校。”

“有一天我在上课,谢成雄的助理给我打电话。”

说到这儿,谢镜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地笑:“我没有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让助理给我打电话。”

“他说,我的母亲在医院自杀了。”

苏希一直安静地听着,即使知道谢成雄是个混蛋,但是当谢镜用一种状似平静的语气讲出他的经历时,她内心里依然掀起了无尽的愤怒,还有一些细细碎碎地心疼。

她感到手臂上的力量在松开,在谢镜收回手时,她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

谢镜不再说话,额头扣在方向盘上,另一只冰冷的手被人握住,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两个人就这么在车里静默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希分出一只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笨拙地安慰:“你……不要太难过了。”

谢镜一直埋着的头稍微动了动,侧过脸看她,眼神里都是脆弱,就像是一朵在疾风骤雨之后不堪重负的娇花。

他美丽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格外有杀伤力。

苏希的心脏像是一瞬间被人握紧又松开,口中的话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脱口而出:“你还有我。”

说出来以后,她整个人一愣,又感觉好像没什么需要惊讶的,似乎理应这么说。

只是脸上泛起的热度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谢镜的眼睛里像是有一点星光亮起,缓缓绽开一个微笑,轻轻说了一个字。

“嗯。”

两人各自回家之后,谢镜将宋伟文发来的信息转给她,询问她是否愿意陪他参加酒会。

苏希想着谢成雄和谢琅一定有自己的谋划,如果让谢镜一个人去,不一定能应付,就答应了。

现在启明星河找到弗兰瑟斯基金的投资,谢氏集团那边肯定早已知晓,却没有任何行动,看起来双方之间风平浪静。

她大概估算了一下,启明星河的业务如果在理想情况之下发展,到年底要想实现盈利依然很难,或许这是对方还没有进一步动作的原因?

还需要找新的突破口才行。

*

谢琅拿着宋伟文整理的资料,有点失态地讲文件甩到了地上:“他怎么可能!”

宋伟文捡起来一页页放进文件袋里,恭敬地解释:“这确实是阿克塞尔来了平城之后接见的人员清单,他单独接见了谢镜两次。酒店的安保做得很好,我们梳理这个资料花了不少时间。”

谢琅皱起眉头:“这个谢董看过了吗?”

“嗯,昨天已经呈给他了。”宋伟文知道他想了解的是谢成雄的反应,接着说,“谢董很意外小谢总能搭上阿克塞尔,让您要多多努力了。另外董事长还想知道,小谢总之前留学时候的情况,请您将相关的材料准备好,发给谢董。”

爸爸让他“努力”……

谢琅感觉心里有点慌,他虽然跟在谢成雄身边,但是父子之间的感情积淀并不深厚。在他十几岁之前,一直活在当年被谢成雄抛弃的惶恐之中,而谢成雄对谢镜的态度,有时候也让他感到心惊。

如果谢成雄知道了那件事,是不是还会让他当谢氏的继承人……

谢琅不敢多想,伪装好自己的表情,对宋伟文说:“我知道了,让谢董放心,这次酒会已经安排好了。他想要的资料我也会尽快发过去。”

宋伟文透过眼镜抬头看他一眼,弯着腰退出了谢琅的办公室,将谢琅刚才的表现整理成文字传给了谢成雄。

*

周六晚上七点半,威尼斯酒店外,各式豪车陆续停在大堂门口。

宴会厅里男宾女客都装扮精致,显然非常重视这场活动。

八点时,阿克塞尔的加长版林肯准时到达,谢成雄带着谢琅谢珍到门口迎接。

阿克塞尔下车一看,迎头的几人里谢成雄虽然人到中年,但是身材保养得当,看起来自有一股儒雅气韵。

谢琅他已经见过,其他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

没看见谢镜。

他不动声色地和谢成雄握手,两人并行走进去,被带到会场中心。

在场的宾客都围过来,谢成雄说了欢迎语之后,邀请阿克塞尔致辞。

阿克塞尔对这种场合已经非常熟悉,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就结束了,以他的身份和背景,并不需要在这个地方刷存在感。

谢成雄陪着阿克塞尔身边,几个平城的资本大佬走过来认识他。阿克塞尔听着他的女翻译不停地在讲对方报上来的各种名头,感觉有些无趣乏味。

他在人群中扫视了一下,还是没看到谢镜。

八点十五,谢镜的车到了大厅。

谢琅刻意地走过来告诉阿克塞尔:“非常抱歉,阿克塞尔先生,我堂弟谢镜到了。”

阿克塞尔冷淡地点点头,跟着他和谢成雄到了大厅门口。

谢珍在一旁讥诮地笑着,等着看她这个弟弟怎么在众人面前出丑。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

“这是谁啊,竟然比阿克塞尔先生来得还晚。”

“好像就是谢氏集团那个废物继承人,扶不起的阿斗,只知道搞艺术。”

“哦,原来是他。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真是失礼,主人不在这儿候着,比客人还迟。”

只见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身材修长,面庞隽秀,薄薄的嘴唇鲜红如雪,鼻梁高挺,皮肤苍白,眼睛漆黑如墨。

他自己先下车,然后到了另一侧,打开车门,牵起里面伸出来的一只白皙美丽的手。

苏希今天穿了一条湖绿色的吊带真丝长裙,脚下一双米色细带高跟鞋,腰肢纤细,红唇黑发,光彩夺目。

她将自己的手放入谢镜的臂弯之中,两人走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人群里,有一个女人看到这一幕,捏紧了手中的红酒杯,她侧头问身旁的中年男人:“这就是我的联姻对象?”

这个女人是戚雪莉,身边站着的是她父亲戚千帆。

戚千帆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自己的这个女儿在娱乐圈混久了,有点不知轻重,和一个弃子联姻?犯什么蠢。

还有一双眼睛,在二楼的转角处,隐藏在半昏半暗地氛围灯中,紧紧地锁在谢镜脸上,一秒钟都不想错开。

自己已经多久、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久到她都快要忘记,当年的那一晚,到底是自己的梦境,还是真实存在过。

不,一定是真实的,因为,他和她之间,还有一个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