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瑞回燕赤了。
司离回宫后就不知所踪。
但每日孙淼都会禀报给皇帝今日司太医何时为他诊了脉,是否用与先前同样的药方,他的毒解了几分。
云柒对此很不满意。
她不知道司离在背着她搞些什么,自那日他拽着她回宫,撂下一句他还有事就走了。这一走走了一个多月,她一点他的音信都没有。她去问父皇,父皇告诉他司离同他请假回乡了。
她同他说杀了孙淼呢?
那大太监还活蹦乱跳地在她跟前晃悠呢。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日之后,孙淼好像变得同从前不一样了。
好像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
她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眼神,是好像看见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被摧残到横死街头的怜悯;是仿佛与唾手可得的机遇失之交臂的不甘;还有她熟悉的厌恶。
不知道司离对他做了什么,但他没有死。
每次云柒看到他,就会想起云季。
可司离好像与他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交易,她便不能贸然行事。万一破坏了司离的事,导致司离与她反目成仇,这便又给云烟竖了敌。而且现在燕赤跟司离又是一伙的了,她一点都不认为司徒瑞对她的一些情愫可以抵过血亲的力量。
而且颇为古怪的是,孙淼最近经常出现在她周围。太古怪了,就好像他是故意的一样。
所以她每日忍受着孙淼在她眼前晃,却又无可奈何。
另一个给她带来诡异感的,是她的前夫。
韩烨廷不知怎么,自云季死后就每日都出现在她周围,用一张愁云满面的脸凝视着她。
这些天,她只要出了自己的寝宫,一抬头看见的不是孙淼就是韩烨廷。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抑郁而亡了。
被两个晦气的人盯了一个多月的云柒终于决心要闭门不出在屋内大肆辱骂司离的时候,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伤回来的。
幸好司离今日穿着玄色的外袍,他一路躲躲藏藏,并未被人察觉。
她刚用完午膳,正要让芫茜为她更衣她想小憩一会儿的时候,窗子被“啪”的一声撞开了。
从前司离也从窗户进来过,但都是无声的,为此她还骂他像个鬼一样。
但今日的动静大,她完全没想到是司离,所以出于本能的,她和芫茜一起惊叫了一声,并且随手拎起了手边的茶壶。
在她看见来者是满身鲜血的司离时,将茶壶“咚”的一声置于桌上,迅速地下达了命令:“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芫茜心头一惊,慌乱地退了出去。她印象中的公主幼时调皮捣蛋,一张俏丽圆润的小脸蛋汗津津的端着笑看着皇帝皇后。即便是后来日渐长大,为了追求韩将军之子的青睐有意克制,也偶尔会露出明艳的笑脸。
而这一刻,公主的双眼含着浓浓的担忧,眉头拧成“川”字,面色凝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厉声让她离开。
她隐约知道司太医对公主的重要性,所以乖顺地退出了房,并遣散了在屋外守候的侍女们,立在门口,方便她阻止之后前来的人。
云柒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故意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冷眼看着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光是看外表就起码有三处伤:左边臂膀、右大腿外侧和最致命的胸口。
云柒死死地盯着他胸膛离心口不到三寸的那一片殷红。
他这是去亲自弑父了还是去边境打仗去了,给自己折腾成这样?给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就这么走了?
她以为自己不说冷漠,起码看起来应该是愤怒的,但溢出眼眶黏在脸上的眼泪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
在她咬牙克制自己不哭出声的时间里,司离已经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
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是以一种怎样的神情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他的手骨节分明,大拇指上一直带着的骨戒冰冷地划过她的脸时,她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而后她就再没感觉到那只戒指在她脸上滑动了。
只有他同样冰凉的指尖。
“你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云柒才惊觉自己如此得哽咽,几乎到了开不了口的地步。也几乎在话说出的瞬间,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委屈一下子代替了愤怒,扼住她的心房,让她在酸涩中感到疼痛。
“午绛。”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和虚浮,他的声音刚接触了空气又被自己微弱的呼吸吹散。但传进云柒耳朵里的声音是那样响亮。
他疯了么?!
“司徒瑞跟你一起去的?”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冰冷。
司离摇摇头。
云柒简直要被他一脸的无所谓而气死。怒火重新攀上她的心头,让她在火焰里逐渐烧断理智。
“那你是去送死的?”她颤抖着,无法控制地对司离吐出毒汁,企图用语言的刺激让男人领悟她的苦痛,“司离,你生是本宫的狗,即便是死,也要本宫同意!”
她从未对司离说这样的话,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
即使是当初她对韩烨廷,也不从说过对方是她的狗这样,带着不可一世似的高高在上,又像是是带着嗤之以鼻似的轻蔑。
可她不是因为看不起他,或是把他当做一条受她利用的狗。
她爱他。
正是因为她爱他,才脱口而出了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恶毒的言语。
哪个太子能听得这样的话?他是否会就此离她而去?他来找她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口,就来找她了,而她说了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话。
云柒后悔着,但她的面孔仍然紧绷着。她想,如果司离就这样离开了,那他们是真的走不下去的。
然而司离没有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心口的伤口正在被再次撕裂,可无论是绽开的皮肉还是涌出的鲜血都不能让他停止想要拥抱她的想法。
他的血液里流得是对她的爱意,又怎会因她的气话而背叛。更何况,他愿意当她的狗,为她除恶,为她铺平一条康庄大道。
云柒插手的政事早已脱离了保护家国的情怀,她在自保,在抗争,在思考。
他时长会在夜晚看到她寝殿里的烛光还隐隐约约的亮着,会在进入她的房间是瞥见放在桌上的各类史书、各类兵法,他知道她的才能可以支撑她承担更多的责任。
他相信她。
所以他愿意,做她的走狗,哪怕放弃自己的权力。
所以他在她耳边,用那气若游丝的、微弱的声音做出承诺:“好,我是你的狗,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死掉。”
他说,他是她的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随意惩罚他?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时候,身体就先头脑一步做出了行动——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牙齿透过衣物触到了他的皮肉和骨骼。于是她更加地用力,想要试试她能不能以牙齿穿透他的皮肤,使他流出鲜血,从而让他意识到这是惩罚,而不是她个人的宣泄。
她成功了,丝丝鲜红的血液溢出破口的皮肤,司离的内心因她的煎熬而痛苦。
他抚着她的长发,从喉间溢出窒息般的呜咽声。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云柒的下颚发酸,心脏被攥住的感觉消失,眼眶里不再含着泪水,她才松开了牙关。
她这才发现司离的眼神,像盯着世间唯一的珍宝一样盯着她。
“柒柒……”他叹息着,将头靠在她颈窝处,鼻梁埋进她的发丝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快死了,一周之内,午绛的皇帝就要驾崩了。”
因他的嘴离她的脖颈很近,那里的皮肤更为细嫩,她因他喉间的震动而战栗着。
“那很好,”她真的像在安慰一条狗一样抚上他的脊背,“那样就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她继续问:“你这一个月,就是回去刺杀你父皇的吗?这伤是他干的?”
司离所幸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而云柒现在也乐意被他靠着。
“我回去给了他一朵红色的毒花,骗他是火附子。那老东西疑心重,司徒瑞调来了几百个侍卫佯装出要抢走那朵花的样子,他才信了我。”
他确实是过于虚弱了,所以云柒等他喘息的间隙将他抚上了榻,让他背脊靠着柱子支撑,得了空的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些棉布和药酒,要为他上药包扎。
他乖巧地任由她摆动,嘴里继续说着:“但他以我效率太低而处罚我。”
云柒手一抖,药酒便洒了他胸膛一片。
他似乎对云柒的反应很受用,低低地笑着。
“怎么处罚的?”
怎么处罚,才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先关一天,不吃不喝,然后……”他的眼里带上了浓重的阴霾,以至于他的瞳色开始隐隐泛蓝。
云柒急忙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打断了他。
“然后扔进笼子里跟饿了一顿的狮子搏斗。”
她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一头饿了一顿的狮子,多么完美。既没有因为吃得饱而对笼子里的人失去兴趣,有没有因为饿得太久而丧失力量。
饿了一顿,恰好是它最有攻击性的时候。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行如此责罚?
她颤抖着,问出了最不想问的问题:“一直都……”
“是。”
她的肌肉顿时紧绷,紧绷到她恨不能现在就到午绛的皇帝面前剥开他的皮挂在那狮笼里让他在弥留之际看着那头畜生是如何吃他自己的皮。
她是如此的恨一个人,很难说她更恨孙淼还是更狠这个人。
一个是杀了自己亲生哥哥的主谋,另一个是折磨了自己所爱之人小半辈子的疯子。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目是多么的狰狞。
司离却既心疼于她的心疼,又兴奋于她的心疼。
她是在乎他的,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伤口在一刹那不痛了,它们似乎都愈合了。
所以他才可以猛地倾身,擒住了她的两片唇瓣。
而她确实因为这个举动而放松下来了。
然后她任由纹路精致的树叶覆上娇艳欲滴的花瓣,引得蜜蜂兴致勃勃地采摘甘美的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