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游园活动结束后, 一行人便往城内去,司君墨如法炮制, 又包下一座酒楼, 说辞跟上次是一样的, 一字未变。
吃过午膳,周明恪便要休息了。喜公公在一旁扇风,动作轻柔的同时, 又保证了一定的风力。
看他那有规律有节奏的摇扇, 看久会有些困乏。
院子里静悄悄的, 娇花安静地盛开,肥蝉老老实实地在老树上休憩,似乎也畏惧屋里的那位,从而不敢像平时那样声嘶力竭地鸣叫。
这是个很安详的午后。
绿蜻蜓从大水缸飞过,尾巴尖轻点水面, 泛起圈圈涟漪。阮烟蓦地醒过神来,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像蔓藤一样不断滋生延长。
回眸看内室的一主一仆,暴君双目阖上,静静不动。喜公公蒲扇轻摇, 动作平整, 宛如机械。
阮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拉开步伐, 放轻了脚步,悄悄往外走。
走出垂花门,大宫女汀兰迎面而来, 她开口就问:“怎的出来了?皇上跟前可没人伺候。”
阮烟稳着心神,脆声道:“有喜公公在呢,也用不着我。”
“用不着你,你便偷跑出来了?”
“才不是,喜公公让我出去买些莲叶莲籽,叫膳房熬成汤,皇上醒来便要喝的。”
周明恪畏热,上午游了园,回来便状似精神不济,疑是中暑了,解暑消热,莲叶汤最佳。
汀兰半信半疑,打量着她。“真的?”
阮烟微抬下颌,神色坦然地任由她打量。而后微笑道:“汀兰姑娘,再耽误下去,陛下可要醒了。届时买不到新鲜的莲叶,膳房做不出莲叶汤,你可能一力承担?”
果然见汀兰慌了神,阮烟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等等。”汀兰忽然出声,“我陪你去。”
“随便。”阮烟是真不在意,带上这个丫头,走出大门时,见了司君墨,还有些说服力。而且,到了街上后,她自有本事把她甩了。
阮烟是个购物达人,逛街能手。在现代的时候,她可以踩着七公分高跟鞋走五公里路,一路扫货到手软。那些跟她一起上街的小姐妹,都走不过她,最后都被甩在后面。
罕见的,酒楼大堂不见司君墨,连尉迟将军也不见了。阮烟不太放心地问了留守的侍卫,他却也不知道。
只盼这趟出去,不会碰到他俩才好吧。阮烟暗暗祈祷。
出了酒楼,融入热闹的坊间,经她有心要甩了汀兰这个包袱,自是妥妥地成功了。
阮烟漫无目的,一路狂奔,只想离那些人远些,再远些,远到他们找不到才好。
也不知是她这具身体较为虚弱,还是怎的,跑了三里路,她就跑不动了,双|腿发软。
这时她已经被挤出了人群,来到位置偏僻的街角。阮烟靠墙站了会儿,歇歇脚。
这里做买卖的不多,只有三两个小摊子,卖玩具的,一些手工饰品的……角落有个饱经风霜的老伯蹲坐在那儿卖红薯,天气怪热的,他已是汗流浃背,手上残破的蒲扇呼呼地拨着。
看见她,露出笑容,问小姑娘买不买红薯,说是家里种的,又甜又糯,可好吃了。
阮烟原来是要走的,回头看他的两个竹篮里红薯高高地堆着……她买了一袋子,大概有两斤重。
提着红薯继续往前走,便看到一个门面光彩,庭前冷清的成衣铺。看老板娘木着脸站在门口,见到有行人路过,便懒懒地招呼一声,看着不像真心招揽生意的。再看另一中年男子在里面认真裁布,猜想这是个夫妻店。
路上渐渐没人了,又成了一条空巷。泼辣丰腴的老板娘一匹布丢到丈夫头上,烦躁地说:“还裁这么多布干什么,没人来买,卖不出去!你当这些不用钱的?”
男子慢吞吞地把布匹折叠好,嗫嚅道:“卖不出去,还可以给你穿嘛……这身衣服的成色多好,你不是最喜欢的吗?”
“闭嘴!”妇人柳眉倒竖,“再好看的衣服能当饭吃吗?能赚到钱才是最要紧的!你这死鬼,我早说把这店倒卖了,你还执意不肯,现在可好了,一家子人跟着你喝西北风!”
听妇人语气里浓浓的怨愤,阮烟心中一动,拾阶而上,“敢问老板,这家店铺若是倒卖出去,不知是哪个价目?”
老板娘闻言一喜,柳眉飞扬,转过身来,见到提着红薯,衣着素净的小丫头,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
见她审视着自己,阮烟没理会,自顾从怀中荷包取出一枚金珠子,掂在手心轻抛,老板娘的眼睛如火光陡然亮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心里抛上抛下的金珠子,眼球随着她动作间上移下挪。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扬起笑说:“得遇姑娘这般灵秀的人儿,价目么,自是好说的呢。”
老板娘把实价虚抬,其中水分居多,瞧的是阮烟年纪小,不懂行情。
阮烟半晌没说话。老板娘心下一悬,又把价压下去一点点,表情带着点讨好:“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接了咱们的店呢?您要是早些,比如就这几天,我和我的相公还能留下来,帮助你一二呢。”
想要把铺子卖出去的迫切心理显而易见。阮烟方才升腾起来的热情渐渐消退。
她叹了口气,即便有钱,也没法接管店铺,这一趟能不能顺利逃脱都尚未可知呢。
于是她跟老板娘约定一个月,一个月后若得自由,她就来接手店铺。
老板娘理直气壮地跟她索要定金,“姑娘,你若不提前交付定金,我可不能保证能把店铺替你留上一个月。”
“如果一个月内能把店铺转出去,您又何需在这时拉拢我,还任我压了价目?”阮烟笑。
老板娘被看穿,分外尴尬。
……
对于逃跑这种事,阮烟有点敏感。刚出小巷,便觉察到外面异常的动静,有纷乱的马蹄声,行人受惊的呼叫,场面有些乱,全失了方才的安宁。
阮烟看见了衙门成群的差役在中间开路,一匹白色骏马上高坐着一个黑色交领缎袍的瘦削男人,他眉头紧锁,冰灰色的眸子左右环视,像在寻找什么。握着缰绳,缓缓从拱桥下来。
阮烟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她跑得很快,几乎拼尽全身的力气,只向前跑,绝不回头。仿佛身后是地狱,前方才是天堂。
前方便是民居了,低矮的粉墙黛瓦,是水墨画里的宁静安谧,阮烟刹住脚步,脑子乱哄哄的。
那个人是残暴不仁的,如果他的兵马闯进来,这里的居民必会因她受到牵连。侧目看旁边的一条碧绿的小河,源远流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阮烟咬牙,将长发捆成髻,纵身跳到河里去。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跳进河里的声响自然不小,立即引起他人的注意,“爷,您看那边——”
周明恪目光锐利,“追。”
他南下的踪迹轻易泄露了,引来了仇敌的追杀。幕后人倒有点手段,还晓得分发三路,一路劫人,一路调离,一路追杀。
显然,司君墨便是被调离了。
幕后人一定对他很熟识了解,知晓司君墨不会武,一旦把司君墨引出来,尉迟将军为了保护司君墨的人身安全,必然也会跟着离开,于是,他周明恪身边便都是些武力一般的侍卫,无力老弱的宫女臣子。
为了护住酒楼里那些没用的东西,周明恪让喜公公去当地衙门调拨人力,包围酒楼,禁止所有人出入。
而他方才与刺客交手,那几个人皆受了他一剑,正往这个方向逃脱。
“你们两个,下水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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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烟识水性的,奋力地蹬着腿往前奔游,原来是沉在水底,但她发现这具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弱,没法在水底下待太久,她只能半露头,半潜水地向前游。
可恨是体力不支,这时候越游越慢,她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干着急。
只听岸上动静越来越大,每一步马蹄声都似踏在她的心尖上。
“那里!就在那里,快放箭!”下河的差役很快追上她,激动地大声嚷嚷。
听到一声放箭,阮烟求生欲更强,猛地潜到水底去。
眼看手下人拉弓要射,周明恪眼神微变,“住手。”
刚刚那颗浮在水面的头颅,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下了马,靠近河边。侍卫长忙道:“您若要下河,便让属下去吧!”语毕,作势要跳下去。
这时司君墨飞骑如电,疾速奔来,利索地翻身跃下马,“让司某来!”
不等他们回应,一头扎进碧绿的河水中。
阮烟原来趁他们的暂时松懈,便争分夺秒,拼命向前。但到底是体力有限,提早放跑两刻钟,还是被人轻易追到。
一个白色的身影如龙鱼般优美轻快地来到她身边,脚踝被扯住,便游不动,跑不掉了。
紧接着,腰身被人箍住,有人在她耳边粗喘着说:“阮姑娘,你总如此不听话,司某对你着实是无可奈何。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