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玉沉默半晌, 这也就是小郡王生得好看,这动作看着才没那么奇怪。

  这要是换作青羽……

  他想象了一下,若是让他见到青羽是这个架势, 他宁愿将眼睛戳瞎。

  青羽在旁,打了个哈欠, “方才黑玉说有一事禀报, 只有小郡王听得, 属下先出去回避一下。”

  “可以……嘶!”

  聂容昭轻轻颔首,绑在墨发上的绳子被拉直,将他头皮拽得生疼。

  他索性站直了身子,回头将绳子拽了下来。

  “说吧, 什么事这么着急?”

  聂容昭解下绳子后, 如瀑墨发披散在两侧,与白皙肌肤相映, 细细一瞧, 面颊上还隐隐显出一片乌青。

  黑玉犹疑道:“小郡王的脸……”

  “不碍事,不过是挨了崔晚一记打, 他们武夫就喜欢动粗。”

  聂容昭哼了一声, “待本王把功夫学好了, 一定要将这些统统还回去。”

  黑玉抿着唇, 决定还是先将郡主的事瞒下来。

  以小郡王的性子, 若是知道郡主被欺负了, 怕不是又要将自己送到将军府挨打?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沉重的秘密终究是只能由他自己背负了。

  “小郡王,王府近日一切安好, 郡主也未再动过轻生的念头。”

  “就这些?”

  聂容昭坐在桌边, 继续翻着秘籍, “那你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

  黑玉见小郡王并未起疑,松了口气,将窗板一开,翻了出去。

  少顷,青羽从外头回来,沾到外屋的床榻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突然觉着不太对。

  翻书的声音呢?

  他睁开眼,只见小郡王手上紧紧捏着书页,幽幽望着他。

  “黑玉有问题。”

  青羽坐起身,睡眼朦胧,“什么?”

  “他有事瞒我。”

  宫宴过去几天,香满楼顺势推出几样在宴会中出现的菜品和糕点,把住在铜雀街的一些高门显贵都引了过去。

  这些人平时只会去铜雀街的听竹楼用膳,听说香满楼的菜宫宴都用过,一个个都慕名而来。

  张立冬机灵,在大堂跑前跑后,自打知道温如月记得他的名字,干起活来特别带劲,小嘴还特别能说。

  一会儿是“皇后娘娘都爱吃的糕点”,一会儿是“别地都尝不到的宫宴菜肴”。

  一时之间,香满楼的生意异常火爆,登门的食客差点没把门槛踩烂。

  郑光远灰溜溜路过丰收街,看到这个盛况,心里百感交集。一方面是见不得温如月好,另一方面,是因为温璧计谋没得逞而感到幸灾乐祸。

  呸,那个温璧,利用完他便一脚踢开,也活该拿不回香满楼。

  他瑟瑟缩缩,低头绕过丰收街回了苦水巷,推了自家屋门进去,到主屋翻箱倒柜,乱找一通。

  “远儿,你在找什么?”

  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进来,见到满地狼藉,有些心慌,“你这是怎么了?”

  郑光远没有作声,翻完柜子,又将床褥全掀到一边,终于在床底下翻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他急躁地扯了几下锁头,没扯开,终于回头看向老妇人。

  “娘,地契是不是就在里边?钥匙呢?”

  郑母柱了拐杖过来,一把抢过小木箱,重重杵了两下拐杖,“你要地契做什么?是不是又要拿去赌坊?这个再输掉,我们母子俩就要露宿街头了。”

  “你给我出去。”她说着,扯了郑光远的袖子往外走。

  屋内光线晦暗,到了院中日头正好。郑母这才看清他脸上的几块青紫。

  脸颊肿起一块,嘴角还有血丝,有一只眼睛也是肿得睁不开。

  郑光远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下了,“娘,我若是不拿这地契去当了,他们就要砍下我的右手抵债,我这手还不能丢,我还得用它考功名。”

  郑母一脸为难,地契没了,他们娘俩还能去哪?

  可若是不交地契,远儿的手又该怎么办,赌坊那帮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哐当”!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领头那人环顾一下院落,凶狠狠瞪着郑光远。

  “你说要回来取地契,这就是你那间祖宅?我看最多也就只能换个三十两。”

  郑光远从地上起来,“三十两也行,等我找着买家,就将先前欠的十两银子还给你们。”

  “十两?”

  领头那个打手冷笑了声,“你这几天没还,利滚利,现在已经是四十两了!”

  “你们这些人的心也太黑了。四十两,我们哪里有四十两?”

  郑母挥起拐杖过去,被其中一人推到一边。

  “你们不还钱,我们没法跟雇主交差,若是还有人在旁阻挠,我们也不客气,管你是老妇人还是孩童,跟我们硬碰硬,摔着碰着也别赖我们。”

  为首那人将小木盒从郑母手上拿了过来,晃了晃,听到里头纸片摩擦的声音,狞笑了声,“这便是这屋的地契?这样,你把东西给我们,剩下的十两便用一只手来还。”

  说着,几个打手上前,一人将老妇人拖到一边,另外几人把郑光远摁在地上。

  郑光远挣扎了几下,无法动弹,张口求饶,“地契值个三十两,给你们便是,剩下的十两我再想法子,求求各位爷,再宽限几天!”

  为首那人从怀中抽出把小短刀,一把扎到郑光远脑袋旁边的地上,“你先前也说宽限几天,我们给了你三天的时间,银子呢?”

  “就这一张破地契,能不能值个三十两都难说。你要我们再宽限几天,我们也得拿点东西回去让雇主看个放心,不如就留一根手指下来,我们也好交差。”

  “啊!啊——!啊!”

  郑光远嚎得声嘶力竭,整个身子不住地抖,没过一会儿,身下竟流了一滩黄色液体,尿骚味蔓延开来。

  打手举着小短刀,冷漠地看着他,“我这还没动手。”

  “待会儿你可别乱动,我就砍一根,你要乱动,我怕错手,把其他手指也一并砍了下来。”

  说罢,他一手死死钳住郑光远的手腕,另一手捏着小短刀,高高举起。

  “铮”!

  刀还未下去,便被一个小石子打落,掉到一旁。

  众人回头,只见崔将军坐在墙头,手上把玩着几颗小石子。

  她往前探头一看,语气淡淡,“剁手呢?这么小的刀能行吗?”

  为首那人朝崔小宛抱拳,“崔将军,我们赌坊正处理私事,还请将军莫要多管闲事。”

  崔小宛拿着石头,往上一抛,又在半空接住,扭头看他们,“我有点事要找这狗东西,不知道几位能不能行个方便?明日再来?”

  “不能的话……”

  她伸手将其中一颗石子打到檐下的柱子上,嵌了三分进去,“下一颗打的,就是你们的眼睛。”

  地上那把小短刀被人捡起,上边的刀刃凹了一小块进去,可见刚刚那石子力道之大。

  几个打手互相对视一眼,拉开大门,离开了院子。

  “我们明日再来。”

  郑光远从地上爬起,腿上还有些软,他踉踉跄跄往崔小宛的方向走了几步,被崔小宛喝住了。

  “你别过来!”

  崔小宛捏着鼻子,看着他身前一片湿迹拧了眉。

  郑光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崔将军救我。”

  崔小宛睨了他一眼,又别开头,这种人真是看多一眼都觉得恶心,也不知原来那个温如月是如何看上他的。

  “救你可以,但你要帮我办件事。”

  郑光远连连点头,“只要崔将军能给我四十两银子,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都行!”

  “银子得办完了才有。”

  郑光远听到这句,不由吼道:“万一你食言,我怎么办!”

  谁敢保证崔将军不会像温璧那般过河拆桥?

  崔小宛满不在乎,“那便算了,我这就去赌坊把那几个打手叫回来。”

  说罢,她翻转了身子正要跳下去,又听得郑光远一声哀嚎。

  “崔将军要我做什么,我去做便是了!”

  【温如月】小宛,你人在哪呢?看看这是不是杜画圣?

  温如月发了一张截图过来,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正坐在大堂,旁边的桌上还搁着一个画囊。

  【崔晚】对,就是他。

  【聂灵嫣】这杜画圣长得还可以,可惜我已经有崔小宛了。

  【崔晚】你离我远点!

  【崔晚】如月,我处理点事,马上过去。

  【温如月】那你快些,我尽量拖住他。

  温如月先头在云上轩看账本,这会儿也是刚到香满楼,站在后厨门口朝外张望了下,发现杜行之桌上的菜都用得差不多了,回头招呼了张立冬过来。

  “大小姐,有何吩咐?”

  温如月掀开门帘,指了指杜行之,“你可瞧见桌上放着画囊那位白衣公子了?”

  张立冬点点头。

  “你过去,编个理由,让他吃完再等等,稍后送上香满楼新出的糕点,玲珑果,还请他留下来品尝。”

  张立冬又是点点头,“好嘞……我们店内有玲珑果这种东西?”

  “等等就有了。”

  温如月放下帘子,到灶台边上忙活起来。

  杜行之偏头看向后厨门口,却只瞧见帘子一阵轻曳。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方才余光瞥见这温家小姐偷偷瞧了他几眼。

  温家大小姐,温如月,他是听说过的。这女子与他表弟定了亲,原本在半个月前就应该进阮家的门,没想到她与一个穷书生私奔了。

  这两日他从外城回来,正好遇上姨母到府中小坐,他在旁陪了一会儿,听到的又是这温大小姐的流言。

  杜行之不欲多想,往桌上放了一锭银两,正要离开,面前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张立冬拦在杜行之跟前鞠着笑,“客官请慢,我们还有一道玲珑果未上。”

  杜行之并未点这道菜,往后厨方向扫了一眼,沉吟片刻,“我不题字,也不作画,今日只是过来品尝佳肴。”

  也不知那温大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张立冬不认得杜画圣,听他这话,便知这其中有误会,这位公子定是什么大人物,不然大小姐也不会特地留他。

  他正想顺着说下去,再编个理由,突然见旁边一桌的客人腾地一声站起来,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这是什么?你们香满楼就拿这肮脏的茶婆子给客人下菜?”

  只见那人手上捏了只一寸长的棕黑色茶婆子,带了毛刺的长肢还往下淌着白色的汤水。

  细细一瞧,茶婆子的六条腿还缺了一条。

  离得近的几桌客人当即放下筷子,心想着那条腿不知是在其他人的汤羹里,还是进了某个食客的肚子,胃里便一阵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