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禾微愣后便是一凛。
毕竟这位大师说的批命影响了杨大郎许多年。人先前那般沈默寡言,暗自扛着莫须有的忧虑与重担,可以说这位大师都有一份“功劳”。虽说那是杨大郎母亲拉着去求的,可苗禾还是对人喜欢不起来。
微微皱眉,苗禾拉了杨大郎就想走。“别理会。不准的。”
杨大郎回头看了苗禾一眼,像是迟疑,此时,却听得“大大!”“大大!”
原来杨大郎手臂里的馒头与窝头似乎也察觉他们阿爹的情绪有异,赶紧把手里抓的小画糖人儿堵过来要分阿爹吃吃。圆圆大大的眼睛,有懵懂,有关切。
杨大郎微顿,作势各舔了一口。
馒头窝头开心地咯咯笑了,杨大郎不由也笑。
也是。他该相信自己,并不需要去大师面前证明批命有错。
把心头的犹豫甩下,杨大郎眼神温暖地看向苗禾。
“恩,走吧。”
苗禾弯弯眼睛,抱了一下杨大郎。“好!”
只不过苗禾一家都长的好,也穿的好,路边停留的稍久,可引来不少旁人的驻足与目光。这般时不时的被侧目,到底引起了更多的注意。
就在苗禾一家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听得一沙哑声音。
“阿弥陀佛,这位杨施主,还请留步。多年前,有缘见过。”
杨大郎一停,还是转身。“许久不见,大师。”
正是对街那位大师追了过来。
就见大师又低头念了一声佛号,苗禾赶紧道,“今天就不麻烦大师了。我们还有事,要先走的。”
大师长眉下的双眼因此看向苗禾,沙哑一笑,“这位哥儿无须担心。老衲来,只为对杨施主说一句抱歉。”
杨大郎黑沉沉的眼,还是起了波动。
“阿弥陀佛,杨施主,老衲必须向你认个错。过往,老衲以为天命来自轮回,非得由意志挣脱。如今,杨施主已为老衲上了一课。老衲承此因果,便等在此,与杨施主道一声谢。”
“意志?”杨大郎顿了顿。
大师温和笑笑,“施主心中明白。”说完念着佛号,转身便萧洒走了。
几句话,没头没尾。
却让杨大郎突然间就想起马车事故那时。
转变命运,原来就从那一刻开始。
那时,若他已然认命,便是换了神魂的苗禾,亦会身受重伤。
……那么,他们之间还会不会一样?
所幸。他想清楚了。
他不想埋怨。他想得一份情,心甘情愿。
回头再见一直关切地瞅着自己的小哥儿。
也不管路边,杨大郎低头就亲了下人,引的路人一阵议论骚动。
苗禾的脸立刻就红了,“干,干嘛?路边了。”
“没事。我们回家。”
放松的,通达的,心存感谢的。
最后一丝重量,随风而去。
——
这次苏城之旅,虽说花了不少银钱,然而李子酒在他们回来时已卖却半数,苗禾家所分得的红利,就有五百多两!果然酿酒自古至今都是暴利行业,这表示,去年那批李子就为他们赚进约一千两!!
所以之后进入的李子收成季,苗禾家这头不敢大意,仔仔细细收了果子后就往苏城送。
至于方公公说的蛋糕订单,后头也正式来人。苗禾他们就把做工转给茶楼,他家负责提供原料,如此一来,品质就会是一模一样。而苗禾相信,给茶楼多牵了这条路子,人一定不会让事情出丁点差错的。
只是才安排完了这些,今年年初一直有的气候不好的消息,依旧没有改善。春雨下的不多,加上年初少的雪,接下来怕是有旱情的一年了。
而此时正是冬小麦收成前、水稻下种的季节,缺了水让村里都是人心惶惶。所幸溪流的水是少了,但还没断。辛勤一点的人家,老远担了水来一块块浇地还是能撑的住。
就这样硬熬到了六月,冬小麦收成了。
果不其然,这季产量只有往年三成。苗禾家出租的小麦地,倒是稳稳维持了往年水准的量,可说是一枝独秀。或许息壤改良过后的良种,除了好吃,还具有不错的抗旱能力了。
而这种差异,虽是被村里一些人察觉,最先也只是羡慕人租的地刚好邻近溪边,怕是灌溉取水较容易,才能有如此好收成。对此苗禾与杨大郎也没多作辩驳。想要推广良种,总要慢慢种,有多年成绩,才能说服人心。
只不过冬小麦撑过了,还有已经开种的水稻得担心。
村里人这会儿天天盯着老天爷,就盼多下些雨。
而苗禾家的状况,因为有息壤在,那能量似乎亦能缓解水分不足的恶劣条件,让后山的果树与园子的菜,都还是水灵灵的。
可惜进入七月,只见一日热过一日,依旧是连午后雷阵雨都没有的艳阳天。
一连几十天的晒,所有农作物都被晒的干枯发蔫,溪河里的水量也降至以往的五分之一了。
人人愁眉苦脸,一碰面就是叹气。天干物燥起的火事,这个夏天也有五、六起。
加上高温烘烤人的天气,村里人面色是越来越沈重。
一天杨二婶来苗禾家串门子时,忧心忡忡说了消息。
“听说南方一点的地儿状况更糟。林家村你知道吧,隔座山南边的村,就有人逃到那儿讨吃讨喝,说家里庄稼全都给晒死了。如今林家村的人连井水也不让人多打。唉,也不知这次村里能不能像年初那样,撑过这关了……”
说这话的时候,苗禾视线正巧对着堂屋窗外。
而后院依旧是绿荫浓密、郁郁葱葱的模样。有息壤的力量守护,他们家是丝毫没有影响的。可他也知道,杨大郎见外头如此,早已把供给茶楼的菜量减了下来,以免引人怀疑。在保护苗禾这点上头,杨大郎经常是考虑的比苗禾自己都周到的。
所以这晚上,安顿好了娃子,苗禾忍不住对杨大郎提议。“如今种的菜与果子,对外都是得减量卖了。既然如此,我就想,要不干脆把息壤养的面积,散到全村去,帮村里人渡过这个难关?”
杨大郎停下手边的事,只静静看着人。
苗禾知道这般做似乎有些多管闲事,可,明明有息壤的能量可以用,自家产量还要假装减收了,与其浪费这份能量,难道就不能做最大利用么?
有些把握不住,苗禾迟疑说出想法。
就是把施肥的法子用回以前那个。换言之,以往在息壤没升级前,种菜不是如今这么轻松的。他们得天天用息壤撸出肥料,弯腰一一施肥。近来减产后,施肥面积小,用老法子施肥勉强做的动。如此一来,息壤便能空出大半时间,铺开能量去滋养整个村的田地,即便不多,但或许多少能帮忙缓解缺水的农作状况。
“这个法子,你说好不好?”苗禾瞅着人。
“为何这么想?”杨大郎摸摸小哥儿脑袋。
“若大家都过的辛苦,我想我们也不会开心到哪去的。要吃不饱,流民啊小偷啊强盗的就会变多。要一路恶化下去,那不是更令人担心么。”
忧愁又抱歉的模样,让杨大郎忍不住抱过人搂了搂。天气还没坏到那种地步,想也知道人是有些心软。不过苗禾提出的法子虽是麻烦些,但也有试试的必要。往后若碰上真正大旱之年,他们就能知道息壤到底能帮上多少忙。
“好。也是为以后。”
苗禾高兴应了声,软软回抱人。“那,这次我要帮忙的。你别让我光看娃子了。”
杨大郎笑笑,“再说。”
他同意,可没想累到人的。
——
于是,杨大郎家的菜田回复以往用息壤施肥的法子。
就是后山果树要施肥,范围就大了些,所以他们只选足够供应宫里的范围。
日子突然就又忙碌起来。
这次苗禾坚持背着娃子,与杨大郎一同忙活。都他起的主意,哪能累到大郎而自己竟在旁乘凉。不过杨大郎老是找藉口赶人,一下口渴,一下肚饿,就想把苗禾支开,就这样忙碌过了两个月,苗禾家还全都壮了一圈(……)。毕竟运动量够,又吃好喝好了。
直到九月初陆续传来的好消息是,村里大米的产量竟只减了两成!还比冬小麦的状况好上一分了。大伙儿收割完,又惊喜又不解以外,也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八成的收获,代表今年还能存些馀钱的,中秋过后的村里,终于透出欢欣放松的感觉了。
苗禾是安心也是高兴,笑眯眯说,“至少往后气候有异,多少也能用息壤撑撑的,对吧?”
杨大郎点头,才要说话,下一刻竟觉有白光一闪!!
杨大郎脸色一凛,苗禾却是惊喜了!!
“诶!!息壤又升级了啊,快看!!”
说完打开掌心,当中静静躺着的,是两颗泛着金色流光的息壤了!!
事到如今,苗禾也能捉摸到息壤的规则。该是滋养数量越多,息壤升级速度就越快。而三合一的金色息壤怕是得滋养更多作物,所以先前迟迟没有升级。这次被苗禾这样用来养全村的田,自是水到渠成了!
而眼前动静,自然吸引了被抱着的两娃子。
两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看,喔,阿爹手上两颗金金的!!一定是给我们哒!!
因为一人一颗的嘛!!
习惯了什么都有两份的小子,登时就伸手抓了。
苗禾才想着人该失望了,就听“呀!”“喔喔!”的两声欢呼。
就见以前给杨大郎碰过、人却抓不到的息壤,竟是安安稳稳地被抓在两个小子手里!!
杨大郎与苗禾于是更惊讶了。
“难道,馒头窝头他们能用!?”
“我试试。”杨大郎微顿,大手往窝头手边一放。
瞧见阿爹跟他讨东西,窝头开开心心就把小手里的小金团递了过去。然而当稚嫩的小拳头一放开,小金团往下掉落,却直直穿过了杨大郎手心!落在了堂屋的木地板上,滚了滚。
苗禾与杨大郎不禁惊喜对看一眼!
因为若杨大郎拿不住,窝头却可以,那不就表示窝头其实也有使用息壤的能力了!?
可这头的窝头不开心,“唔?呀!”他发现要给阿爹的小金金竟没给成。
固执地走前几步,蹲下捡起息壤,要给阿爹。杨大郎再次伸手,接了息壤依旧又掉!
满头问号的小窝头只好又捡,又给,又失败!!一旁馒头看了,也学窝头就要把手里的小金团递给阿爹!!同样也是失败!!
两个小子的眉头都困惑地皱了起来,反覆拣了递递了拣,看的苗禾都想笑了,可不久后窝头却红了眼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一哭,当然馒头也跟着哭!
两只哭包登时都往杨大郎身上扑。委屈了。
看的苗禾心底是又爱又暖,笑道,“给不动,小子们伤心了。”
杨大郎分别亲了亲,眼里都是疼爱。“恩。他们都像你。”
都对喜爱的人,好的不得了。
“那我的?”苗禾忍不住也扑。
杨大郎轻笑。
刁过人的嘴,细细地、柔柔地、怜爱地吻了一遍。
期间不忘捂过两双小眼睛。
而捂住是对的。就别问为什么了。
——
知道大米收成稳了之后,苗禾也就安心收回息壤,并用多出的一颗,赶紧都去滋养后山剩下的果子。最开始确保的贡品品质是绝对没问题的,补的就是剩下他们自家对外卖的部分。
待整体收获完,后补的那些果子个头是比去年小些,但甜度口感总算是被补了起来。原以为会比去年不好卖了,谁知因为各地都有旱情传出,不是味道不行就是挂果量太少。苗禾家的果子又是鹤立鸡群,反而被抢的更凶!
这个现象甚至惊动了苏县官。苏县官老早担心着自家县好不容易出了个种贡果的人家,若是隔年就交不出果子,虽说是天气的锅,也怕宫里人不高兴啊。
于是这一探听,再把收粮的纪录调出来一看!疑!?就发现苗家村今年交的粮税,竟是周围几个村最齐的了。当中还有几家交的粮被记了「优」?在有旱情的时候被记优?这都怎么回事儿,总不会是虚报的吧?
想想得仔细些,就遣了熟悉农事的官员跑了苗家村一趟。
谁知人不久之后大惊失色地回来了!
“官长!那,那可是不一样的种子啊啊啊!难怪能这么抗旱!!
“要往上报,说不得是件大功劳啊啊官长!!”
苏县官原本撑着下巴听报告的,这下人都跳了起来。
“真假!?走走走,带本官亲自去看看!!”
而这一查看,还发现都是杨大郎家租人的地!地种的都是杨大郎家发的稻种!
原来人种果子厉害,找种子的功力也是慧眼独具啊!!
虽说这种子到底哪买来的,人最后说的语焉不详模糊不清。但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些都留下了更多的良种了。苏县官当即就写了份奏折,添上苗禾给的几袋谷米往上报,之后当真挣得了一份不小的功劳!
并在隔年,管农事的官员们都接到上头旨意,有计划地往外推广这稻种。再过上几年,种植这个稻种的面积越来越广,广到这大米还被取了个名称叫“苗水米”。所得名气,就像苗禾家的贡果一样大了。
而那时的苗禾家呢,就多了份虚衔的官阶以外,依旧过着种菜养娃的小日子。
喔,顶多再与许家酿酿已经研发成功的葡萄酒。
住的依旧是那栋青砖屋。
院子里种满漂亮的花草,成荫的大树提供喜人的浓绿。
树下的摇椅上,经常能见出来晒太阳的黑猫。毛皮黑亮。
几只大狗附近则多了好几只活泼的小狗。
而苗禾与杨大郎,依旧是形影不离。
不管是忙活又或歇息,彼此陪伴着彼此的日日夜夜。
那便是最令他们满足的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