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冷颐然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两个钱袋。

  直到现在,他才隐约记起关于这钱袋的一切。

  小时候薛听寒身体不好,身手又不够敏捷,却偏要跟着他和薛昕若跑来跑去,衣服不是被石头划破了就是被树枝勾破了。

  薛昕若虽是女子,却不爱女红,为了不被师娘责骂,身为大师兄的冷颐然便揽过了这项差事,时间一长,他就练就了一手好绣工。

  年少时,他们同师尊师母去往云都给天道宗林宗主贺寿。

  云都繁华,薛听寒去逛夜市,回来的时候发现钱袋丢了。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要小心扒手。

  寻常人被偷了钱袋尚能解释,对于修士来说,被扒手偷了东西却没发现,简直是奇耻大辱。

  薛听寒心里本就介意自己身子骨弱,资质差,不能像男子汉一样保护家人。每次发生危险都是被护在身后,甚至还要被身为女子的姐姐保护。

  回来后,薛听寒很是失落,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门。

  冷颐然知晓缘由后,就亲自做了一个钱袋,哄薛听寒高兴。薛昕若看见了,闹着也要,冷颐然就给薛昕若也做了一个。

  还有多余的料子,丢了实在可惜。且冷颐然许久不曾动针线,连续做了两个正是顺手的时候,他的手瘾还没过,恰好看见霍成云从院外经过,冷颐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给霍成云也做了一个。

  霍成云的那个其实是双面绣,里面绣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人,是霍成云缩小版,憨态可掬,非常可爱。

  冷颐然将绣着“云”字的钱袋翻过来,果真在里面看到了傻乎乎的小人。

  想到那时的心情,冷颐然忍不住笑了笑。

  他摩挲着钱袋,这钱袋原先在霍成云身边,后又被锁在了山洞里,看起来像新的一样,就是这段时间他自己把钱袋揣在身上不怎么爱惜,看起来没那么新了。

  这些事情本不该忘记的,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思虑太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被他抛到了脑后,现在见了薛听寒,那些记忆才一点一点复苏。

  冷颐然给薛听寒掖了掖被子,看着薛听寒苍白的脸色,他眉头紧锁。

  给薛听寒擦洗换衣的时候,他发现薛听寒瘦弱的只剩一把骨头,身上更是遍布伤痕,有些伤是新的,更多的却是陈年旧疤,他这些年显然吃了很多苦。

  冷颐然喃喃低语道:“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天色越来越晚,夕阳顺着窗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霞光。

  房门被叩响,冷颐然在桌前抬眸,就见霍成云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吃点东西吧。”

  冷颐然看了一眼,并不是油腻之物,两份清炒时蔬,配上一碗米粥。

  那粥熬得黏稠软糯,满屋子都是米的清香。冷颐然确实有些饿了,拿着勺子吃了起来。似是知道冷颐然心情不好,霍成云难得没有讨人嫌,只安静的陪着他。

  吃完饭,霍成云收拾碗筷,冷颐然看着面前俊美的男人,有些走神。

  当时他绣那个钱袋,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没想到霍成云一直带在身上。

  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渐次浮上脑海,冷颐然记起当他将钱袋抛到霍成云怀里时,霍成云的表情。

  那应该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吧,眼睛都亮了。

  冷颐然想,霍成云这个人好像也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的,日子一定十分无趣。

  霍成云忽然道:“怎么了?”

  冷颐然回神:“嗯?什么怎么了?”

  霍成云:“你在看我。”

  冷颐然一点也没有偷看被抓的窘迫,他扬眉:“不能看?就看你怎么了。”说着还换了个姿势,双臂撑在桌上,用手托着双腮盯着霍成云猛瞧。

  这行为实在幼稚,冷颐然和霍成云对视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的隔阂、恩怨都像是融化在了这个笑容里。冷颐然担忧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

  薛听寒是在三日后醒来的。

  “水……”薛听寒的声音弱的似猫叫,多亏冷颐然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否则很可能忽略了。

  冷颐然倒了水,试了水温,才抬起薛听寒的头,将水喂给他。

  喝下去小半杯水,薛听寒的意识才渐渐复苏,他盯着冷颐然的脸,喃喃地问:“我是死了吗?”

  冷颐然笑道:“我在这儿,哪个阎王敢收你?”

  薛听寒呆了一会儿,眼睛睁大猛地坐起身,他不可置信道:“大师兄,真的是你?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的好好的。”

  冷颐然同样眼眶发热,他爱怜的拂去薛听寒额前的乱发,轻声问:“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

  师门出事后,他一直命人四处寻找薛听寒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音信。薛听寒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待薛听寒情绪稳定下来,才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说出来。

  门派惨遭屠戮,薛桐夫妇战死,薛昕若拼死护着薛听寒逃走。薛听寒一直逃一直逃,最终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原是被途经的妖族捡了,其后他一直被当作奴仆,后来妖族地盘被侵占,他们便袭击了人类的村庄。

  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仙门四处活动,端了那处所在,薛听寒才得以找寻机会逃出来。

  薛听寒的叙述很简单,寥寥数句话就将那些血腥的过往带了过去。冷颐然没有深究,毕竟谁也不能坦然面对亲人的死亡——纵使过了这么多年。

  冷颐然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妖族偏居山林,他们不主动生事,确实难以发现。

  薛听寒很失落:“大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冷颐然道:“不会。”

  房间里安静下来,冷颐然放在膝上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许久后才再次打破沉寂:“这些年,外面的消息你都知道?”

  薛听寒点点头,冷颐然道:“那你……有没有听说师尊师母的死,是……”

  “不是你。”薛听寒已猜到冷颐然要说什么,激动道:“大师兄,我知道不是你,我当时,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薛听寒似是又想到那时可怕的场景,抓着冷颐然的手五指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自与薛听寒重逢,冷颐然就一直担心薛听寒会不会如世人一般误会自己是凶手,此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当年冷颐然被调虎离山,察觉到不对再赶回去时已经迟了。等待他的只有满地血污和满山尸体。

  恰好附近仙门的人见到冲天火光赶来救援,撞到了满身是血的冷颐然。于是误会便这样产生了。

  念起往事,总是十分沉痛,沉默许久,冷颐然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师尊师母还有众师兄弟的仇都已经报了。”

  薛听寒点点头,脸色看起来很差,他说:“大师兄,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冷颐然知道薛听寒身子一直很弱,现在又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情绪激动,冷颐然道:“你睡吧。”

  他才起身,已经躺下的薛听寒猛地抓住他的袖子,一脸不安。

  冷颐然只好坐回去:“我不走,你睡吧。”

  薛听寒拉着冷颐然的衣摆,这才安心的合上双眼,很快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

  薛听寒静养了几日,精神好了一些。

  冷颐然觉得薛听寒一直闷在房中不好——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情上。他让平安在店外摆了一张棋盘,拉着薛听寒下棋。

  彼时阳光正好,冷颐然正因赢了小师弟一盘棋开心不已,就见一人疾冲过来,平安想拦都拦不住。

  冷颐然看了一眼,是仙门中人。他心说终于找上门来了。

  只是怎么就一个人?

  虽说他死了五年,可这一个人,未免太看不起他了吧。

  那人冲过来后并没有拔刀相向,而是冲着冷颐然一通质问。

  “冷颐然,林宗主到底是不是你杀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待清楚,否则……”

  冷颐然拈着棋子的手一顿,他转向那人,微笑道:“否则?你要如何?”

  那人道:“我没有耐性同你废话,你最好老实交代。”他这态度,倒像是冷颐然欠他一样。

  “你想知道本座就要告诉你?”冷颐然将棋子一放,面上笑意更浓:你算老几。”

  那人从林慕月那里得了消息,这段时间本就难受,现在见冷颐然这副态度,登时大怒,破口大骂。

  “若非林慕月极力担保,你以为我有心情跟你这大魔头说这些废话?她说你是冤枉的,我还信了他,我看她是鬼迷了心窍了!”

  冷颐然皱起眉,林慕月说他是冤枉的?

  是了,林慕月从来都是聪明灵秀的,自然可以发现一些端倪,只是比他预料的要快。

  那人心中忍耐力已到极限,拔刀砍了过来。

  冷颐然神色一冷,他真是沉寂太久了,久到某些人觉得他可以随意拿捏。

  也不见冷颐然是如何动作的,那人飞了出去,滚入水中。

  隔壁王掌柜听闻有人找冷颐然麻烦,满心喜悦的躲在门后想要看热闹,不想就见那高大威猛的仙人还没碰到冷颐然,就飞了出去,他的嘴巴不由张的大大的。

  姓冷的……不是普通人?

  王掌柜缩回头,有些不安的在店里踱了一圈,他暗暗决定,以后还是不要招惹冷颐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