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结在二人的指尖盈盈发光,闪烁了几下后便倏然消失。

  顾惊羽十分满意地拉过夏应弦的手,看了看他的指节,见一个亮红色的圆环明灭了一下,望向他的眸光内满是笑意,“我心头一念师兄,你的道侣结就会亮。”

  说时抬起自己的手,便见那圆环正不停地忽闪着,于是微讶道:“我就在师兄面前,怎么还在想我?”

  夏应弦鼻尖忽然没来由地一阵酸涩,一把将顾惊羽搂进怀里,用低沉却微颤的声音道:“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怀中人微微一滞,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安抚道:“如今我们结了契,便永不分离了,师兄可以不用一直想着我,我一直在。”

  “只是……”

  听见对方话锋一转,他心头咯噔一下,有些忐忑地问道:“怎么?”

  却见顾惊羽嬉笑着道:“师兄若是一直想着我,它就一直亮着,被师尊看见了可怎么办?”

  他定了定神,认真答道:“那便告诉师尊,所有责罚,都由我担着。”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把这些当做是梦,竟认真考虑起后果来,例如师尊发现他的无情道被阿羽破了,又或者还未成年的二人竟然敢私下结契,会怎样责罚他们,他又该怎么做才能避免阿羽受罚。

  他认真思考着,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牵着走,直来到了床榻边,顾惊羽拉着他一同坐下,又取了合卺酒叫他喝,随后便将酒杯一扔,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将他扑倒。

  他瞪大了眼,顾惊羽压在身上,他闻见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陌生却又十足叫人癫狂的气息,不由得心跳飞快,砰砰的心跳声过于剧烈,几乎响彻安静的室内。

  他连忙按住对方,“阿羽……等一下。”

  顾惊羽妖精般的眸子眨了眨,疑惑看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克制道:“还……不是时候。”此时的他们还未及冠,是不能,也不该做这些的。

  却见顾惊羽笑得双肩颤抖,趴在他肩头,咬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良久才哑声道:“好。”

  他被这一口气吹得浑身战栗,心也软成了一湾水,不由自主将对方搂进怀里。

  “抱歉阿羽,待我们及冠,一定为你补上合籍礼。”

  顾惊羽环上他的脖颈,在他颈侧轻啄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模模糊糊地道:“我不在乎什么合籍礼。”

  此时已是深夜,二八年岁的孩子到底修为不济,折腾了一整日便有些累了,阿羽本来又嗜睡,便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夜色渐凉,寒潮袭来,夏应弦才觉清醒了些,可梦境却并没有结束,他疑惑蹙眉,轻轻将怀中人放在榻上,又拉过云锦缎的被角轻轻掖了掖,才微叹了口气,沉声道:“还不现身吗?”

  就算是给他造梦,也该有个目的才是,虽然他沉湎于梦境,却也一直留神观察着,到目前为止,整个梦境里没有露出半点造梦者的意图,他甚至没有感应到威胁。

  此时终于传来一个孩童的笑声,他猛然一掌挥去,掌风掀开门扇,见到门外之人时他不可思议地瞳仁震颤。

  “钰儿?”

  孩子歪了歪脑袋,低头看一眼自己,“你说这具载体?”

  载体?这用词极不寻常,夏应弦面露疑惑,“夺舍?你是谁?”

  那孩子沉默了片刻,答道:“我没有名字,但其他个体称我主神。”

  夏应弦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怔道:“什么……主神?”

  这个荒谬的世界竟然有神?

  如果有神,那他之前被玩弄的命运算什么?他忽然怒从中来,掌力一收,那孩子便被他吸入掌心,他几乎失去理智般恶狠狠道:“什么神?如果你是神,那此前发生的一切便要怪在你的头上,是不是!”

  “钰儿”面色如常,仿佛完全不受脖颈被扼住的影响,而是依然用稚嫩的嗓音说着冰冷的句子:“我并非你们理解的神,我只是一串既定程序,客观法则。”

  “天道?”

  虽然夏应弦没有完全听明白,但却立即抓住了重点。话刚出口他便嗤了一声,“荒谬!”

  孩子又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根据‘天道’这一词汇的释义,你勉强可以这样理解。”

  夏应弦却几乎气笑了,“所以此前一直让我陷入循环的,就是你?”

  他都快要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孩子,告诉他自己就是“天道”?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束缚在这个荒诞不羁的梦境中的游魂,挣扎着却醒不过来,只能看着事情的发展愈发荒诞无理,而他却只能被卷入这洪流中丝毫身不由己。

  那孩子先是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这是既定修复程序,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他闻言眸光忽然犀利起来,“可三十年前,你还是改变了,不是吗?”

  在万阳谷之后,在他差一点就要拉着整个世界陪葬的时候,他发现冥冥中有些东西变了,不仅从此再无力量阻止他,还给了他一个希望,一个能救回阿羽的希望。

  “钰儿”再次点头,“但我也因此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掌控。”

  “这个世界,因为你演变成了自由世界。现在,我需要你帮助我纠正这个错误。”

  只见他不屑嗤笑了一下,“我虽然杀不了你,可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他以为这个梦境已经够荒诞不羁了,却没想到对方的下一句更是令他震惊得霎时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只要纠正了这个错误,方才发生的一切就会是真的。”

  同过分析他的表情,“钰儿”认为他没听明白,又补充道:“方才的一切不是梦境也不是幻术,而是真实存在的,只要纠正这个世界的错误,你所经历的过去都会被删除,方才发生的一切就会是现实。”

  夏应弦的思维快要跟不上了,一时间震惊、愤怒、期待齐齐涌上心头,令他心情复杂至极。

  什么叫做方才的一切才是现实?

  那此前的一百多年算什么?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那个稚嫩却又冰冷的声音继续道:“你不会记得那个过去,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会记得,因为那些过往都会被抹除,从未存在过。”

  他只觉大脑嗡嗡作响,这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令他本能地抗拒与不敢相信。

  可再回忆起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循环,难道不是每一次的经历都被抹除了吗?只不过整个世界里,只有他还记得,拥有那些记忆罢了。

  他垂首沉默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怎么帮?”

  “钰儿”分析着他的神色,偌大的瞳仁里闪过一串串字符,确定他确实提起了兴趣后道:“回到本体,取代他。”

  他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道:“什么?”

  “取代你的主体意识。”“钰儿”重复。

  接二连三耸人听闻的信息令他连呼吸开始都开始局促,他只是怔怔地吐出一句:“这不可能,而且,为什么?”

  为什么要他消失?

  那孩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不断扫过他的表情后重复道:“取代他,世界重启,这一切就会是真的,并且是唯一的‘真实’。”

  “你不是恨他么?既然如此恨他,不如抹掉他。而且,你本来就是他,取代他又有什么不对?”

  “钰儿”说时望向床榻上的顾惊羽,“你的阿羽从头至尾都会是你的,不会有任何人任何力量阻止你们。你的本体是个错误,而你将纠正这个错误,让整个世界重回正轨,不好吗?”

  他顺着孩童的目光望去,榻上的顾惊羽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缓慢,仿佛在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里,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那样一张无忧无虑,稚气未脱的脸,那张放在他心底里一百多年从未改变的脸。他看着那张脸的目光渐渐变得痴迷。

  而在顾惊羽露出背角的无名指指节上,一道红光正不断闪烁着。

  “钰儿”的目光不断扫描着他的神色,见他仍有一丝犹疑,又道:“根据我的演算,你的这缕魂魄迟早会被收回,并且会被主体彻底碾压粉碎。”

  夏应弦望着那道侣结怔怔出神了良久,才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眸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道:“我该怎么做?”

  *

  夏应弦又回到了那间里屋,面前的孩童冲他眨眨眼,询问道:“哥哥?”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你……”

  可观察孩子的神态,却见其又恢复了以往一幅天真稚嫩的模样,于是试探道:“钰儿?”

  只见孩子疑惑道:“哥哥,衣衫……”说时小手指了指自己衣角上的污渍。

  他微微侧目,“方才,我一直在这里吗?”

  钰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咱们刚刚才进来呀。”

  看来方才那所谓的“主神”已经离开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从存放弟子服饰的斗柜里翻出件孩童的衣衫给钰儿换上。

  他一直处在神游天外的状态,便显得尤其沉默,钰儿稚嫩的声音传来,“哥哥也想娘亲了吗?”

  他被这一声唤回神,下意识隔着衣襟去摸胸前那片暖玉,暖玉被他这么一按,与心脏前的肌肤紧紧触碰,引来一阵心跳加速,想到方才梦境中的阿羽的样子,他长长沉下口气,揉了揉孩子的脑袋道:“没有。”

  此时裴慕之满山门地寻师叔祖,打听了一路终于寻了过来。掀开门帘时,见夏应弦正眸光含笑揉着孩子的脑袋,那两只发髻都被揉乱了。

  见一贯的冰山露出这种模样,他先是一愣,旋即又见怪不怪地整理了一下神色道:“师叔祖,各处仙首聚集而来,说有要事相商,可眼下宗主不在,长老们让我请您去看看。”

  夏应弦闻言点点头,又嘱咐了钰儿几句,正欲离开时,孩子不舍地牵着他的衣角,抬着忽闪的大眼睛道:“哥哥别走,钰儿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裴慕之见状微微挑眉, “师叔祖有要事,钰儿乖。”说时便伸手试图牵过孩子,却见钰儿往后缩了缩,仍是死死攥着少年的衣摆不松手,还眨了眨眼睛看着夏应弦,喃喃一声:“哥哥……”

  “这……”裴慕之有些为难,却见夏应弦摆摆手,“算了。”说时牵过孩子,掀开门帘迈步而出,同时丢下一句,“走吧。”

  裴慕之微微摇头无奈跟上。

  于是在宗门议事厅里出现这样一幕,一名少年牵着一名七八岁大的孩子跨过门槛,在众仙首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自然而然地跨上阶梯,坐在了宗主位上。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对小夏同学有信心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