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急火燎赶到庆王府,柳砚莺在门口就被守卫给拦下来。

  “让我进去,我有急事求见!”

  守卫目不斜视睨她一眼:“急事?快走快走,你能有什么急事。”

  柳砚莺急吼吼:“我是庆王部下都尉的府上管事,路知珩路都尉在府上,对不对?”

  两个守卫互看了看,冷哼道:“像你这样来打秋风的刁民不知被拦下过多少,别逼我们动手。”

  柳砚莺也来气了:“嘿,你们现在拦我,等会儿有你们受的!”

  王府府兵岂是吃素的,听她呛声,两根□□的枪杆照她身前一抵,都不用力,人自己就摔了个屁股墩,坐到台阶下。

  “你这小娘子也真是胆大包天,看你穿得挺体面,怎么做的事这么不讲究,快走快走,别以为在府门外闹事我们就不能处置你。”

  柳砚莺摔得尾巴骨险些“咔吧”一声,两手撑着台阶站起来,不管不顾泼妇骂街地对着门里喊,“民女柳砚莺求见庆王!柳砚莺求见庆王殿下!”

  几嗓子下来像是有天大的冤情,叫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庆王府,多大的排面,门口居然唱起窦娥冤,这热闹可太值得一看了。

  见状,一个府兵进门上报,另一个上前架住柳砚莺。

  出来个王府参军,待柳砚莺自报家门那人居然知道她,眯眼瞅瞅她,将人领进了府门。

  那厢李璧刚拉完架,石玉秋挨了打正跌坐在地擦脸上的血,路景延接过李璧递来的手巾,擦拭过沾染鲜血的右手骨节,重重往地上一掷,砸在石玉秋的脚边。

  李璧无可奈何厉声道:“行了!知珩,你们要为个女人把头打破都与我无关,但这是我的府邸,别在我眼皮底下生事!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去?”

  他都怕路景延回去将柳砚莺也打了出气,想暂时将人留住,等他过了劲儿再放回去。

  话音刚落,王府管事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殿下,有个名叫柳砚莺的民间女子求见,”

  李璧当即愣住,转脸看向外间,“谁?”

  这下跟在管事身边的柳砚莺也听见了,扯着嗓子应答:“殿下,是我,柳砚莺呀。”她听那管事说这是石长史的小院,遂问:“石长史也在吗?”

  石玉秋扶着歪斜的桌案从地上站起来,扯动疼痛辛辣的嘴角,眼睛看向了不远处下颌收紧,眸光阴冷的路景延,“…在,柳姑娘,我在。”

  枉李璧生得人高马大,此时竟急得只会跺脚,低声道:“长风!你这是做什么?!”

  柳砚莺得石玉秋应声,看了那管事一眼,见他不阻拦,拔腿就往里走,她有急事和石玉秋说。

  怎知刚到门口还未迈过门槛,见到屋里景象的柳砚莺就顿住了脚,牛皮底的昂贵绣鞋在石砖上蹭了蹭,迟迟走不动道。

  今日并非艳阳高照的好天,而是阴暗闷热的乌云天,两片云摩擦着,时刻有打雷闪电的征兆。

  敞开的大门划分出一条明暗分界,人在屋内站得越靠里,神情就越晦暗不明。路景延恰巧站在了那分界的交界处,半边脸灰蒙蒙,半边脸一片冷白。

  而石玉秋则是站在暗处,脸上的血被擦过,剩薄薄一层去不掉的红,已经干了。

  柳砚莺料到路景延没准已知情了,却料不到他会对石玉秋大打出手,眼眶倏地热起来,说不出什么感受,自责的情绪更多。

  李璧率先打破僵局,朝柳砚莺走过去,使了使眼色,“柳姑娘你先回吧,知珩在气头上。”

  “我不走,这事我担着责任。”

  她不可能放任不管,旋即拔腿上前,掏出帕子朝石玉秋走过去。

  路景延站得离门近,在她经过时一把扥住她腕子,不让她再往石玉秋那儿去了。

  屋里现在还一股子血腥气,李璧一惊,怕路景延怒从心头起再弄伤了柳砚莺,“知珩!你干什么?”

  柳砚莺用力想收回手,转了转手腕,她闯了祸,声音带着哭腔,“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我想走的,你打石长史做什么?你该打我呀!”

  李璧不料她会这么说,哪还有人上赶着找打的?!

  刚要开口说和,又见她扭脸看向路景延道:“你们怎么这么霸道?就因为我们出身不显,以为我们挨了打没人出头?刘家倚势欺人的时候你不在,这会儿倒要对帮我的人施暴,怎么不见你去打你舅母呀?”

  起初“你们”“我们”的时候,李璧没听明白,等她说起刘家,他才了然,柳砚莺这是将路景延和石玉秋根据家势给分门别类了,石玉秋和她才是一类人。

  其实她这话细想了说得没什么道理,都是气话。相信如果今天石玉秋是个宗室子弟,路景延也不会善罢甘休。

  听柳砚莺指控,路景延将她抓得更紧,他呼了声“痛”,他赶忙松了松,“你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是未卜先知赶来劝架的,他要弄清楚她是来找石玉秋的,还是来找他的。

  她看也不看他:“我有话要和石长史说,要请您和庆王殿下先出去。”

  路景延沉声道:“你要和他说什么?我回来了,所以要尽快给你赎身?柳砚莺,你想得美。”他说罢攒眉蹙额,收住了话里冷意,仿佛与她协商,“别闹了,跟我回家。”

  李璧本以为柳砚莺将话说到这份上,路景延要被点着,结果他连喊府兵进来帮手的准备都做好了,点燃的竟是一颗哑炮。

  李璧抠抠额角,踱步上前:“柳姑娘,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今天就先这样了。你且先跟知珩回去,他有件东西要给你,要是看完了还想着走,我想知珩也没有必要再挽留了。”

  他这话既是说给柳砚莺听的,也是说给路景延。到底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看要被人家一脚蹬开,胸口还揣着刚求来没焐热的假户籍。这谁看得下去。

  柳砚莺也是不管不顾了,梗着脖子道:“殿下,这些话我必须现在说给石长史,请您容许我在您府上唐突这一次,绝没有下次了。”

  李璧苦恼看一眼路景延,道:“你这…那你有什么就当着我们的面说吧,说不了就算了。”

  柳砚莺没意见:“好。”她回头见路景延没有要回避的样子,也就作罢。

  柳砚莺一面朝石玉秋走过去,一面向他递出手帕。

  石玉秋接过去,覆在唇角的破口,惨淡一笑,“柳姑娘要和我说什么?”

  “对不起,害您受了伤,这些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都是我气性太大,拖您下水。石长史。”柳砚莺皱起眉毛,嗓子眼哽住,难以开口,“我…石长史,我……”

  石玉秋忽地笑起来,笑容温和打断她道:“柳姑娘,我改了主意,这一记挨得太结实,疼得我想反悔,我不打算替你赎身了,你请回吧,不必再和我多说什么。”

  “什么?真的…”

  “对。你请回吧。”

  得他这么说,柳砚莺反倒松一口气,心中千恩万谢,对他的突然反悔一点不生气。

  她道了声“我知道了”,好生谢过他曾愿意帮她,最后又好好道了歉,一来为他脸上的伤,二来为适才松的那一口气。

  柳砚莺也反悔了,但她不知道石玉秋看得出来,还抢在她之前先给了她一个台阶。

  柳砚莺以为自己是在路景延今晨离府的时候悔的,实际从晚上起就动摇了,她听说他为了尽早见她,又是赶夜路又是翻墙,身上甚至还带着伤,那时就隐隐觉得愧对他,整晚上心不在焉不是因为疲于迎合,而是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殷切。

  早上他一走,留下一声“奶奶”,她先是故作镇静,后来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起初还劝自己,要是留下将来和刘家斗法有得她受。

  结果一咬牙骂了一句没良心,竟是连重蹈覆辙都不怕了。难不成真是瑞麟说的那样,她只是气路景延在她受欺时不在身边?可他是去给她挣功名了呀!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句“奶奶”蒙了心,就这么将自己给劝来了庆王府。

  这厢出了王府。

  路景延理应是要去上值的,晚上才能回去,她则要坐上庆王府的马车打道回府。

  她知道回去后少不了要吵架,做好了准备,输人不输阵,正坐在轿厢里无声演练,等待车架跑起来,布帘倏地被掀起,路景延动作利落坐了进来。

  本就狭小的车厢愈加逼仄,柳砚莺陡然将嘴巴闭上,往后坐了坐,“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靠过来,柳砚莺脸都白了,竹筒倒豆般说道:“我错了,你别过来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本来嘛,你去之前也没许给我什么,我挨了打,刘家小表妹将来又会是你的正室,我斗不过,想跑也有错?”

  路景延在她边上坐下,右手空攥着拳头看了看骨节上的淤痕,“我知道,你接下来还要说,你前世就是斗不过,被正室夫人给害死的,所以是情有可原,我该体谅你,对吗?”

  “是啊是啊。”她点点头,“你不也知道?世子妃多猖狂,害了我的命也不带隐瞒的,阖府上下都知道是她害了我,我当游魂的那阵牙都快咬碎了。”

  车架动起来,柳砚莺一个不稳扶住车壁。路景延松开拳头倏忽将她抱到腿上,“那你今天又为什么不怕死了?”

  “啊?”柳砚莺眨眨眼,扭脸看向他,“我怎么就不怕死了?”

  “你来找石玉秋,难道不是为了告诉他你后悔了?”

  柳砚莺大惊:“你怎么知道?!”

  路景延挑开一点车窗,回头果真在渐行渐远的王府门口看到了石玉秋的身影,“你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

  “他看出来了?”

  路景延看着她得知真相后难堪的神情,牙肉莫名痒痒,恰好她坐在腿上,高出他半个头,张嘴衔起她下巴咬上去,“不许想他。”

  “疼!”她闭上眼皱着脸躲开,“早知道我就不回心转意了!”

  车厢安静下来,她掀起半扇眼皮,就见他伸手过来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左腮,静静搓揉了片刻,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终是他先问:“还疼吗?”

  柳砚莺摇摇头,掌心薄茧蹭得肌肤微微酥痒。

  路景延想起她适才说过的话,故意淡淡问:“要不要我打回去给你出头?”

  听他说得离谱,柳砚莺锤他:“她是你舅母!你的长辈!”

  路景延笑了声:“长辈。你难道没还手?”

  柳砚莺被识破,摸摸耳垂:“不算还手…就是趁乱掐了一下,但是不解气。”

  路景延笑了笑长吁口气,沉声道:“往后受委屈不要不和我说,别人要欺负你只会挑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告状我上哪知道?昨晚我还问你了,你也没有说,憋着坏水没安好心。”

  这事刚刚过去最好是别再提了,柳砚莺小声推卸责任,“说了又能怎么样,你又做不了自己的主,父母之命也不能违抗。你真以为你还是大将军呀?路都尉。”

  她说着拿食指戳戳路景延胸口,被他握住了手背,送进前襟。

  她一愣:“你做什么?!”

  路景延垂眼问:“摸到了吗?”

  “摸…摸到了啊。”软弹的手感,她迟疑,“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我在说信纸,你在说什么?”他得逞,“把它拿出来。”

  柳砚莺红着脸将手又探进去半分,摸到了信,抽出来问然后呢?路景延抬抬下巴示意她打开。

  她动作迟疑着想起来,“这难道就是你说的托庆王殿下给我弄来的东西?就是张纸?你说我一定喜欢的,是银票?”

  路景延又好气又好笑,掐过她面颊,“你先打开看看。”

  “不是银票啊,那我可未必喜欢,先跟你说好了,回头你再失望。”柳砚莺满腹狐疑将信封拆开,吃力认了认上头的字,皱眉道:“户籍书,濯州冯氏冯月音,这是谁?你跟庆王拿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