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眨巴了下眼睛：“人。”
他回答得干脆, 眼神却一动不动地黏在步渝脸上。
步渝在正事上从不会开玩笑，他会这么问必然事出有因。
被顾琰这么认真地凝视着, 步渝心里又有些犯痒，可事关柳长卿，他不敢胡搅蛮缠, 那是顾琰的底线。
“柳师叔原是昆云峰峰顶的一枚玉石。”
“玉……石？”顾琰感觉这一个时辰内，他已经承受了过去一百年才会承受的震惊。
昆云峰是当世第一高峰, 传闻从古至今只有真正飞升的修士才能一睹昆云峰峰顶的面貌。
千年前，天玄宗有大能在昆云峰渡劫, 引来天雷，将当时已经快要成精的玉石劈落至峰底。大能内心有愧, 后来将玉石带回天玄宗, 助其化作人形，随后收为弟子。
这些东西记载在天玄宗的卷宗室里，卷宗室连着藏书阁, 总共有一千零八十阶，如果不是步渝想要深究步婵的目的，想来也不会想到去翻那些东西。
“所以……那位大能前辈就是我的师祖？”顾琰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步渝颔首：“昆云峰玉石吸天地之精华, 若是能以其灵力, 哪怕是十分之一, 来填补这三界的裂缝, 灾难便可消除。”
几代步家人丧心病狂的努力并非徒劳，所以步婵才能以一人之力在天城苦撑这么久，甚至眼下只需要一股至纯的灵力就可以消除一切。
可惜命运弄人, 柳长卿早已不在人世，世上再无第二块昆云峰的玉石。
顾琰听得一愣一愣。
他从前是一点点都没有发现他家师父原来是块石头啊！
哦，不对，还真有可能是。
不然他怎么能对从自己身上搜出来的颜色小话本毫无兴趣呢？
连步渝一家都是邪教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这话是步渝说的，所以顾琰最后还是信了九成。
最后一成，除非他亲眼见到柳长卿。
步渝从顾琰满目“我信你”的小眼神里读出了那么一丢丢勉为其难。
他伸手掐掐顾琰的脸：“等见到柳师叔，你问他便是。”
顾琰震惊：“你也要复活师父？”
他的眼睛微微发亮。
步渝偷偷补了那么长时间的功课，连师父是块石头的事都被他挖出来了，说不定真得有什么复活之法呢？
步渝看着顾琰暗含期盼的眼神，动了动嘴唇。
他喜欢这种光芒，可事实上……
步婵极会察言观色，闻言接话道：“若真有别的法子，我也懒得用这石莲阵。”
石莲阵是血天盟，也就是步家族人在守护天城时开发出来的邪阵。施法人可以根据死者的生辰八字，按一定的规律做出算术，然后挑四名符合这种算术结果的生辰的修士，取他们的魂魄来复活死者。
步婵口气轻松，可顾琰目光一扫，却注意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微微颤抖。
顾琰佯装未见，勾了勾唇，“仙姬可真够偏心的，取弟弟就只取一片魂灵，轮到我就是一条命。”
“大人若是没了性命，我这傻弟弟必然是要跟着你一起去的。”步婵笑了笑。
步渝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看了步婵一眼。
步婵：“你说的能维护三界能量的法子是什么？”
步渝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用灵力将一旁的穗毛吸了过来。
咕噜——
穗毛脚底一滑，一嘴巴黏到了步渝的脖子上。
步渝面不改色，正要动手摘猫，一只手强行插了进来。
顾琰捏着穗毛后劲上的肥肉，把他半吊在空中，问步渝：“是不是要烤了他献给大地母亲？”
穗毛四爪乱挥，大声控诉：“小心眼！大醋精！”
别以为他不知道，不就是因为他不当心亲了下步渝的脖子么！
步渝对于顾琰的反应喜闻乐见，没替穗毛求情，甚至直接将穗毛脖子上挂着的灵石项链给摘了下来。大有要把它净身下锅的架势。
穗毛：“……” 不活了。
步渝掂了下手里的石头：“用这四块灵石，可以回到过去。”
众人惊讶地看着步渝。
回到过去……那也就意味着，可以见到柳长卿？
顾琰还没弄清状况，就感觉自己的心在鼓鼓乱跳。
步婵握紧双拳，头一次流露出一丝急躁：“此话当真？”
步渝点点头。
步封在步渝很小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本关于修道的秘籍，那上头加了封印，需要等到步渝的修为到一定境界才能打得开。
原本步渝对那东西很好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觉自家爹爹好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渐渐地，连带着步封送的那本东西，步渝也懒得去探究了。
直到他发现了血天盟的真相……
步渝避重就轻地说了些，可顾琰还是十分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你爹，还是挺在乎你的……”
虽然他在前不久才刚在心里骂过公公小时候不给他家相公吃饭。
但是身为步家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步封却拉着步婵对步渝守口如瓶，可见他并不想让自己这个儿子知道一族人可悲的真相。
甚至在后来，在一族人掳走步渝，想直接拉取他魂魄时，步封还率领仙门百家直接剿灭了血天盟，亲手杀掉了自己所有的族人。
或许他心里早有这个想法，但真正让他行动起来的，却是步渝……
“我翻开了那本秘籍，里面有记载回到过去的方法。”他说这话时，双手忍不住收紧，顾琰在他的指甲掐到手心之前，及时塞了两根自己的手指头进去。
步渝感觉到顾琰的小动作，力道忽然就放轻了。
他看了顾琰一眼，后者朝他露出笑容，乍眼看上去有点没心没肺。
别难过。
即使他一个字没说，步渝还是从那张脸上读出了这几个字。
如果他不那么犟，如果他能早点发现秘籍里的内容，或许步婵就不必为了复活柳长卿，做出那些事了……
只可惜，命运弄人。
步渝包裹住顾琰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步婵。
步婵现下还没自家弟弟敏感，在得知能回到过去之后，整个人就呆呆地杵在原地。
她死死地盯着步渝手上的那串灵石，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顾琰很理解她的心情。他看着步渝。
步渝将那串灵石放在地上，单手结了个印。
不一会儿，一扇灵力制成的门凭空乍现。
顾琰看着那扇门上的盈盈波纹，忍不住舔了下唇角，好像那是一块引人垂涎的大点心。
“进这门有什么限制吗？”
当然不管有没有他都是要去的。
步渝见他像只大野猫一样蠢蠢欲动，施法时脸上的那点严肃和冷意瞬间融化。
他看了眼还被顾琰悬空拎着的穗毛：“除了他，我们都可以去。”
穗毛：“……为什么？！” 他也想凑个热闹呀！
步渝：“你修为不够。”
虽然穗毛现在已经能变成巨型猫妖了，但只要他无法化作人型，强行挤进这时空隧道，就只有被挤压得粉身碎骨的份。
穗毛：“……”
真不活了。
顾琰： “别难过胖胖，我会给你带特产回来的。”
安慰得很不走心。
就在这时，步婵忽然道：“我也不去了。”
顾琰：“？？？”
步婵抬头看向石莲阵上悬浮的那具尸体，无奈地笑了笑：“布阵耗了我太多灵力，我没法过去。”
顾琰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步婵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想办法挤过去。
恩，不过这样理性的做法是值得称赞的。
他顺着步婵的目光看过去，尸体……暂且就不看了吧。
步渝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步婵看。
步婵忽然将一个信封递到顾琰面前：“替我交给长卿。”
什么时候写的信？！
顾琰拿过揣在怀里。
他想起自己以前也给步渝写过情书。
以后得拿出来让他感动感动。
天空依旧被满满黑云笼罩，狂风摧残着万物，那扇由灵力制成的门一晃一晃，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弟弟。” 步婵叫住即将要踏入门里的步渝，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蜷了一下，“一切小心。”
步渝恩了一下，没有回头。
倒是顾琰，直到进了门里，还一直不停地朝步婵的方向看。
那团如火的身影随着距离的拉远越来越小，最后被外头那片黑沉沉的天地吞没，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你姐姐……” 顾琰不知道为何有点难受，“当年为何要叛离天玄宗？”
步渝：“柳师叔的尸身不能放去不生塔，也不能留在天玄宗，我便让她保管。”
步婵原本行医就是云游四方，外人也很少打听这事，步渝便任由她去了。说是叛离，其实也没顾琰想的那么腥风血雨。
不过就算没有柳长卿这事，步婵身上背着步家人的使命，也终究是要离开的。
顾琰有些唏嘘：“你姐姐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
原非本意，却还是作了恶，杀了人。这么多年，以一人之力晃晃悠悠地守着这方天地。
她是步氏族人，即使修为高深，也终究不是神仙，她还是肉体凡胎，是一个有情有欲的寻常女子。
步渝沉沉地恩了一声。
顾琰收回目光，想看步渝，眼睛却忽然被他蒙住了。
“怎么了？”顾琰迷茫。
“光刺，小心伤了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琰的嘴角牵动了两下，忽然伸手揽住步渝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脖子里：“恩。”
要蒙就蒙吧，他要做个体贴的小娘子，不该看的就不看。
顾琰笑了笑，没闹也没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步渝放下了手。
顾琰盯着他看，脸上没什么变化，就是眼角有点红。
顾琰张了张嘴，琢磨着怎么开口，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师父你冤枉我！我真没偷看大美……没偷看少宗主洗澡！再抄我的纤纤玉指就要断了！”
这不要脸的声音和做派可真熟悉。
顾琰有些恍惚，目光越过步渝的肩膀，落到不远处那道清俊的身影上。
柳长卿手里卷着本书，忽然心有所感，他转过头，目光和顾琰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没完没完！还能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