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刃晃过眼前, 顾琰的眼睛本能地睁大，要还手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猛烈的罡风刮过他的面门, 就在刀刃要将他的脑袋一切为二之时，步渝忽然转了下手腕。
灵刃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瞬间往反方向飞去。
利刃入肉, 一声吃痛的尖叫猛然响起。
顾琰反应过来，见刚才还气定神闲站在那儿的步婵忽然躬下了身子。
她一手粉碎了插在自己腹侧的灵刃, 另一手紧紧地捂住伤口，用灵力给自己止血。从她痛苦的姿态来看, 刚刚那一下虽然只是擦到旁边，但应该伤得不轻。
步婵发出低喘声, 她慢慢抬起头, 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顾琰同样吃惊，他万万没想到步渝居然会突然做出这种反杀的动作。
惊喜慢慢浮上心头。
步婵能用出来控制步渝的法子一定不会是什么容易轻易破解的法子，以步渝变傻后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挣脱, 除非……
步渝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顾琰。
空气静谧了片刻。
是他……想得那样吗？
顾琰内心有点激动。
然而下一刻，步渝却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顾琰顿时脸色大变, 正要伸手去搂人, 步渝却用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五根手指头。
下唇连着下巴, 满是鲜红的血, 可想而知身体的主人受了多大的伤，可是步渝好像无知无觉，他就那么扬着唇角, 牵着顾琰的手一摇一晃：“保护你。”
笑得活像是个为了讨好媳妇的二傻子似的，脸上没有半点高冷威严可言。
他的眼神恢复了生气，但顾琰知道，他还是傻着。
步婵捂着伤口，脸上不见一丝痛色，就好像那伤可见骨的一剑并非落在她身上一样。
她盯着步渝，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复灵丸和转魂术双重下压，那不过是她为了动摇顾琰故意放出的幌子而已，但是她用来操控步渝的术，确实不是轻易能破解的。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步婵眯起眼盯着步渝。
屋内昏暗一片，外头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下，阴森泛白的光穿过窗棂罩在步渝身上，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厚重而决绝。
步婵失笑，她不顾伤口的撕扯，强行站直了身体：“不愧是步家人，够狠。”
顾琰正心如刀绞地为步渝擦下巴和嘴上的血，听到步婵的笑声，心里莫名渗得慌。
他一把抓住步渝的灵脉。
先前步渝刚变傻的时候，他曾经探过，但当时步渝体内的魂灵就好像一大块铜镜被砸得四分五裂，无从理清，让他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不同。步婵虽然拿步渝来威胁他，但确实在治病的时候没有动手脚，服下复灵丸的步渝，他的魂灵开始有迹可循。
顾琰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步渝那些四分五裂的魂灵碎片已经重新合到了一起，只是……
探出点名堂的顾琰脸色并没有好转。
缺了一块。
步渝的魂灵居然缺了一块？！
顾琰的脸色倏然变白。
步渝此刻的魂灵，就好像有人拿东西重新修补了铜镜，虽然别的地方都恢复如初，但修完之后却发现很重要的一个地方缺失了，而那块地方，因为原料丢失，无法填补。
也就是说，步渝的失去了一片魂灵。
顾琰看着步婵，眼神仿佛要吃人。
步婵知道他发现了，事到如今，她原本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他用转魂术替了你大大小小的伤，魂灵早就破损不堪，我只不过是顺手牵羊，拿走一块罢了。”
换句话说，步大宗主却掉的那一块魂魄就是被步婵拿走的。
那时步渝在地牢里虽然做好了和秦修那些东西一命换一命的觉悟，但终归想起顾琰，心里还是万般不舍。于是他堵上自己全部的修为，确保自己不会魂飞魄散。
其实若当时步婵不出现，他可能就是昏个一段日子，运气好以自己的潜意识修补身体，时间一长没准就恢复了。
可是提前料到一切的步婵却一早就候在了那里。凭她的修为，就算一命换一命也敌不过秦修那四人的防御，所以她一直在暗中等待步渝或者顾琰出手。
若是顾琰出手，必然丢了性命，这正中她的下怀。
若是步渝出手……
等到自家弟弟和那群人两败俱伤，她再一石二鸟，既能盗走秦修他们的尸体，还能……
顾琰听到这儿，哪里还能不明白步婵的意思，他冷笑道：“仙姬果然出手不凡。”
步婵似乎没有任何心理包袱，直到此刻还是那么气定神闲：“若非他为大人用了转魂术，魂灵变得脆弱不堪，我哪有那么容易得手？”
转魂术三个字好像是什么要人性命的毒药，顾琰一听到整张脸就会变得惨白。
早该想到的……
在步渝替自己挡下灵关阵的痛楚时，他就应该细究的……
或者更早，在步渝给自己下契约时他就该刨根究底的……
可是当时，自己满脑子都是自家师父的事。
如果早一点发现，也不会……
步婵仿佛还嫌刀子捅得不够深：“原本我挖走他一片魂灵，却以灵线加以缝补，他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不过刚才……他强行脱离了我的控制，将那些线都给挣断了。”
步渝并没有恢复正常，自然不存在自己用灵力挣脱步婵的控制。
为什么会有刚才那么一出……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无外乎就是顾琰的那些话本式劝说起了作用。
说实话，顾琰虽然说的时候是抱着希望的，但是也没指望能那么快就发挥作用。如果不是这人连心带血都装着他，意志坚定到连邪术都控制不了，又怎么可能……
“大人真是好福气。” 步婵眼睑微垂，一丝笑意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那一笑似乎和之前相比有哪里不同，但顾琰没捕捉到。
反倒是她的话，就好像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顾琰垂下头，嘴唇一颤一颤，想到步渝这一路为自己做的一切，忍不住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环。
他明白步婵的意思，魂灵缺失，靠几根灵线维持着的步渝只是傻了而已。可现在灵线断了，再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步渝对着顾琰的发旋，有些不满。
他用手强行抬起顾琰的下巴，却见眼前的人又挂满了泪水。
他想起两人之前滚农田时的场景。
怎么总是哭呢？
是不是自己对他还不够好呢？
是啊，他以前受过那么多苦呢。
无数跟顾琰有关的片段冲进步渝的脑中，傻了的步宗主感觉自己心里疼得要命，可惜眼下智商有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步婵这会儿回过气，手上唯一的筹码没了，倒也不急：“若是想要他的性命，大人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深深地看了眼顾琰，也不管自己的伤口，身形一晃，飞出了屋子。
顾琰原本要立马追上去，步渝却忽然冲上来捧住了他的脸颊，执拗地不让顾琰动。
等到把人的脑袋按稳当了，步渝才一脸认真地去舔顾琰眼下的泪水。
一下一下，傻了吧唧，就算再这么近的距离里也没舔稳当，反倒糊了顾琰一脸口水。
顾琰原本情绪爆炸，被那么一通乱舔，竟平静了不少。
他顶着张黏黏糊糊的脸，认真地听步渝说教：“要开心。”
那表情之认真严肃，仿佛他还是那个在天玄宗里主持大局的步大宗主。
顾琰很想拍着步渝的脑袋好好问问他，他步大宗主一言不合就拿命来开玩笑，又是让自己来杀他，又是替他顶这痛那伤，让他如何开心得起来。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先不说这人傻了，就算没傻又能怎么样，得知柳长卿真相的那一次，是他平生能对步渝用的最大的音量了，再凶，也凶不起来了。
当然，还是要装凶的，顾琰一板一眼道：“从今以后，你再为了我伤自己一次，就十天……不，十个月不准碰我！”
步渝歪了歪脑袋。
听不懂。
对，傻了。
顾琰迅速换了种表达方式：“就是，你要是再为了我弄伤自己……”
他一边说一把自己的两只爪子往身后藏：“就十个月不许吃糖葫芦！”
步渝的眼睛微微睁大，意识到问题很严重。
顿时有些怂了。
恩……吃不到糖葫芦就很痛苦了。
可是，看到这人受伤，也很痛苦呀。
步渝掰着顾琰的手指头，用傻了的大脑苦恼地思考着。
顾琰看着他这样子就有些心软，想松口，但却又狠狠地警告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让步。
外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而下。一道惊雷劈下，将顾琰的脑袋震了个清醒。
完了，一跟这人说话就很容易忘记正事。
魂灵缺了一块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虽然步渝身体底子好，但是能撑多久……一想起这事，顾琰整个人就变得分外焦灼。
反正路上有的是功夫让傻宗主想，现在还是先救他的命要紧。
顾琰拉着步渝的手，就要往外冲。
外头却先一步想起了中气十足的怒喊：“轩泽魔头！还不快出来受死！”
话的内容相当没涵养。
类似的声音还不止一个，有文雅有粗俗，俨然就是声音的主人们将紫辰阁给围住了。
步婵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有一点他觉得奇怪，以步婵的性子，要是恨自己，肯定会绞尽脑汁自己动手，怎么会……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门口被步婵施以暗示，匆匆赶来的众位修士却不是闹着玩的。
风雨来袭，乌云黑沉沉地下压，原本仙气缭绕的紫辰阁不知何时尽剩满满的冷意与阴森。
顾琰拉着步渝的手站在门前。
几十级台阶之下，衣色各异的修士们仿佛远道而来歼灭敌国的十万大军，堵住了两人所有的去路。
步渝眯起眼睛，身体快于脑子，正要往顾琰身前一横，就被顾琰狠狠地扯了回去。
他觉得有必要补充下刚才的警告：“以后有事不许挡在我前面。”
说着，颇具威胁意义地晃了晃自己的爪子，暗示步渝糖葫芦随时会飞走。
步渝眨巴了下眼睛，顾琰原以为他学乖了，不想白影晃过，步渝又猛然挡到了自己前头。
不可能！这威胁居然不管用了？！
顾琰正惊讶着，就感觉自己的腰被步渝一把搂住，一个不留神，人已经被迫转了个向。
面朝屋门和墙壁，背朝步渝和修士大军。
步渝在他背后站定，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背后了。”
顾琰：“……”
作者有话要说： 顾琰气得跺脚：你这还是站在我的前面！
步渝不解地歪歪脑袋： 可是你是背朝着我呀？
顾琰：……怎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步渝：-0-恩，又能吃糖葫芦，又能保护情哥哥，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