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牧沐嗅到了从他身边经过的牧泽身上的烟味。
他的目光随着牧泽而动，直到牧泽面无表情地坐到他对面，一言不发地端起碗吃饭，也仍旧没有离开。
食不言是牧泽给兄弟两个定下的规矩，虽然那个弟弟一直没有遵守过，但现在知道那个规矩的，也就只有在旁边待机的管家、保姆和他自己了。
牧泽察觉到牧沐的视线。
他抬眼看过去。
与他的弟弟不同，眼前的牧沐满脸都写着不安和担心。
那边父母计划着主动开个宴会，将秦煜城的存在公布出去。
“不必了。”秦煜城摇头拒绝，“我们明天就回Z市，工作忙。”
怀秋沉默片刻：“那今晚呢？今晚有一局。”
“……今晚？”秦煜城呆怔一瞬。
他是真没想到，今天上午才落地，还没跟自家孩子聊上几句，这对父母就开始像陀螺一样转起来了。
秦煜城顿了顿，委婉道：“你们上午才回来，不倒时差休息一下吗？”
牧明远摇摇头。
与牧泽不同，牧明远这一辈是独生子。
他按部就班如同仪器一般，在父亲的命令与密不透风的事业之中运转了三十年，遇到怀秋之后，才惊觉人原来还有那样的活法。
身为父亲，他的才能远不如年纪轻轻的牧泽。
牧泽还能从计划表中挤出属于自己的时间，而牧明远想要保证每天五小时睡眠，都得拼尽全力。
所以在发现牧泽拥有超出常人的才能后，牧明远那逃避的想法便迅速占据了心脏。
但这些软弱到近乎可耻的想法，他是无法将之宣之于口的。
牧明远没有说话。
秦煜城看着这对父母，弯起嘴角笑了笑，再一次拒绝：“不必了。”
秦煜城有些庆幸。
庆幸他从不曾对他们报以希望，也幸好他不在这个家庭中长大。
倒也不是责怪他们对于孩子不关注不重视。
毕竟从他们本人的角度出发，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确实没什么不对，只是秦煜城享受过更好的，就对这点浅淡的亲情丝毫不在意了。
他可不像他身边这个柔软过头的小笨比，察觉到一点点温情就像是平白得了一笔巨财一样浑身不自在。
“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今天我们得早睡。”
牧泽听到这话，眼光微动，没有移开与牧沐对视的目光，只是缓声道：“我没事。”
牧沐瞅瞅他，不吭声，默默扒了口饭。
阿宅一直记挂着明显情绪不高的牧泽，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安稳，第二天被秦煜城从床上刨出来离开牧家的时候，走路都打飘。
牧泽也上了车。
家里人来来往往，从来都是他接机送机。
秦煜城看着一上车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要睡过去的牧沐，无情地把人晃醒：“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上一次牧沐困成这样，还是在他老家跟另外两个智障儿童嗨了一个通宵。
“昨晚睡不着……”牧沐迷迷瞪瞪地嘀咕着，“跟男明星打了一晚上三国杀。”
秦煜城：“？”
行，回去就买凶暗鲨段瑜。
牧沐被秦煜城扶着肩，脑袋一点一点的，实在扛不住了，伸手抓住了秦煜城的手臂，抱住，闭着眼睛找了个合适又舒服的位置，直接昏迷。
牧泽抬眼，看了一眼愣住的秦煜城和紧贴着秦煜城睡过去的牧沐，慢吞吞地收回了视线。
秦煜城：“……”
秦先生感觉到脖颈处细软柔滑的发丝，认真思考片刻。
算了，还是不买凶鲨瑜了。
昨晚的男明星值得一束饱含感激的鲜花。
到达机场之后，牧沐仍旧东倒西歪，一副随时都能挂在哪里当场睡过去的架势。
牧泽把两人送到安检口。
秦煜城跟牧泽道别。
牧泽没有回答，他看着他亲弟弟拖着牧沐走向安检口，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
牧泽取出了身份证。
秦煜城晃晃牧沐：“醒醒，过安检了。”
牧沐睁开眼，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来过了安检。
秦煜城买的头等舱，安检通道人少速度快。
牧沐揉着眼睛，把行李箱拎上，抽空看了一眼后边：“你爸妈没来送吗？”
“嗯。”秦煜城点头，不在意地说道，“是说上午要去拜访几位长辈，来不及送了。”
“不过，他们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牧沐看着秦煜城从掏空了特产空空如也的背包里，摸出了一块小小的琥珀。
这块如同蜂蜜一般金黄透明的琥珀里包着一片薄而透明的叶片，脉络分明，散发着一股香气。
秦煜城把掌心里的琥珀交给牧沐：“这是他们这次上岛的意外收获，今早上他们走得早，你还没起来，他们托我转交。”
牧沐看看手心里的琥珀，呆怔片刻，抬头问秦煜城：“那你的呢？”
“什么我的？”
“你的生日礼物啊。”牧沐说道，“你生日应该是跟我同一天的吧？”
秦煜城没想到牧沐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他怔怔地看着牧沐，忍不住嘴角乱翘。
“是啊，我没有生日礼物。”秦煜城大声暗示。
牧沐低头看看掌心里的琥珀，把它塞给了秦煜城：“这个给你。”
秦煜城：“？”
秦先生凝固。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的是这个？
牧沐安慰他：“不要怪叔叔阿姨，他们好忙的。”
秦煜城闻言回过神来，他拉出行李箱拉杆，看看牧沐。
牧沐这句安慰发自内心，丝毫没察觉到这对父母的不对劲。
秦先生看着他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笨样子，把琥珀往盒子里一塞，扔进包里，抬手把牧沐的头发揉乱。
“是啊，他们好忙的。”他认下了牧沐的说法。
牧沐扒拉开他的手：“你是不是留几天比较好啊？跟你爸妈一起待几天。”
“不了。”秦煜城收回手，“我也很忙的。”
牧沐拉着轻巧的行李箱，跟在秦煜城后面进了头等舱候机室。
他坐下来，拿了瓶矿泉水，迟疑：“总觉得走得好急。”
“嗯。”秦煜城也拿了瓶水，在他旁边坐下，“关于这一点，你应该反省一下。”
牧沐：“？”
？？？
牧沐感觉背上一沉，反手一摸就是一口巨大的黑锅。
“现在事情算处理好了吗？”秦煜城暗示，“以前那个牧沐留下的事情。”
牧沐愣了一下，心里数了数他在意的一二三点。
牧沐在意的无非就是原主的感情债。
爱情、亲情。
至于友情……
牧沐拇指轻轻擦过手上的手机屏幕。
原主语音信箱的留言里，并没有什么关心他去向的留言。
阿宅将手机放进口袋，点了点头：“算解决了吧，然后呢？”
秦煜城：“？”
牧沐：“？”
秦煜城板起脸来：“你忘了？”
牧沐：“？”
又到了谜语环节了是吗？
阿宅跟着板起脸来，认真思考。
片刻，牧沐恍然：“啊，我想起来了，你23号要参展，所以急着回去？”
秦煜城紧绷着脸：“不是。”
牧沐盯着秦煜城，眼看着秦煜城的脸色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臭，才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牧沐并没有忘记他曾给秦煜城的承诺。
是他亲口说，如果秦煜城处理完这些事情，想法仍旧不变的话，他会好好考虑这份感情的。
他没忘。
当然不可能忘。
爱意是最不可辜负的东西。
牧沐见秦煜城悄悄把衣服拽回去，于是又伸手揪了一块布料，扯了扯。
秦煜城一动不动，看着像是在生闷气。
牧沐小声：“我想起来了。”
秦煜城转头：“哦？”
牧沐支吾一下：“……你、你低头。”
秦煜城微顿，努力抿抿唇，试图绷住生闷气的表情，但一对上牧沐晶亮的眼睛，顿时就没抿住，一下子笑起来。
秦煜城看着慢吞吞凑过来的牧沐，顺着他扯衣服的细微力道倾身。
呼吸与呼吸贴近。
温软的甜蜜还隔着一指的距离，气息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勾缠在了一起。
牧沐绞紧了秦煜城的衣角，紧张地垂下眼，眼睫颤抖着，脆弱得像刚破茧的蝴蝶。
就在此时，两人耳边倏然响起了冷淡的声音。
牧泽垂眼看着还差一点点就要亲上的两个弟弟，无情打断：“你们不是没在谈恋爱吗？”
牧沐吓得一抖，“哧溜”一下从沙发这头蹿到了那头，瞪大眼看着突然出现的大哥。
失去一个亲亲的秦煜城狠狠捶了一下沙发椅背，深吸口气，扭头看向牧泽：“你怎么在这？”
牧泽面无表情：“关心弟弟。”
秦煜城：“？”
你他妈就这么关心的？
秦煜城气死：“他不是你弟弟。”
牧泽无声地注视着秦煜城。
牧沐小小声对秦煜城说：“你是弟弟。”
秦煜城脑子一嗡。
忘了这茬了。
牧沐抱了个靠枕，坐沙发边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在沙发中间一个坐一个站的两兄弟，在牧泽和秦煜城对峙期间，一点点、一点点地缩起来，试图把自己藏进小小的靠枕后面。
我死了。
阿宅心如死灰。
怎么会这样呢？
好不容易试图谈一次恋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用亲亲来回答那个令人害羞的问题！
这两个事情叠加，本应该是双份的快乐！
但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亲亲未遂甚至还被大哥当场抓获！
不快乐。
超不快乐！
牧沐团成个球，周围的视线与光线都被滑落而下的长发遮挡住。
阿宅像一只寻觅到了完美沙地的鸵鸟，脑袋往里一扎，不动了。
长头发真好。
牧沐感动地想。
只要我躲起来，就没人能够看到我的尴尬！
秦煜城气得脑溢血。
妈的，亏他之前还觉得大哥不错！
放他娘的大狗屁！
此时有哥不如无！
“你关心完了吗？”秦煜城声音十分冷酷。
“没有。”大哥的声音比秦煜城还要冷酷一分。
秦煜城：“？”
牧泽：“我跟你们去一趟Z市。”
秦煜城：“？？？”
秦煜城无情：“不要。”
牧泽看亲弟弟一眼，不疾不徐地坐在了与他们背靠背的沙发上，掏出了电脑。
听到了一切的牧沐：“……”
天、天呢！
不愧是亲兄弟！
牧泽简直就是个秦煜城plus！
不管是神出鬼没这一方面，还是不看别人脸色这一方面！
牧沐悄悄抬起头，瞅一眼秦煜城。
秦煜城的表情恐怖得跟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有得一拼！
牧沐：“……”
好黑哦。
秦煜城察觉到了某人暗中观察的目光，一转头，与猫猫祟祟的牧沐对上了视线。
牧沐对他轻轻眨了眨眼。
秦煜城脸上的狂怒倏然散去。
他看了牧沐一会儿，伸手点了点嘴唇。
牧沐脸上滚烫，看了一眼后脑勺对着他们的牧泽，抱着靠枕，慢吞吞地往秦煜城那边一点点挪。
秦煜城看着像蜗牛一样缓缓靠近的牧沐，眼中笑意渐盛。
牧泽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看着慢慢凑到一起的两个脑袋，伸手合上电脑，转过头。
牧沐飞速举起怀里的抱枕扣在秦煜城脸上，涨红着脸，自己往后蹭了两个身位。
牧泽看着血压拉满的秦煜城，面无表情，慢声提醒：“登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