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辛苦啦!”

  今年的雪落得早,才进了十一月份没几天,就下了一场大雪。

  星期六早上起床,一拉开窗帘,袁媛就发现远近的房屋、树木上都覆了一层白白的雪,心里一阵欢喜。

  赶紧跑下楼去,推开客厅的门,深呼吸一口,只觉空气冷冽而清新。

  看看手表,六点半整。洗漱,开火,蒸了个鸡蛋羹,顺便热了几个昨晚新蒸的包子,赶紧上楼招呼俩孩子。

  入冬后,天亮得越来越晚。好在学校离家近,她不舍得孩子们早起,就给她们把六点半的闹钟调到六点四十五。

  林思杨觉得俩孩子起得晚,她一个人太紧张,建议她还是调回原来的时间。

  她不同意。

  人这一辈子,辛苦谋生的日子且长着呢。也就上幼儿园这几年还轻松,何必让她们起早贪黑的呢?

  再说俩孩子已经能自己穿衣起床,她只要帮她们洗脸梳头就行。

  林思杨无奈摇头,心里又很暖,暗想,等他尽快调回来就能一起照顾家了。

  袁媛带着孩子们下楼,把她们依次抱起来,爬在客厅窗口向外看。

  萧市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孩子们虽然年纪小,却也见过雪。然而,一见之下,还是高兴坏了。

  “哇!下雪啦!妈妈,下雪啦!”雨嫣拍着小手,一脸惊喜地欢呼道。

  雅琪也拍着小手道:“堆雪人!爸爸堆雪人!”往年冬天下了雪,只要林思杨在,都会给雅琪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小琪,嫣儿,咱们赶快洗脸刷牙,吃完饭就去上学。下了雪路上不好走,咱们早一点儿出发,好不好啊?等今天下午爸爸回来了,咱们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好不好啊?”

  袁媛一手一个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只觉越看越喜欢,这俩娃简直就是上天派给她的小天使。

  吃过饭,母女三人踩着厚厚的一层雪向学校走去。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走了没几步,雨嫣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

  袁媛和雅琪都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傻笑什么?”

  “妈妈,你听,像不像放屁啊?”雨嫣故意用小脚丫子在雪地上踩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放屁?咯咯咯……”

  袁媛还没说话,雅琪也笑起来,伸出小脚丫子在雪地上用力踩着。

  两个小女孩一模一样的衣着打扮,一个赛一个的粉嫩可爱,路过的行人忍不住都回头看上一眼。

  “双胞胎啊?”

  袁媛摇头:“小姐俩。”

  “看着差不多大呀,真可爱。”

  袁媛也不解释,只是一笑,算是接受夸奖,顺便表达谢意。

  林思杨今天回来得早,袁媛中午接上俩孩子回家时,他已经在厨房忙着做饭了。见她们回来,从厨房出来问:“路上不好走吧?”

  袁媛摇头:“没有结冰,不至于太难走,就算不小心摔一跤也摔不疼。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

  “工作调动的手续就快办理完了,顺利的话,下星期我就要到新单位报到去了。卫生院这一两天也就没正式给我安排工作。天气不好,我就早走了会儿。”林思杨说着,又一头钻进厨房。

  袁媛看看搁在凳子上的行李,问:“这么快就办完手续了?”

  “嗯,罗老师介绍的,那边也缺人手,事情就办得很顺。”

  林思杨调往的单位是萧市市中心医院。是他大学时期的一个教授帮忙调动的,说如今那里更需要人才。

  他一直在临床干,去年又才到医学院附属医院进修了半年,去了就是骨干。

  “那咱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啊。”吃饭时,袁媛对林思杨道。

  林思杨抬头看着她,亮亮的眸子里一尘不染:“罗老师说了,我去了好好工作,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袁媛不禁有些羞愧。看来这个时候的人思想还是挺纯洁的。

  她还想着要不要送罗老师一份大礼,或者直接封个红包呢。

  “不过,表达一下谢意总是应该的吧?”这回,袁媛可是真心实意想谢谢罗老师的。

  “人家又什么都不缺,不用客气了。”林思杨大大咧咧地道。

  袁媛白了他一眼:“人家有没有是人家的事,咱们只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礼多人不怪,知道不?”

  林思杨愁得快哭了:“那送人家什么合适?我可最不会干这种溜须拍马的事了!”

  “小同志,你这个心态有问题啊。明明是真诚地表达谢意,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了呢?你这思想可不行啊,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抹黑人民群众间朴实无华的感情呢?”袁媛故作语重心长道。

  林思杨说不过她,就不再吱声。

  他一向认为,只要双方属于不对等的关系,弱势一方给人家强势一方东西就是送礼。

  比如,以前他在卫生院给病人做了手术,有的病人家属就非要请他们上手术的工作人员去吃饭,或者送些当地土特产。他是概不接受的。

  对他这样的做法,其实好些同事背后都颇有微词。有说他故作清高的,有嫌他断了旁人财路的。

  还有酸他自己家境好,便体会不到别人日子艰辛的。不过,碍于他是附近地区外科公认的第一把刀,大家都不敢说什么,也就只敢在背后发发牢骚。

  对于这些,林思杨也偶有耳闻。甚至于连他这次工作调动有人在背地里偷着乐,他也很清楚。

  可是,他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自然不会轻易为人所影响。

  然而,面前这个是他的妻子。她替他照顾孩子,帮他料理家务,还忙里偷闲整天琢磨着多赚些钱让大家生活得更好一些。

  他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她当然是一心为他着想的。那么,她的意见,他自然是要参考甚至听取的。

  “你觉得送罗老师一点儿东西就是送礼吗?”袁媛问。

  林思杨认真想想,坦率地道:“如果我没有找他帮忙调工作,就不会这样觉得。”

  “也就是说,平常去看望一下老师,请老师吃顿饭,你是不排斥的,对吧?”袁媛循循善诱。

  她也不是那种擅长钻营之流,开始是觉得他们也不要当那种孤芳自赏、不容于世的人,随大流就好。等明白了世风尚清正,便只是纯粹想表达一下谢意。

  林思杨想想,点头。他去年在医学院附属医院进修完,就请在那里工作的几个老师,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吃了个饭,以感谢他们对他工作上的指导,也算毕业后的师生再聚。那时,他倒丝毫没有请客送礼的感觉。

  可要是让他独自一人……

  “他家孩子多大了?”

  林思杨愣了一下:“早工作啦。你想给人家孩子买零食吃啊?孙子都好像比咱们孩子大两岁呢。”

  袁媛忽然不说话了。她猛然间想到了个办法,既不刻意,又不见外,还能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真挚谢意。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一拍桌子,放在桌上的空碗筷被震得嗡嗡作响。林思杨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俩孩子也浑身一颤,瞪大眼睛看着她。

  “男孩女孩?”

  “啊?”林思杨莫名其妙,“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你就说男孩女孩?”

  “男孩……吧。”

  袁媛腾得站起来:“刷锅睡觉!”

  收拾完回了卧室,细细追问,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又是心头一热,唯身体力行不足以表达其谢意。

  除了正常上课,袁媛上午在学校还跟其他师生们一起清扫了积雪。

  她不是班主任,而是整个三年级三个班的数学老师。虽然没有专门的卫生区,但帮完这个班又帮那个班,把她累得够呛。

  林思杨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见她睡得正沉,就悄悄爬了起来。

  刚出门就听见对面房间有响动,推门一看,原来俩孩子已经醒了,正趴在窗口向外看呢。

  楼上三间卧室,他们夫妻住的主卧向阳。隔着一条一米多宽的走廊,是并排两间次卧,面积小,坐南朝北。

  在她们这个位置,看到的不是自家的小院,而是后面那条街道。

  “妈妈在睡觉。小琪嫣儿穿好衣服,戴上帽子,爸爸带你们去院子里堆雪人,好不好?”林思杨笑着,压低声音道。

  两个孩子马上翻身下地,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戴帽。

  等袁媛睡醒了一看,楼上只剩她一人了。下楼一看,也没人,就猜到八九分了。

  一推开客厅的门,果然见院子中间堆了个高度到她腰间的雪人,雪人嘴里还叼着一枝稍微枯萎了的月季花。

  袁媛不禁失笑,返身回屋,取出一条平时不常围的旧围巾,系在雪人脖子里。

  浑身透着阵阵寒意的雪人搭了条鲜艳的毛线围巾,似乎驱走了初冬的寒意。

  此时,林思杨从雪人后面探出个脑袋,冲着袁媛笑道:“老婆辛苦啦!”

  “傻样儿!”袁媛嘴里不屑,脸上却溢满了笑。

  “嫣儿小琪,妈妈每天忙着照顾你们,还要上班挣钱钱,辛不辛苦啊?”林思杨问站在他对面的俩孩子。

  早上已经停了的雪,这时又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院子里的雪因无人踩踏,除了他们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其余地方都洁白无瑕,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纯白地毯。

  雨嫣和雅琪手拉着手站在雪地里,纷纷而落的雪花落在了她们的绒线帽子上、大红色防寒服上。

  林思杨话音刚落,她们便齐声道:“辛苦!”

  “那嫣儿和小琪要和妈妈说什么呀?”

  接下来,小小的院子里便传出两个稚嫩清脆的童音:“我的好妈妈呀,下班回到家。劳累了一天,妈妈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