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是个矮冬瓜。

  作为一个矮冬瓜, 秦霁被高大的男人牵着,千里迢迢地来了宁州。

  秦霁在梦里下意识地知道,那个牵着自己的男人, 就是秦国的先帝, 也是他的父皇, 秦睿。

  他的父皇此来宁州是要和卫国的皇帝会盟,商讨两国大事, 宁州地处边境,秦霁便带着自己那个还是太子的儿子来到此地。

  秦睿带了个孩子来, 卫国的皇帝也带了个孩子来,秦霁第一眼见到那个孩子,还把他给当成了一个小姑娘。

  “我叫秦霁, 小姐姐你叫什么?”秦霁稚嫩的声音在梦里响起,显得有些虚幻空明。

  “我不是小姐姐。”那个被秦霁认错性别的孩子瘪着嘴,“我跟你一样是男孩子。”

  小小的秦霁礼仪已经学得很好,闻言他便给对方道了歉:“对不起,是我认错了。”

  对方抿了抿唇:“没关系,不过你下一次不能再认错我了。”

  小秦霁说好,又问对方的名字。

  那个小孩说:“我叫卫瑜, 瑕不掩瑜的瑜。”

  秦霁猛然从梦里醒来。

  他睁眼, 碰了碰额头上被柱子撞出来的包,是痛的。

  夜里漆黑一片, 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

  秦霁借着月色, 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坐在床边发着呆。

  他梦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小时候的卫瑜。

  就在宁州, 就在这座将军府里。

  他们相识于幼年, 还是个孩童时。

  这会是真的吗?还是说只是他的一场梦?

  究竟是深埋的记忆还是梦, 秦霁也不得而知,因为他现在已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正的秦霁,还是那个旁观了所有剧情,然后穿进了书里,改变了剧情走向的那只蝴蝶。

  秦霁抹了一把脸,睡是睡不着了,干脆披上了外袍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看着高悬于天空之上被群星环绕的明月。

  “陛下?”陈玄文今天自己亲自值夜,见秦霁没睡,便现了身。

  “陛下深夜怎么醒了?”陈玄文问道。

  秦霁没有回答陈玄文,反而问起了陈玄文问题来:“陈玄文,你是何时进入暗卫营的?”

  陈玄文:“回陛下的话,臣是十六岁时进的暗卫营,二十岁时成为了新的暗卫统领,至今已经有五年了。”

  秦霁暗忖,陈玄文如今是二十五岁,那对他穿进书之前的剧情应当都是了解的。

  “陈玄文,你觉得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秦霁问他。

  陈玄文思索了一下:“家父曾经评价过还是太子时的您,父亲说陛下不是天资聪颖那一类的人,却是一个善良认真的,是值得追随的好太子,让臣和阿武以后要好好地为陛下办事。”

  秦霁无声勾了下唇角:“可是朕让你的父亲失望了。”

  陈玄文沉默良久。

  “陛下有几年的确很不对劲儿,怎么说呢。”陈玄文在贫嘴时特能逼逼叨叨,此时却词穷,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

  秦霁:“你直说就是,朕不治你的罪。”

  陈玄文还是想了想,才组织出了一个词:“大约就是叛逆?”

  秦霁:“怎么个叛逆法?”

  陈玄文慢慢回想,还掰着手指头数:“就是不听胥大人授课了,不愿意读书,每天都只想吃喝玩乐,宫人们犯错了会下手打,不会轻轻揭过,骑射也不学了,连最喜欢的小马都给养在了马厩里不管不问。”

  其实还有很多,毕竟是荒唐了那么多年,只是陈玄文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陛下,您……”

  陈玄文心里冒出个骇人的想法,他想问,那些年胡作非为的人,真的是他眼前的这位陛下吗?

  秦霁轻声道:“朕回屋睡了,你也下去吧。”

  他转身,一步步走回屋内,吹灭了烛火,躺回了床上,却无半点睡意。

  秦霁越发觉得,或许自己本就是这个时代的秦霁,那个暴君才是穿越者。

  没有人会性情大变后无人提出异议,更何况他是皇帝,秦国那么多的大臣,个个精明,怎么会瞧不出来他们的皇帝变得不一样了?

  除非他的变化,本就是朝臣们所期待的。

  而且连日日在跟前伺候的高德也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就更加显得可疑。

  秦霁不觉得是他穿进书里后自动修正了逻辑,不然陈玄文该不记得“自己”性格的转变才是。

  用手臂挡着眼睛,秦霁越想越精神,心里却越来越疲惫。

  他会是真正的秦霁吗?如果他是真正的秦霁,是不是真的在小时候就见过卫瑜了?

  他和卫瑜之间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

  还有,暴君,或者说假秦霁,是不是占据了自己的身份和记忆,才故意那般折磨卫瑜的?

  他所处的,到底是书中世界,还是真实的世界?

  秦霁想得头疼不已。

  明月西斜,秦霁才慢慢地睡了过去,他又做了梦。

  梦里小小的自己和小小的卫瑜在双方父皇商讨国家大事期间在将军府里疯玩,卫瑜一个乖巧小孩,被他带着爬树下水,每次干干净净的衣裳穿着来,脏兮兮地穿着离开。

  秦霁在梦里看着被弄成小花猫的卫瑜,笑了起来。

  第二日秦霁难得的起晚了,实在是一直没睡着,不得不睡到大天光来补足自己的睡眠。

  醒来之后秦霁便叫了高德陪自己去将军府里继续逛,他决定尝试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够找回丢失的记忆。

  顺便,他也想问问高德,关于自己的一些情况。

  用过早膳之后,秦霁只带了高德,在将军府里转悠了起来。

  “高德,朕小时候来过这里,对吗?”秦霁走得热了,找了处凉亭坐下。

  高德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陛下?”

  “朕不仅来过这里,还在这里认识了卫瑜,是不是?”秦霁问他。

  高德声音哽咽:“陛下终于,想起来了吗?”

  秦霁摇头:“只是昨晚做梦时隐隐约约的记起来了一点,别的没有,高德,你瞒着朕很多事情,对吧?”

  高德捏着袖子,擦起了眼泪来:“奴婢还能等到今日,是奴婢的运气。”

  秦霁心道,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高德确实知晓很多旁人不知晓的秘密。

  “高德,说给朕听听吧。”秦霁道。

  高德赶紧抹了抹眼泪:“事情也许得从,七年前说起了。”

  七年前的秦霁,才十三四岁,是个青少年。

  那时秦霁的母后,也就是先皇后病逝,秦霁难过至极,竟然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且这一晕过去,就再也没能醒得过来。

  秦睿急得不行,刚失去了妻子,要是再失去儿子,对于这位帝王来说,会是毕生最大的打击,所以他命令宫中的太医们轮番值守在秦霁的身边,一定要想办法治好秦霁,同时在民间找大夫,只求让秦霁醒过来。

  “陛下那时整整昏迷了半个月,先帝都要愁疯了,就在此时,一个民间术士揭了皇榜进宫,说是可以将陛下给唤醒。”

  对于一个很有可能会失去孩子的父亲来说,只要能让秦霁醒过来,秦睿什么法子都愿意尝试。

  那个术士给秦霁办了一场招魂的法事,他说秦霁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是魂魄离了肉.体,只要把魂魄给找回来,自然而然就会苏醒。

  法事过后没多久,秦霁的确醒了。

  “只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醒过来的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秦霁自己说出了法事之后发生的事情。

  高德苦笑:“确是如此。”

  他本是伺候先皇后的,也算是看着秦霁长大的,比先帝陪伴秦霁的时间都还要长,因此醒来的那个人不是秦霁,他很清楚。

  那只是一个占了他家陛下身体的冒牌货。

  秦睿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火速叫人去把术士给抓了回来,要术士将真正的太子给换回来,不能让一个冒牌货顶替了他的孩子。

  “谁料那个术士学艺不精,只能做到把魂魄给找回来,至于找回来的是不是本人,他也不敢保证。”高德恶狠狠地道,“当年先帝没有将他拖出去乱刀砍死真是便宜了他!”

  太子的身体里,住进了别的人,这种事情是隐秘,不是谁都可以知道的,所以秦睿赐死了那个术士,同时在明面上也不动声色。

  秦睿就这么等着,一等就等到了自己驾崩,也没有能等到自己的孩子回家。

  而假秦霁,不学无术,殴打老师,欺凌宫人,秦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是一想到这是他儿子的身体,要是杀死了这个假的,真的回来也没了归依之处,便一直忍受着假秦霁为非作歹。

  秦霁捂住了心口,他感到了丝丝缕缕的疼。

  为秦睿。

  “父皇一直坚信我可以回来,所以就没有处置假的那个我。”秦霁垂着眼睫,掩着自己的难受,“那要是假的那个,葬送了秦国江山呢?”

  他的父皇能够一手拉起那么多的贤臣,肯定不是该在这种情况下心慈手软的人。

  高德长叹:“先帝确实留下了遗旨,圣旨交给了丞相大人。”

  秦霁攥紧了手指,分散着自己的难过:“父皇留下的遗旨里,写了什么内容?”

  “若陛下在二十岁时还未回来,便秘密处决假的那个,立诚王爷之孙,秦昭为新皇,胥子业为帝师,和丞相等大臣,共同佐政。”

  秦霁笑着流出了眼泪,幸好,父皇没有为了他,葬送秦国。

  “你看,秦昭这孩子,注定了就是要当皇帝的。”秦霁抹了抹眼泪,“身负重担啊!”

  秦霁脸上笑着,眼泪却糊住了眼眶,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景象。

  他就是秦霁,他一定是秦霁。

  他看的那本小说,或许只是在提醒他,该回去了,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

  那卫瑜呢?

  秦霁忽然意识到,暴君于卫瑜而言,本该是故人。

  卫瑜孤身一人来到秦国时,是否也期待过被自己儿时的玩伴善待?

  然而迎接卫瑜的,是暴君的折磨。

  如果他没有回来,卫瑜是不是就真的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年纪轻轻,因病去世?

  一想到这里,秦霁便心疼得更厉害。

  “高德。”秦霁哑声道,“给朕找双鱼玉佩,就算是把将军府给掘地三尺,也要把双鱼玉佩给朕找出来。”

  “那是卫瑜,送给我的啊……”

  若是他没有被冒牌货顶替,他父皇或许不会那么早驾崩,他或许也不会和卫瑜以那么尴尬的场面重逢。

  ……

  卫瑜在驿馆,接了卫国武安侯的拜帖。

  武安侯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是个当爷爷的人,也是卫国三朝元老,在朝中地位极高。

  卫瑜曾经也对武安侯十分尊敬,只是如今武安侯来访,他连起身迎一迎都懒得,抱着白鹭给他捉来的一只小花猫摸着。

  “老臣见过殿下。”武安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卫瑜敷衍道:“当不起武安侯大礼,还是快起来吧。”

  武安侯自然也能感觉到卫瑜对自己的冷淡,只是如今他不得不到卫瑜的面前来。

  卫国,当初选错了王,而今,他们想要纠正这个错误。

  “殿下,老臣同殿下有要事相商,还请殿下屏退左右。”武安侯瞥了一眼扮作婢女的白鹭,只觉得这个婢女很是没有眼力见。

  “不了。”卫瑜淡淡地说道,“我怕我的护卫出去了,我死在这里。”

  武安侯神色一变:“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老臣对殿下心怀不轨?”

  卫瑜继续给小花猫梳毛,头都不抬:“这是武安侯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武安侯敛了脾气,重新变得恭敬:“既然是殿下的护卫,那便不用避嫌。”

  卫瑜梳毛的手顿了顿,心说,你才是嫌。

  “武安侯有事就说,我不喜欢跟人拐弯抹角。”卫瑜给小花猫梳好了毛,抱起来看了看,很满意自己梳毛的技术。

  “老臣此次前来,是想请殿下,为了卫国考虑,称帝登基。”武安侯当真直说了。

  卫瑜诧异地看向武安侯:“武安侯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造反,你是想拉着你全家为你一人陪葬?”

  武安侯:“殿下,身为卫国皇族,这皇位您本就有资格坐上去!”

  突然高昂的声音吓了小花猫一跳,从卫瑜的怀里跳了出去。

  卫瑜不满地闭了下眼,他又不是聋了听不见,这么大声是要吓死他?

  “武安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为人臣,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卫瑜冷冷道。

  武安侯辩解道:“可是论身份,本就是殿下该坐在这个皇位上!”

  卫瑜困惑不已:“武安侯当真是老糊涂了,我是嫡次子,卫琼是嫡长子,论长幼秩序,怎么都该是卫琼在我前面吧?”

  武安侯心一横,将当年的密辛都交代了出来:“陛下和长公主都并非先皇后亲生,先皇后只有殿下一个孩子。”

  卫瑜极缓慢地眨了下眼:“你……说什么?”

  武安侯大概是太想将卫琼从那个位置上给拉下来了,所以将前因后果都给说明了。

  先帝一个皇后,没有别的妃嫔,六宫空置。

  而先皇后,也就是卫瑜的母后迟迟没有怀上皇嗣,这让卫国的大臣们非常不满。

  没有皇子,将来江山要由谁来继承?

  先帝也不满群臣成日里拿皇后无子来说事,可他又没有办法,除了生闷气喝点闷酒,总不能把催着他纳妃的大臣都给推出去砍头。

  而事情就坏在了喝酒上。

  “先帝醉酒后临幸了一个宫女,而这个宫女又极其好运地怀上了皇嗣。”武安侯说。

  但是先帝并不愿意让这个宫女成为自己的妃子,除了安置在一处宫殿养胎,遣了人去伺候,又吩咐了太医照料之外什么都没有给她。

  先帝愧对先皇后,也不想自己的长子是从一个宫女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于是在宫女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之后,先帝把这一对龙凤胎抱给了皇后抚养,记在了皇后的名下,成为了嫡长子和嫡长女。

  这对龙凤胎,一个叫卫琼,一个叫卫无瑕。

  而卫琼和卫无瑕的亲生娘亲,那个被酒醉的帝王宠幸后不仅没有得到荣华富贵,还在生下了两个孩子之后就用一条白绫给勒死了。

  “先帝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大皇子和大公主的出身,在所有人的嘴里,他们都是皇后所生,敢违逆者,诛九族。”武安侯说。

  卫瑜讥笑:“我猜,卫琼和卫无瑕还是知道了,对吗?”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卫琼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一个虚假的皇嫡长子,一个真实的皇嫡长子,只要卫琼的身份被拆穿,卫国的皇位,第一顺位就该顺到他卫瑜的头上。

  武安侯脸色涨红,的确,卫琼和卫无瑕都知道这件事。

  关于这件事,从始至终被瞒着的,只有卫瑜。

  “殿下,只要我们这些知道当年事的老臣曝光真相,您就能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为了卫国,请殿下三思!”武安侯跪下,痛哭流涕,那才叫一个真情实感。

  “我拒绝。”卫瑜冷漠道。

  武安侯难以相信地抬起头:“为何?”

  “你们那么多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却还是选择了拥护卫琼当皇帝,现在又何必来拥护我呢?”

  卫瑜别过头去,不想见这肮脏东西。

  “殿下明察,老臣们都是为了卫国的稳固啊!”

  “为了卫国的稳固?”卫瑜嘲讽道,“武安侯说这话时,当真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就算是为了卫国,那就不能在卫琼故意针对他时稍加劝谏吗?就不能在战败后不将他送去秦国当质子吗?就不能在他只身赴秦时,让他收拾了行李再去吗?就不能想办法帮他打点一下,让他过得轻松一些吗?

  “你们为的不是卫国,而是自己。”

  当这些人发现卫琼不符合他们对于皇帝的期待,就想将他给推上去,要是他也不能让这些人满意,又该把谁给换上去?

  卫琼确实不是个好皇帝,他太胆小了,他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卫瑜这个弟弟有朝一日会取代他成为卫国的统治者。

  同时,卫瑜觉得自己一向敬重的父皇,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若是真的对他母后情深不寿,那么就不会舍不下那个宫女生的孩子,抱给他母后抚养。

  卫瑜为自己的母后感到委屈,承受着群臣非议不说,还要养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一养就是两个,并且保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死都不曾透露过。

  如果父皇真的是对母后情根深种,又为何要让母后承受这些?

  卫瑜忍不住拿自己父皇去和秦霁对比,他发现秦霁完胜。

  秦霁在尚未对自己表明心意时,就已经为秦国找好了皇位的继承人,只要他答应秦霁和他在一起,继承人将永远不会成为困扰他的问题。

  “殿下,您难道真的忍心看着卫国被葬送不成?”武安侯不理解,卫瑜怎么能对皇位无动于衷?

  “我若去争那皇位,日后史书上我就是个杀兄篡位的奸人,我不替你们背着骂名。”卫瑜扬声,“白鹭,送客!”

  白鹭默默地走上前,作出请的姿势:“武安侯,请。”

  武安侯愤愤离去。

  卫瑜觉得很没意思,他似乎生下来就是被人用来算计的,卫琼和卫无瑕知道他们的身世,所以便想着送他去死,卫国的这些个重臣也知道他的身世,所以便想着用他来改朝换代。

  他想念猎场的风,想念玲珑塔上放的灯,想念大雁风筝和三春糕。

  想念秦霁。

  卫瑜将脸埋进手心里,平复着自己纷乱的心情。

  白鹭送走了武安侯回来,见卫瑜难过,便提议道:“殿下,奴婢今天夜里去把这个武安侯给打一顿如何?奴婢给他套麻袋,肯定不让他看见是奴婢打的。”

  卫瑜被白鹭给逗笑了。

  “别想这些有的别的,去把郑守叫来,让他陪我进宫一趟。”卫瑜决定,就在今天和卫琼掰扯清楚,然后回秦国去。

  刚才武安侯有一点说得不错,以卫琼的心性,葬送卫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个插手卫国事务的人,不该是他,况且现在的卫国矛盾不少,谁现在出头谁倒霉。

  他可以慢慢等,等到卫国再也耗不起,再将卫国收入囊中。

  作为卫国的皇子,他出手自然不方便,可若是二十年之后呢?

  以卫国的体量,不至于二十年都撑不过去,而在二十年之后,秦国大可以换秦昭当皇帝。

  他会亲自教秦昭,然后等着秦昭把卫国送到他的面前。

  骂名不该由他来背负,也不能由秦霁来背负,而秦昭动手,就不会有历史上的争议。

  他又不是秦昭的亲生父亲,秦昭一统卫国又有何妨?

  难道他和秦霁,还有秦国那么多忠臣,还培养不出来一个天下霸主?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跟卫琼一刀两断,回秦国去。

  卫瑜进了宫,和卫琼见面。

  自从卫瑜回来,卫琼的精神便一直不大好,许是日日都在想着卫瑜什么时候会将自己取而代之,坐上龙椅,没准上朝时隔着冕旒的缀珠,看着下方的朝臣们,总是在想到底是对自己是忠心的,谁对自己是不忠心的。

  忧虑加身,难掩疲态。

  而被秦霁养得很好的卫瑜却是面色红润,一派生机之象。

  “你不是不愿意进宫?今天又进宫来做什么?”卫琼都懒得做表面功夫款待卫瑜,不赐座也不上茶水。

  卫瑜自行坐下,姿态怡然:“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看了看卫琼,卫琼点了下头,便都退了出去。

  “说吧,来见我有何事?”卫琼也不愿意见卫瑜,语气里满满的不欢迎。

  卫瑜也不想和卫琼废话,直接道:“就因为你不是我母后亲生的,所以你就针对我,希望我死掉,免得同你竞争这皇位?”

  卫琼可以说是丝毫不意外,卫瑜回来了,一定会有人找上卫瑜,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他。

  不过都无所谓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根基远比卫瑜要深厚,况且他了解卫国的这帮子大臣,个个都是利益至上的主,不会对卫瑜忠心耿耿的。

  卫瑜想要跟自己争,这些人是靠不住的,只能靠秦霁。

  秦霁……

  卫琼低头,掩去眼底的恨意:“真正的秦霁,回来了,对吧?”

  卫瑜心脏狠狠一跳,在卫琼说这话后,他立马想到了秦霁与前世暴君的不同。

  “你说呢?”卫瑜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不动声色。

  卫琼疯笑起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忽然扫去桌上的笔墨纸砚,站了起来,面色狰狞,指着卫瑜:“要不是真正的秦霁回来了,你就该死在秦国,哪里还能好好地在这里坐着跟朕说话!”

  卫瑜冷眼相看:“你和假的秦霁很熟。”

  所以,他被送到秦国为质,也是卫琼故意策划的,和假秦霁一起。

  卫琼是怎么认识的假秦霁?又和假秦霁达成了什么交易?

  “卫瑜啊卫瑜,你想知道答案吗?”卫琼像是疯了,面目扭曲,“你要是知道了这一切的答案,会一辈子愧对秦霁,你将一生都在愧疚中度过,你还想知道吗?”

  卫琼很清楚,卫瑜一定会要答案,他就是要卫瑜这一生都在愧疚中活着,只要见到秦霁,他就会想到秦霁是因为他才被一个冒牌货给顶替了。

  “七年前,父皇带你前往边境和秦国皇帝商讨国家要事,你在那时认识了秦霁,还把从小佩戴的双鱼玉佩送给了秦霁当礼物,你还记得吧?”

  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卫瑜花了些时间才回想起来。

  他的确被父皇带去过边境,也确确实实认识了一个同龄的男孩。

  那个和自己同龄的男孩,是秦霁?

  “你从小就受人喜爱,所以我断定,你一定会和秦霁玩到一起,便故意借别人的手送了你那块双鱼玉佩,你很喜欢那块玉佩,必定会日日佩戴,而对朋友,你又一向舍得,因此,假秦霁就这么被你亲手送到了真秦霁的身边,并且找准了时机,将真秦霁取代。”

  卫瑜握紧了拳:“你那个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假的秦霁?”

  而且假秦霁不是人,否则怎么能依附于玉佩上被他送给秦霁?

  “没错,就连我不是皇后所出也是假秦霁告诉我的,我当时不信,他却指引我见了一些人,还真叫我给发现了这个秘密。”卫琼的眼神几乎带着一种痴,“我那时年纪也不大,假秦霁于我而言,就像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他给了我真相。”

  “你们之间的交易从他对你的指引开始,你帮他成为秦霁,而他帮你杀了我。”卫瑜没想到卫琼对自己的楠峰恨意,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

  卫琼之前倒是一直忍得住,没漏什么破绽。

  他前一世并未在卫琼身上看见半点如今的疯癫,想来也和秦霁有关。

  上一世假秦霁用秦霁的身份对他肆意施为,折磨得他苦不堪言,而这一世真正的秦霁回来了,假秦霁不知所踪,卫琼这是慌了,于是便露出了马脚。

  “你很害怕秦霁?”卫瑜轻笑了一下,“你是怕秦霁挥兵夺了你的江山?”

  卫琼神色大变,闭口不言。

  他的确怕。

  准确地说,他怕的是秦霁和卫瑜两个人。

  在假秦霁帮助自己得知了自己并非皇后所出,生母在生下他和卫无瑕之后就已经被一条白绫给勒死的真相之后,卫琼对假秦霁奉若神明。

  假秦霁说,要是不将秦霁和卫瑜给料理掉,日后秦国皇帝是秦霁,卫国皇帝是卫瑜,这两人之间有儿时的友谊,也有长大之后相同的志向,各自当上皇帝之后一拍即合,迁都边境,开启双王治世的华丽篇章。

  卫琼被假秦霁三言两语就引得对卫瑜十分忌惮,或者说他从来都对卫瑜很忌惮,只是假秦霁点明了他的心思。

  不管是什么样的经过,最终有了一场惊天的算计。

  换掉秦霁,杀死卫瑜,篡改本该天下太平的历史走向。

  “卫瑜,你要永远记住,是你害了秦霁,你敢让他知道是你害了他吗?他知道之后还会对你那么好吗?他会不会无比怨恨你呢?”

  卫琼是真的疯了,他不好过也不打算让卫瑜好过。

  “你敢心怀愧疚出现在秦霁的面前吗?”

  卫瑜歪了歪头,露出一点困惑:“我为何不敢?”

  卫琼的疯意凝固在了脸上。

  “你怎么敢?是你害得他被一个冒牌货顶替,是你害的!”卫琼又疯了起来。

  卫瑜没有给卫琼作任何解释的必要,更何况,让这句话永远困扰着卫琼,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种折磨。

  他为什么敢?

  自然是因为他爱秦霁,秦霁也爱他。

  以秦霁对他的爱重之心,就算是得知了缘由,也不会怪他,只会心疼他。

  卫瑜瞥了卫琼一眼,心里发笑。

  卫琼亲手作死了亲友兄弟之爱,又怎么会懂得,被偏爱的人可以有多么恣意。

  只不过,卫琼的这副嘴脸,看着实在是令人生厌。

  卫瑜起身,走向了卫琼。

  卫琼惊恐:“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杀了朕?”

  卫瑜:“我不会杀你,给自己安一个弑兄的罪名。”

  在卫琼反应不及之时,卫瑜从发髻上拔下了今日束发用的木簪,一手握着木簪头一手握着木簪身,用力拉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小剑。

  卫瑜用这把小剑,干脆利落地划破了卫琼的脸,一道伤口从卫琼右边的眉头斜着贯穿到左边的脸颊。

  “卫琼,你以后只要照镜子,就能看见你这张丑陋的脸,看着自己的脸时,你也别忘了想想自己长了一颗多么丑恶的心。”

  卫瑜将小剑收回,插回发间。

  “我会不会愧疚终生你是看不见了,可是你,却一定会痛苦地过完这一生。”

  “来人!来人!”卫琼捂着脸大喊,“将这个逆贼给朕抓起来!”

  殿外的侍卫听见了卫琼的呼喊,带着刀剑涌进了殿内。

  卫瑜转身,任凭雪白的刀光剑影落在他的身上。

  “卫琼,你以为我进宫,真的丝毫没有做准备?”

  话音落下,郑守不太正经地也跟了进来,他一直在外面等候卫瑜。

  “卫皇陛下,您是想和秦国再次开战?”郑守笑着将卫瑜挡在身后,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卫琼,“这不好吧?”

  啧啧啧,看起来有点惨啊,脸上怎么还被划了一刀?

  “卫瑜乃是卫国皇子,朕要如何处置是朕的自由,轮不到你们秦国插手!”卫琼呵斥道。

  郑守吊儿郎当地行了个礼:“卫皇陛下想来应是知晓我秦国在边境陈兵十万的事情吧?带兵的大将正是外臣的父亲,镇国公郑禄,所以啊,外臣不骗陛下。”

  卫琼眸光里都冒着杀气:“怎么?难道你想说这十万人的军队是为着他卫瑜设的?”卫琼怒指卫瑜。

  郑守:“陛下英明。”

  卫琼:“为了一个外国质子陈兵边境,秦霁他怎么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秦国的大臣们怎么会同意秦霁如此胡来?

  郑守:“卫皇陛下有一点错了。”

  卫琼不解。

  郑守躬身面向卫瑜:“卫瑜殿下乃秦国准皇后,陛下有旨,皇后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都要找卫国问罪。”

  卫琼双目圆睁,连着刚才涌进殿内的侍卫们也一脸不可置信。

  “伤秦国皇后,那就是对秦国宣战。”郑守挺直了腰板,十分不恭敬地看向卫琼,“卫国要是非要和秦国开战,秦国奉陪到底。”

  说着,郑守笑了一下:“只要战争打响,卫国的瞿州立马就会变成秦国的瞿州,不信的话,卫国大可以试一试。”

  卫琼跌坐回了椅子上,嘴里还念叨着:“这怎么可能?”

  卫瑜:“我不是来送死的,自然准备充分。”

  卫琼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你是个男人,秦霁怎么敢娶一个男人当秦国的皇后?秦国的大臣们定然会反对……”

  郑守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卫皇陛下此言差矣,您看,臣不就没有反对?”

  这句话不可不谓扎心,卫琼听得险些吐出来一口老血。

  “卫琼,我明日就会启程回秦国,若无意外,至少二十年内不会再踏入卫国一步,所以你我兄弟,这应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卫瑜淡淡说道。

  卫琼费力地抬了下手,又坠落下去:“所以,你想说什么?”

  卫瑜:“我只是想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的母后从未对不起卫琼和卫无瑕,养在自己膝下从来是视若己出,可假秦霁只是用一个真相,就让卫琼来母后的寝宫就此荒废,连多打扫都不愿意,想来对母后是没有半点眷念。

  更何况睡了卫琼生母的人是父皇,不给名分直接在生下孩子之后将人赐死的人也是父皇,卫琼为什么从不怨恨父皇?

  想来是不敢吧,怨恨父皇,父皇就会将卫琼从嫡出的皇长子变成庶出的皇长子,也许直接贬为庶民也不一定。

  卫琼不敢挑衅父皇的威严,就拿一个温婉的女人出气。

  “郑守,我们走。”卫瑜懒得再见卫琼,冷漠离去。

  不知为什么,卫琼在母后膝下养大,也没有学到母后的性子,可能是继承了父皇更多吧。

  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他是时候回去了。

  再不回去,秦霁又要入梦来催他。

  “郑守,我们明日一早就回秦国,让大家收拾好行李。”卫瑜吩咐道。

  “是,臣回去就办。”郑守领命。

  卫瑜仰头,望着没有一丝云的澄澈蓝天,也不知秦霁那里的天空是不是这样的。

  秦霁根本就无暇关注蓝天白云,他亲自带着人在将军府里翻找,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双鱼玉佩。

  双鱼玉佩被埋在了泥土里,脏得不行,而且被人踩踏过,两条小鱼已经裂开,从一块玉佩变成了两块玉佩。

  秦霁捧着已经裂掉的双鱼玉佩,打了清水,拿着刷子自己一点一点地刷着玉佩上的泥垢。

  清洗玉佩时,丢掉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地往秦霁的脑子里钻。

  他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只是这一次不是依靠做梦。

  他想起来了自己和卫瑜曾经在这座将军府里嬉闹,也想起了卫瑜将双鱼玉佩送给自己的情形,还有他是怎么跟父皇哭着闹着,非要娶卫瑜当媳妇的情景。

  “霁儿,男子和男子是不能成婚的。”父皇把小小的秦霁抱在怀里,温声对他说。

  小秦霁却非要闹:“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娶卫瑜给我当媳妇儿!”

  秦睿笑个不停:“就这么喜欢卫瑜呀?”

  小秦霁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是啊,他就是这么喜欢卫瑜。

  幼年时不知何为爱情,所以对卫瑜只是出于玩伴之情。

  如今却是知自己心意,怎么看都写着卫瑜。

  洗干净了玉佩,秦霁把玉佩拿起来,对着阳光。

  “父皇,我真的很喜欢卫瑜,您会祝福我们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秦睿爹咪:我儿子从小就会拱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