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九,微雨,无风。

  聂玄遣左右金吾卫开路,左奉宸卫护卫,前往惠陵祭拜先皇后。

  宁行止一早就起来收拾妥当,候在紫宸殿正殿门口,恭候聂玄圣驾,卫翀也同宁行止一道等在门口,他似笑非笑看着宁行止,轻声道:“宁将军也去吗?”

  宁行止皱眉。

  聂玄安排左奉宸卫护卫,他作为左奉宸卫的将军,怎么会不去?

  便在这时,聂玄已换好衮冕走了出来。

  看到等在门口的宁行止,聂玄步子微顿,他看着前方,淡淡道:“你不必去了。”

  “陛下?”宁行止有些着急。

  如今左奉宸卫内部已是一团糟,季修他们尚且稚嫩,未曾经历过什么事情,路上平安还好,万一路上出什么事,他们应付不来该如何是好?

  聂玄看向宁行止,眼神冷漠,之前几分温存,全因先皇后忌日的到来变得荡然无存。

  聂玄凑到宁行止耳边:“宁行止,是你害的我与母后未能再见最后一面的,你有什么资格去看母后?又有什么资格随朕同去?”

  宁行止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未能见先皇后最后一面,是聂玄此生的遗憾,亦是宁行止和聂玄之间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

  “韩琮。”聂玄喊来韩琮,他侧目看向宁行止,“把人给朕看好了,今日不许他出宫。”

  说罢,聂玄便带着卫翀离开了。

  宁行止往前追了一步,韩琮立刻拿刀挡在宁行止前面:“宁将军,还是不要让我为难呐。”

  宁行止冷冷看了韩琮一眼,无奈退了回来。

  这一天宁行止都坐立难安,不住的在紫宸殿前踱着步子。

  王小顺跟在宁行止身边,宽慰宁行止:“陛下洪福齐天,一定没事,公子别着急。”

  宁行止勉强笑了一下,可这心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

  夕阳西沉,天渐渐暗下,聂玄丝毫回来的迹象都没有。

  宁行止又想去找,再次被韩琮拦下。

  韩琮皱眉道:“宁将军这是执意要抗旨吗?”

  宁行止看向韩琮:“你明知左奉宸卫现在是个什么境况。”

  韩琮道:“宁将军这是在质疑陛下?”

  宁行止咬牙瞪着韩琮,可韩琮的话,他一句都无法辩驳。

  王小顺在一旁急得直拉宁行止,见宁行止和韩琮间的火气终于偃旗息鼓,这才小声道:“公子,从宫里到惠陵,快马需一日,陛下仪仗重,来回怎么也得两日。”

  宁行止愣了下,他以往都是孤身一人快马去的,竟忘了这茬了。

  “是我着急了。”宁行止勉强扯了下嘴角,心里却始终不安。

  一夜未睡,宁行止一直等在紫宸殿前,终于在午后看到了聂玄的仪仗。

  他刚要迎上去,就见随行的卫兵身上脸上俱是伤,未曾见过这些阵仗的年轻卫兵俱是一脸张皇。

  宁行止瞬间白了脸色,他急急冲上去,因为太过紧张,最后几节台阶,几乎是滚下去的。

  宁行止赶到前面,就见王福喜扶着面无血色的聂玄从马车出来。

  宁行止想要靠近去帮忙,可一群人围在聂玄身边,宁行止离聂玄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聂玄被簇拥着进了正殿。

  正殿的大门被关起,没一会儿便有御医匆匆赶来。

  宁行止守在门外,满眼都是聂玄被鲜血染红的大氅。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殿的门再次打开,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宁行止看得手脚发软,他想要进去看看聂玄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门口不认识的卫兵死死守着不许人去看。

  终于,正殿的大门打开,御医们从里面出来,只是一个个眉头紧锁,面色难看。

  宁行止上前去问聂玄的情况,几位御医忙摇头,宁行止还欲再问,之前给宁行止看诊过的御医道:“宁将军,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宁行止颓然收回手,默默守在紫宸殿正殿的门口,直到夜深,王福喜出来,宁行止才又活过来。

  “福喜公公。”宁行止拦下王福喜,眼睛红红的,“陛下怎么样了?”

  王福喜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道:“小公子就别问了,我看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您先去休息,待陛下醒了,想见您了,我再同您说。”

  “福喜公公……”宁行止轻轻拽了拽王福喜的袖子。

  王福喜无奈,只是看着宁行止的眼睛摇了摇头。

  宁行止怎么都打听不出聂玄的伤势,哪里能安心离开。

  就在宁行止徘徊在正殿前不肯离开的时候,季修匆匆过来了。

  “将军。”季修小声唤了宁行止一声。

  宁行止就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怎么把卫所的人忘了。

  宁行止拉住季修,问道:“陛下究竟出了什么事?伤势如何?”

  季修闻言,抓了抓脑袋:“将军,人都是卫翀安排的,他就没带我们去,回来的人,也都被带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行止颓然垂下手,聂玄的伤竟然瞒的这么紧,究竟是受了怎样的伤啊?

  “将军,我来找您是有另外的事。”季修道,“咱们卫所来了个老婆婆,说是找您的,我们先带她进卫所了,您看要不您去看看?”

  “老婆婆?”

  “对。”季修道,“她说她姓叶。”

  叶嬷嬷?宁行止愣住,没想到叶嬷嬷竟然进城了。

  “我这就回去。”宁行止匆匆离开,往卫所赶去。

  叶嬷嬷是先皇后的乳娘,先皇后去后,叶嬷嬷便自请去惠陵守陵,三年来,从未踏足西京。

  这三年,每到先皇后忌日,宁行止都提前去惠陵帮叶嬷嬷准备祭品,今年事出意外,宁行止没能过去,怕是让叶嬷嬷担心了。

  回到卫所,卫所比之前冷清不少,留在卫所的几个年轻卫兵,都是之前跟着宁行止的。

  这次因为和卫翀不合,没有跟去护卫,反倒是避免了被开罪发落。

  见宁行止回来,他们把宁行止引到会客厅。

  会客厅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正端正的坐在那里,手中捧着的茶水不知换过几茬,已经又有些凉了。

  “嬷嬷。”宁行止轻轻唤了叶嬷嬷一声。

  叶嬷嬷回过头,脸上立刻绽出慈爱的笑:“回来了。”

  “让您久等了。”宁行止上前拿过茶杯,又安排卫兵去备新茶。

  他握着叶嬷嬷的手,呵了口热气,轻轻摩挲着帮她取暖,叶嬷嬷就温柔的看着他。

  直到给叶嬷嬷把手捂热了,宁行止才抬起头。

  他眯着眼睛笑笑,露出左边一颗小虎牙,就像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叶嬷嬷却红了眼睛。

  叶嬷嬷捧着宁行止的脸,哽咽道:“苦了你了,好孩子。”

  宁行止忙道:“不苦,一点儿也不苦。”

  叶嬷嬷叹了口气:“娘娘性子犟,凡事都是以自己的想法来,活着的时候是,临了走了也是,却从不问陛下想要什么,也连累了你。”

  宁行止握着叶嬷嬷的手,轻轻蹭了蹭脸颊,笑着宽慰:“我没事的嬷嬷,真的一点也不苦,只是今日未能去,没跟您说一声,害您担心,还专程跑一趟。”

  叶嬷嬷摇头,她该早些来的,若是不来,又怎知宁行止受了那么多的苦?可知道又如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宁行止知道叶嬷嬷在想什么,他宽慰道:“嬷嬷,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您不必挂怀,更不必难过。”

  “好孩子,若有一日你撑不住了,来告诉嬷嬷,嬷嬷去跟陛下说。”叶嬷嬷紧紧握着宁行止的手。

  宁行止点头,笑道:“好,若我撑不住了,定去找嬷嬷给我撑腰。”

  “好。”叶嬷嬷拍着宁行止的手,心里的不安宁总算是放下一点儿。

  此时已经夜深,宁行止本欲安排叶嬷嬷宿在卫所的,被叶嬷嬷拒绝了。

  叶嬷嬷道:“小四今日去打扫了院子,生了火,这次要在西京待些时日再回去,你闲下来,也可去院子里找我。”

  小四是先皇后去后,聂玄安排去照顾叶嬷嬷的,叶嬷嬷说的院子,是先皇后赐给她养老的。

  “好。”宁行止应下。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早点休息,千万保重身子啊。”叶嬷嬷站起身,又嘱咐了宁行止几句,这才要走。

  “我送您。”宁行止扶过叶嬷嬷。

  叶嬷嬷摆摆手:“小四在外面等我,你不必跟着折腾了。”

  “那我送您出门。”宁行止扶着叶嬷嬷走到门口,就看到等在门口的马车。

  小四见宁行止他们出来,忙迎上来,一道扶过叶嬷嬷。

  宁行止站在卫所门口,直到马车远去。

  他看了眼天色,此时宫门已经下钥,再去叫门也不合适,只能回到卫所的房间等着,待天一亮,又匆匆进宫了。

  之后几日宁行止都没有见到聂玄,只是聂玄的命令却一道道发出。

  左奉宸卫一道被罚,不少卫兵被赶出卫所,此次虽是卫翀护卫不力,但因为宁行止才是左奉宸卫的负责人,最终也被连累,从左奉宸卫将军降为中郎将,将军一职暂时悬空,至此,这次聂玄受伤的风波才算过去。

  再见聂玄,已经入冬,聂玄的脸色格外苍白,人也清瘦不少。

  宁行止想要去问问聂玄的伤势,却都被聂玄拒之门外,面对聂玄的拒绝,宁行止毫无办法。

  天气越来越冷,树上叶子被北风卷着匆匆落下,火红的秋色也化为一片苍白。

  这日宁行止正在紫宸殿门口守着,便有卫兵来报,段逸求见。

  作者有话说:

  离开倒计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