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买上早饭回来的时候,宁行止和清虚道人已经结束了谈话。

  段逸拎着汤饼,在门口听了下,听着没声音,便大声道:“早饭来了,快些开门接一下!”

  宁行止把门打开,眼睛还有些红。

  段逸假意没看见,夸张道:“周记的胡麻饼,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排了长队,快些吃,还热着呢?”

  师徒三人围桌吃了早饭,段逸不由感慨:“上次我们师徒三人一起吃早饭,还是三年前呢!”

  “是啊。”饶是清虚道人心胸开阔,此时也不免感慨,他看着埋头吃饭的宁行止,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悲凉,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年呢?

  吃完早饭,宁行止问清虚道人:“师父,这次您打算在京待多久?”

  清虚道人好游历山水,济世为民,之前若非教宁行止,也不会在西京这么多年,这次突然来京,亦是为了宁行止,不然,他才不会来。

  清虚道人道:“休整一下,马上就走。”

  “怎么这么急?”宁行止诧异。

  清虚道人道:“路过宁州遇到一个孩子发病,我简单施了下针便赶来了,这还得赶回去给那个孩子看诊。”

  “哦。”和清虚道人久未见面,没想到才一见就要离别,宁行止情绪不由低落。

  清虚道人拍拍宁行止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拿出酒壶递给他:“去给为师打满,这就准备走了。”

  “好。”宁行止接过酒壶出去,清虚道人长叹了口气,对段逸道:“阿止到及冠前,都极为凶险,这两年你先别离京,跟在他身边看着点。”

  段逸的面色也凝重起来:“师父放心,我会护好阿止的。”

  宁行止回来的时候,清虚道人已经牵马和段逸等在客栈门口。

  他把打满酒的酒葫芦递给清虚道人,又把另外买的酒和清虚道人爱吃的小食放到马背上的布袋里。

  一路把清虚道人送到金光门,本想再送一程,被清虚道人给赶了回来。

  看着清虚道人打马离开,尘土将他的身影淹没,宁行止突然道:“现在想来,我挺对不起师父的,让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为我奔波。”

  “你还对不起我,对不起义母,对不起那些爱你的人。”段逸一把揽过宁行止,捏了捏他的肩膀,“所以啊,日后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我知道。”宁行止笑笑,可知道归知道,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难得来西市一趟,宁行止索性和段逸一起逛逛,买些吃食,顺便也给卫所那帮孩子买些。

  俩人一路走来,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刚准备雇马车回去,就听到身后尖叫声,叫骂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宁行止回身看去,就见一队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在市场策马狂奔。

  路边摊子不知被撞倒凡几,洒到地上的蔬菜吃食也都被马蹄踩得稀碎。

  “滚开!都滚开!”

  马鞭肆意挥打,眼看着就要落在一个妇人身上,宁行止把买的东西塞给段逸,飞身而起,抬脚先踢马头。

  马身不稳,马上少年的鞭子脱手飞出,宁行止接过鞭子,直接把马上的少年抽了下来。

  少年吃痛,在地上滚了几圈,跟着少年的几个人立刻从马上跳下。

  几个人去扶那少年,几个人叫嚣着朝宁行止走来。

  朝宁行止来的几人,边走边甩着鞭子,冲着宁行止叫骂:“这是哪里来的畜生,敢冲撞我们公子!”

  宁行止冷笑:“小畜生鬼叫什么?”

  “你敢骂我们!”那几个少年人举着鞭就要打宁行止。

  宁行止笑道:“我何止敢骂你们?我还敢打你们!”

  说着,脸色一凛,鞭子已经朝那几个少年甩出去。

  宁行止不欲伤人,只想好好教训一下这几个少年,有意掌控鞭子力度,不肖片刻,这几个人已经全都被打倒在地。

  他们痛得满地打滚,看着依旧站在那里,头发都未乱的人,眼中满是不服和愤恨。

  宁行止走到为首的少年跟前,把手中鞭子丢进他怀里,冷声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那少年仰着下巴,倨傲道:“我伯伯是左金吾卫将军,你敢欺负我,我伯伯不会放过你的!”

  宁行止道:“原来是卫将军的侄儿啊,那你记好了,我乃左奉宸卫将军宁行止,回去告诉你伯伯,是我打的你,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不放过我。”

  说罢,去安抚了一下那些受惊的百姓,这才和段逸一道离开。

  回到卫所,宁行止把买来的吃食一分而尽,卫所里不少人竟没吃过西市的小食。

  答应他们日后带他们一起逛西市,又安顿好他们,宁行止这才回书房处理公务。

  临近中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宁行止出门去看,就见守门的卫兵正拦着一脸凶神恶煞的卫成义。

  宁行止眯眼看着卫成义,假装不知其来意,他道:“卫将军所来何事?怎么这么大的怒气?”

  “呸!”卫成义指着宁行止,“宁行止你个娈宠佞臣,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当街殴打我侄儿!”

  宁行止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是这件事,只是令侄当街纵马,欺侮百姓,难道还不该打吗?卫将军莫不是助纣为虐?”

  “哈!”卫成义冷笑,“你说他当街纵马便当街纵马,你说他欺侮百姓便欺侮百姓?”

  “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卫成义道:“我侄儿不过是与百姓们同乐,你竟如此污蔑于他,宁行止,你若想好好了了此事,便随我去给我侄儿道歉,否则,我定向圣上禀明,治你个动用私刑之罪!”

  “好怕啊!”宁行止拍了拍胸口,做了个请的姿势,“卫将军想去告御状,请便吧。”

  卫成义看着宁行止油盐不进的样子,更觉火气上涌,他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说罢,气哼哼的离开了。

  卫兵们见卫成义离开,围到宁行止身边,担忧道:“将军,不会有事吧?”

  宁行止摇头:“陛下是圣主明君,定会明察秋毫的。”

  午后,宫里便来人宣宁行止进宫。

  到了紫宸殿,宁行止打眼就看到坐在一旁的少年,少年换了身干净衣裳,衣裳颜色依旧鲜艳热烈,衬得少年格外鲜活生动。

  此时少年一条腿固定了木板,正哭得梨花带雨,别提有多可怜了。

  宁行止拧眉,他只是小小惩戒,下手有余地,绝不至于把人打瘸了。

  卫成义陪在少年身边,一脸得意的看着宁行止。

  宁行止收回目光,看向殿前跪着的几个身着粗布衣裳,身子不住发抖的男人,心瞬间沉了下去。

  “参见陛下。”宁行止朝聂玄行礼。

  聂玄应了一声,目光淡漠的扫过宁行止:“卫将军状告你当街殴打他人,并扬言你是左奉宸卫将军,可有此事?”

  宁行止道:“臣从未当街殴打他人,只是阻止卫将军的侄儿纵马伤人。”

  “哦?是吗?”聂玄看向卫成义。

  卫成义立刻指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个男人道:“陛下,殿前所跪皆为人证。”

  “卫将军所言可是真的?”聂玄向前探了探身子,盯着跪在殿前的几个人。

  那几人深深俯首,不住叩头:“卫将军所言都是真的,卫小公子是在跟草民们玩闹。”

  “如此……”聂玄看向宁行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无话可说。”宁行止不再辩解。

  卫成义敢欺君,必然已经安排好了,无论那些事是受了威逼还是利诱,都不可能将实情说出来,他再争辩,也不会有结果。

  “好。”聂玄看向那少年,声音不禁柔和了几分,他道:“卫翀,宁将军打了你几鞭?”

  卫翀愣愣看着聂玄含笑的眉眼,心头一阵狂跳,连哭都给忘了。

  他不由自主把真话吐露出来:“一下。”

  “好。”聂玄微笑,眉眼舒展,这是宁行止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聂玄,只见聂玄嘴唇翕张,对卫成义道:“宁将军伤人在先,朕允你三倍奉还。”

  宁行止满脑子都是聂玄为何会对卫翀笑,根本没听到聂玄在说什么,待回过神来,他和卫成义已经站到了紫宸殿前的广场上。

  卫成义手执长鞭,聂玄和卫翀在廊下,一立一坐。

  聂玄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俊逸的面容一扫往日寒意,他侧目看着卫翀,眉目间俱是宁行止不曾见过的温柔。

  卫翀坐在一旁,亦仰头看着聂玄,眼睛晶亮,脸颊满是红霞。

  看着眼前这一幕,宁行止只觉呼吸仿佛都停了。

  卫成义看着宁行止的脸色,心下畅快不已。

  本来他就忌恨宁行止年纪轻轻只是靠着出卖色相便身居高位,没想到他竟然敢动卫翀,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跟他斗。

  卫成义甩了下鞭子,似笑非笑看着宁行止:“宁将军,得罪了。”说罢,狠狠甩出鞭子。

  宁行止看向卫成义,目光空洞,直到鞭子朝着他面门袭来,他才反应过来,只是为时已晚,只来得及侧了下身。

  鞭子打在他肩膀,鞭尾扫过脖子,衣服被抽破,脖子上也洇出丝丝鲜血,宁行止却恍若未觉。

  卫成义一鞭接着一鞭,宁行止结结实实挨了三鞭,他再次将目光转向廊下,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卫成义也进了紫宸殿,宁行止行尸走肉般跟过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王福喜从殿内出来,看着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人,微微侧开头,不忍去看,他走到宁行止跟前,叹息道:“小公子,陛下让您先回去。”

  “公公。”宁行止眼眶泛红,他问道,“那个卫翀,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