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檀扶着车门,看了看眼前的小楼。

  这里是苏晋江从小长大的家。

  上一次,苏晋江回来处理家庭纠纷,尉檀后脚也跟来了,却没有进去。那个时候,苏晋江好像并不希望尉檀被牵扯到他的家庭纠纷里来。

  现在情况不同了。

  几天前,尉檀跟苏晋江商量了一下,由尉檀出面联系了潘玉兰。苏晋江跟父亲的关系闹僵,需要潘玉兰居中协调,避免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着苏晋江的家庭关系兴风作浪。

  电话里,尉檀只是跟潘玉兰约时间见面,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帮着苏晋江。但潘玉兰是个聪明人,已经从尉檀话里话外的意思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早就从各种娱乐资讯当中知道,尉檀和苏晋江的关系很好。如今,尉檀不但愿意在风口浪尖上为了苏晋江出头,甚至还抽出时间专程赶到苏家见家长。他对苏晋江的关心,显然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吗吗  潘玉兰的人生信条是“面子大过天”。她的处世原则很简单:让她脸上有光就行。尉檀的身价足够让潘玉兰在人前赚足面子,她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跟尉檀见面。

  尉檀和助理被保姆领进门时,潘玉兰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助理小安把带来的礼物全都安置好,就去外面的车上等着了。

  潘玉兰仪态端庄,像个准备接受朝觐的女皇。

  这段日子,因为基金门风波,潘玉兰心里也跟油烹似的饱受煎熬。她连朋友圈都不敢发了,假装正在忙着捣鼓一部新的微电影作品,其实每天都躲在家里心惊胆战地生闷气。要是苏晋江这次真的栽大发了,她潘玉兰从今往后的脸面可要往哪儿搁?

  光是想一想,她就忍不住眼前发黑,头上发晕。

  不过,所有这些糟心的情绪,都不会在她脸上显露分毫。看见尉檀进来,她稍稍扬起修得一丝不苟的眉毛,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招呼道:“来啦,坐吧。”

  聊了几句客套话,尉檀不啰嗦,直接抛出了正题,把目前能透露的信息精准地传达给了潘玉兰,让她心里有数。

  尉檀把话说得非常委婉,仿佛是请求潘玉兰这个做家长的替小辈们分忧解难。实际上,双方心里都清楚,潘玉兰根本就没得选择。不论苏晋江真实的家庭情况是什么样,在外界看来,他们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潘玉兰要想维护住她自己的面子,就必须比以前更卖力地对外维护好苏晋江的家庭形象,助他打赢这场翻身仗。

  谈完了正事,潘玉兰松了口气。她原本害怕苏晋江在圈内人缘不好,树敌太多,别人一见了他出事,巴不得都过来踩一脚,那就彻底翻身无望了。现在了解到事态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糟,她多少宽慰了些。

  心情有了馀裕,她便适度地关心起苏晋江的个人问题来,一边端起茶杯,一边探询地望着尉檀,“有句话,我就直接问了。你和他,这是……”

  “我们在一起了。”尉檀大方地回答,“我们最近就打算公开这件事,公关团队正在做准备。”

  潘玉兰轻轻“哦”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掩饰表情,“那你们以后,是打算长期相处了?”

  尉檀点头。

  潘玉兰心里了然,原来这两个人的关系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深。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尉檀带来的礼物实在贵重得过了头,简直就像上门提亲的架势,结果还真是。

  “对我们的事,伯母有什么要嘱咐么?”尉檀问。

  “要嘱咐的是没有,不过有个事儿,我觉得可能跟你提一句比较好。苏晋江这个孩子,性格随他爸。”潘玉兰拿起湿巾擦了擦手,眉宇间隐约显出几分疲态,“他们父子两个,怎么说呢,有他们自己的问题。说简单一点儿,就是心里爱结疙瘩,好多事儿,容易过不去。”

  尉檀没接话。

  潘玉兰放轻了声调,“苏晋江那个孩子,表面上看着脾气挺好,其实心里头偏执得很,跟他爸一样,一口气憋上来,就轻易下不去。也难怪他们父子俩老是处不好,你想想看,两个人心里都带着刺儿,一碰上了,那可不就是针尖对麦芒么。我这些年夹在他们当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两个,人呢,是都不坏。我不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他们要是人品不好,我也不能忍耐这么多年。可是……真磨人哪。”

  她抬手理一理鬓发,打量一下尉檀的神色,“你别多想,我就是真心实意给你提个醒儿。往后要是咱们真的成了一家人,该说的话我得提前说到了。不然你们将来万一闹了矛盾,我到底是做家长的,怕会落埋怨。”

  尉檀默默看着茶杯上方的热气。他相信潘玉兰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这种时候,潘玉兰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挑拨他和苏晋江的关系。她说这些,应该确实是担心尉檀对苏晋江了解不够。她大概是想着,与其将来闹出矛盾来,搞得大家不好看,不如趁现在把该说的都说明白。

  其实不用潘玉兰说,尉檀也感觉得到。这个家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虽然装潢富丽,窗明几净,却处处令人不适,让他想到当初拍摄《黑色蝴蝶》时那栋幽暗的小楼。

  在这里生活得久了,或许内心也会压抑下许多负面的东西。

  “我想看看他的房间。”尉檀忽然说,“我不进去,就在门口看一眼。”

  潘玉兰愣了一下,随即一笑,“行啊。他的房间在楼上,你跟我来吧。”

  她慢条斯理站起身,领着尉檀上楼,一边说:“不过没什么好看的。他去上大学的时候,把东西都拿走了,差不多就剩了个空屋子。”

  来到二楼,潘玉兰打开一个位置靠里的房间,“喏,就是这间屋子。他上大学之前,就一直住在这儿。”

  如她所说,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立柜、一个带书架的写字台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书架是空的,连本装饰性的杂志都没放。

  “是他自己收拾成这样的。”潘玉兰抱着手臂站在门外,目光扫了扫室内的陈设,“他走以后,我们就没动过这里头的东西,只是定期叫人来打扫。”

  尉檀抚摸着门框,想象着苏晋江当年在这里整理行装的情形。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临走收拾得这么干净,连一丝自己生活过的痕迹都不愿留下,可见房间的主人在离开的时候有多么决绝。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是不是下定了决心要跟过去的人生一刀两断,想要尝试着在一个新的地方活成一个新的自己?

  潘玉兰也摸了摸另一侧的门框,眼睛望着虚空,似乎在回忆。“凭良心说,我从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天起,每一天都想跟他搞好关系。要说像他亲妈一样待他,那确实是难,但我想着,至少可以当个好后妈,一家人好好过起来。有个和睦的家庭,对晋溪的成长也有好处。”

  她停顿了一下,“刚开始跟他相处那会儿,我还挺高兴的,觉得这孩子特别懂事儿。知道不给人找麻烦。可是时间一长,我就发现不对了,相处得再久,他跟我还是那么不远不近的,一点儿都没变。这是一家人在一起长长久久过日子的样儿吗?”

  想起一家四口在这个屋檐底下十几年如一日不尴不尬的生活,潘玉兰胸口就像堵了块水泥。再看着尉檀的时候,她忽然就有了一点儿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感觉,语气也更和缓了一些:“听说他小时候很依赖他妈妈。他妈妈离开他这件事儿,肯定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总害怕再被抛弃。所以他跟谁也不亲近,怎么说呢,就像在跟谁赌气似的。”

  潘玉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认识他多久了,但肯定没有我认识他的时间长。要是以后你们在一起过日子了……”

  后面的话却是不太好说了,潘玉兰只得留了个白,让尉檀自己去体会——要是以后你们在一起过日子了,你们家的气氛,没准儿也会跟这个家一样,你受得了么?

  “伯母,我和他的事,你不用担心。”尉檀慢慢地说,“我不敢说我真的了解他,但我有耐心。他心里是有道坎儿,他一天过不去,我一天陪着他熬。他一辈子都过不去,我也陪他熬到底。”

  .

  回去的路上,尉檀坐在车里,有些出神。

  在一起一年了,尉檀不是没有感觉到,苏晋江内心有一些晦暗的东西。

  在尉檀面前,苏晋江总是谨慎地掩藏起那些东西,不让它们露出来。但是很偶尔地,尉檀还是能够从苏晋江不经意的眼神中瞥见它们。它们磨损着苏晋江的光芒,使他总是在变得耀眼之前就黯淡下去,像是蒙着一层阴翳的明珠。

  以前尉檀说不太清楚,那层阴翳究竟是什么。但随着他逐渐了解到苏晋江的过去,那个答案开始变得渐渐明晰起来。

  似乎在苏晋江的心底深处,存在着一种奇怪的执念——他认定自己不会过得好。事业越顺利,生活越幸福,他越是惴惴不安。相反,每当有坏事发生,他反而会松一口气。

  类似的心理,还表现在苏晋江对于重生这件事的反应上。

  尉檀不知道死而重生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但他见过劫后馀生的人。

  有一次,他所在的剧组到山里拍戏,盘山公路雨后湿滑,经过一个拐弯处时,车队里有一辆大巴差点发生侧翻。公路旁边就是峭壁,坠下去的后果不堪设想。那之后过了很久,曾经坐在那辆大巴车上的人们仍然馀悸未消,惊惧的同时,又有着一种幸免于难的亢奋。

  尉檀认为,那才是正常人经历过生死危机之后会有的反应。相比之下,苏晋江的反应过于平淡了。

  如今回想起苏晋江最初的种种表现,尉檀有一种感觉:尽管当时的苏晋江带着病还不管不顾地争取《鸿蒙》的试镜机会,仿佛很希望迅速成名,可是内心深处,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能成为人生赢家。他就像一个对自己的技术没多少信心的游戏选手,原以为Game Over了,随后意外地发现还有一条奖励的命,于是继续玩了下去,想看看这一次自己能不能走得更远。

  但那只是最初。随着两个人的恋情,苏晋江悄悄有了改变。尉檀家里,到处都留有苏晋江的印记:他买的小装饰品,他手绘的小贴纸,他喜欢的熏香……他像一只霸占领地的猫,既小心翼翼又撒欢打滚地在尉檀家的各个地方都蹭上自己的气味,尤其是尉檀本人。

  现在的他,还会像当年离开家那样,说走就走,干干净净地抹去所有自己生活过的痕迹吗?

  车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助理小安转过头,见尉檀望着窗外发呆,提醒道:“檀哥,苏哥的直播要开始了吧,你不看看吗?”

  被他这么一说,尉檀蓦地回过神来。

  苏晋江今天有个网络直播采访,是在一个跟“辛兴文化”有业务往来的视频平台上。

  为了这次采访,万金提前做好了周密的工作,从主持人提问到观众互动都安排得严丝合缝,台本反复审了几次,避开了所有尖锐的话题。现场有网络团队严格控场,涉及人身攻击、造谣抹黑的不当发言都会被禁。

  尽管如此,在这种非常时期,选择以直播的形式接受采访仍是需要勇气的。苏晋江借助这个举动向公众表明,他的姿态是开放的,不害怕面对公众审视的目光,也不愿意在舆论的浪潮中封闭自己的声音。

  而且,他还会通过这个平台半公开他和尉檀的恋情。考虑到粉丝们的接受度,他不会在今天的采访中直接说出尉檀,也不会谈及任何有关尉檀的细节,只会对主持人承认自己已经有了恋爱对象,看看粉丝们的反应。

  尉檀看看表,拿起平板电脑,打开了直播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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