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片子拍摄得非常顺利,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天耽误过进度。

  眼看着再有两场戏就可以收工,导演心情好,话也渐渐多了,没事儿就逮着苏晋江夸一夸。

  苏晋江有跟着程导拍《白雪歌》的那段经验做底子,本身又善于学习,一步一步摸索出了一套最适合自己的技巧和心法。而且他懂得,如何把自己这套技巧与不同导演的风格相结合,就像兵法一样,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导演本来主要是看好苏晋江的外形,并没有特别期待他把这个角色演绎得多么出彩。因为在这个故事里,尉檀的角色是驱动情节发展的那一个,大部分剧情都是尉檀的主视角。而苏晋江的戏份基本都是为了配合对方,没有太多发挥的空间。

  结果,这一段时间合作下来,苏晋江的表现不断给人带来惊喜。不但把他自己的角色演活了,还带动着尉檀频频擦出意料之外的火花。

  总共一个星期的拍摄周期,导演就在片场夸了苏晋江三次,其中有一次还是转述的程导的话:“演戏这种事儿,跟天分肯定是有很大关系的。程导就跟我说过,他属于悟性特别好的那种演员,跟他讲戏不费劲儿,你只要能跟他说清楚,你想要的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他给你呈现出来的就是那么个味儿。”

  说这话的时候,尉檀也在现场。

  导演早已经看出来苏晋江和尉檀的关系不一般了,不管是不是CP,起码绝对是好哥们儿,所以并不担心自己这么夸苏晋江会不会惹尉檀不愉快。

  尉檀安静地吃着工作餐,偶尔瞄苏晋江一眼,抿抿嘴唇不说话。

  苏晋江指着尉檀对导演说:“您别光夸我,他听着该怀恨在心了。晚上那场戏,他要把我推到墙上去呢。要是他借机报复,故意使大劲儿,我觉得我可能要够呛。”

  尉檀趁着没人注意,暗地里抛给苏晋江一个眼神,默默告诫对方:嘚瑟,你接着给我嘚瑟,哥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导演听了苏晋江的调侃,哈哈一笑,转头看看尉檀:“他还用得着我夸?不是我说,个人风格这么强烈还这么受欢迎的年轻演员,最近四五年里,除了他,我数不出别人来。”

  这话还真不是故意捡好听的说。尉檀走红后,也有不少人想要模仿他的戏路,但都没有成功。“面瘫无口”这种属性,放在二次元很萌,照搬到三次元却可能很雷。同是面瘫脸,看在观众眼里,究竟是“绷住所有的表情”还是“不流露多馀的表情”,差别是根本性的。

  尉檀就属于后者。没有多馀的表情,但并不会显得不近人情。因为他在现实中就是这样待人处事的,这是他自身的性格与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相互磨合之后达成的平衡,能让他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得到最大限度的舒适,不是为了拒人千里而刻意为之。

  苏晋江听得神清气爽,连连点头,“咱们再多夸他两句,他一高兴,晚上那场戏没准儿能超水平发挥。”

  尉檀:“……”

  导演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哎等会儿?你俩这是不是借着我的嘴互相吹捧呢?”

  “没有没有。”苏晋江低头吃自己那份香菇肉酱拌饭,“咱们剧组的饭就是好吃,连我这不爱吃香菇的人都想多吃一盒。可能是因为听着您说话,特别下饭。”

  导演:“……”

  下午拍的一场戏是一段过渡:分手多年之后,尉檀又见到了苏晋江,两个人都暗暗旧情复燃。但因为一个误会,尉檀以为苏晋江身边已经有了别人,独自黯然神伤。

  接下去,就是晚上的那场夜戏了。

  转场之前,导演特意把两个人隔开,单独给尉檀讲戏:

  “你不是真的要跟他闹分手,所以你的情绪实际上还是很克制的,绝对不是那种无所顾忌、‘老子今天就跟你撕破脸了’的状态。说白了,你其实就是自虐给他看,掏心掏肺的让他看看你这么多年为他受的苦。”

  尉檀还没从刚才那一段“黯然神伤”的情绪里出来,眼神湿漉漉的,眼眶有些红。

  苏晋江站在一段距离外等着,一见尉檀这个样子,就抓心挠肺起来,恨不能一步跨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哄。

  但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保持住这种状态,不能破坏掉,苏晋江只好忍着,避免在拍摄之前跟尉檀进行眼神接触。

  最后一场。

  宽大的写字台前,苏晋江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份文件,但明显心神不宁,无法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上。

  犹豫了一会儿,他站到落地窗边,出神地望着夜色中的城市。片刻之后,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放到耳边听了听,皱着眉头挂断,重新坐回到写字台前。

  又敲了两行字,手机响了一声。苏晋江劈手抄起来,看清屏幕上的广告短信之后立即烦躁地丢开,身子重重往椅背上一砸。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很慢却很重,每一下都透着一种咬牙切齿般的决绝。

  苏晋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玄关,透过门镜看了看,忙不迭就要开门,忽然又停了下来,有些忙乱地整了整衬衫上因为久坐而压出来的皱褶。

  打开门的时候,苏晋江从眼神到衣服上的线条都是完美的,没有一丝破绽,仿佛刚才房间里那个焦灼的他根本就不存在。

  门外,尉檀一手扶着墙壁,低着头不看他。

  苏晋江刚刚稍微放松了表情,突然眼神一变,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扳过尉檀的肩膀,厉声问:“你喝酒了?你不是从来都不碰酒精的吗?”

  尉檀脸色木然,对他的问话不理不睬。

  苏晋江想要发作又忍了下去,把他拉进屋里关上门,声音里压抑着怒意,连珠炮似地发问:“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手机为什么关机?我不是跟你说等我电话吗?”

  尉檀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身高相仿,但尉檀此刻因为站不稳而歪歪斜斜靠着墙,比苏晋江低了一些。他抬起眼睛看对方的时候,眼角的一抹微红变得更加明显。

  “……”苏晋江的喉结动了动,再开口的时候,语调放缓了一些,“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尉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这个,还给你。”

  苏晋江看见那个盒子,愣了一下,冷冰冰地问:“你什么意思。”

  尉檀一下一下拨弄着盒子上的装饰带,“这些年,我一直都想着,应该把这个还给你。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你。现在,终于有机会当面给你了。”

  他伸出手,把盒子递到苏晋江眼前。

  苏晋江没有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打开过它吗?”

  尉檀摇摇头。

  “从我送给你的那一天,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打开过?!”

  尉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把盒子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就想出门离开。

  苏晋江抢先一步按住了门,胸口起伏着,拼命忍耐了几秒钟,又一把拉开了门。

  “好,你走,我不拦你。”他盯着尉檀,一字一句,“当初你要走,我没拦着你,现在也不会拦。这一次,你又想走到哪里去,会消失多久,都随你的便。十年,二十年,我都在这儿等着,我tmd等得起!”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人猛地被尉檀抓着领子推到了墙上。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尉檀气息不稳,声音带着颤,“凭你当初一有机会就甩了我吗?凭你现在跟别人在一起吗?”

  “我没有!我说过我没有!”苏晋江忍无可忍吼出了声,“我对你解释过,但是你从来都不肯听!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信任?”

  “信任?”尉檀愈发怒不可遏,“这些年里,你对我说过的话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事是你瞒着我的?信任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的。要我信任你,你配吗?”

  两个人愤怒地互相撕扯、互相质问,把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问题都暴风骤雨地抛向对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彼此心头郁结的一腔爱恨全部释放。

  尉檀到底是醉了酒的人,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失了重心。苏晋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两个人像扭打又像拥抱滚到了沙发上。尉檀挣扎着想要起来,苏晋江狠狠压住他的身体,不让他动弹。尉檀推搡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忽然死死抱住对方的头,把对方的嘴唇压向自己。

  “卡!”导演鼓了鼓掌,“很好!”

  苏晋江立刻从尉檀身上起来,笑眯眯地整理好衬衫前襟的扣子,“哎哟喂,得亏喊卡喊得快,再晚一秒我这衬衣要变成披肩了。”

  尉檀的手还抓着苏晋江的衬衫没有松开,轻声问:“弄疼了吗?”刚才推的那一下,确实挺用力,他听着苏晋江的后背撞在墙上的声音都觉得心疼。

  “疼死了。”苏晋江笑着拉他的手,“这小手可真够黑的,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得罪了你,你在蓄意报复。你得补偿我啊。”

  尉檀还想说什么,碍于片场人多,没有开口。

  最后这一场戏一拍完,他们这个小故事就杀青了。剧组里忙碌了一周的气氛彻底放松下来,工作人员收拾着道具,商量去哪里吃宵夜。

  苏晋江过去跟导演打了个招呼,说他和尉檀今晚都想先回家去,明天再过来,看有没有需要补拍的镜头。

  导演同意了,要叫剧组的车送他们回去,苏晋江赶紧谢绝:“没事儿,我助理开车送我,顺路送他,很方便。”

  换衣服的时候,苏晋江趁房间里没人,把尉檀搂过来亲了一口,“宝贝儿,还没缓过来呢?”

  别人也许看不出尉檀的情绪有太大异常,苏晋江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今天这场戏,对尉檀来说情绪过于强烈,尉檀没能一下子从中抽离出来。

  尉檀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你这个渣。”

  “嗯嗯,我是渣我是渣。”苏晋江抚摸他的头,“回家以后我顶着主机跪主板,跪到你出戏为止,高兴了吧?”

  尉檀没忍住笑了出来,“不高兴。主板很贵的。”他又摸了摸苏晋江的后背,“真的弄疼了?”

  “不疼。——啊不是,特别特别疼。”苏晋江一脸由内而外情真意切的痛苦,“我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回去了你得给我好好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