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热过后,尉檀默默坐起身,整理好衣服。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秋后算账:“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尉檀眼神幽幽的,“上次电视里播你以前演的片子,你不让我看,我就换台了。”

  苏晋江感到震惊,“不是,你等等,有你这样穿好衣服就翻脸无情的吗?再说咱俩的情况也不一样,我那个演技是真的烂得没眼看好不好?”

  不等尉檀回答,苏晋江就按住了他的嘴唇,“你不用说好听的哄我,我是个客观的人,不接受任何虚假的安慰。”

  “……”尉檀在肚子里默默抗议。他不认为苏晋江在那部片子里的演技差,是戏路不对。苏晋江在里面演一个出场没几次就炮灰了的浪荡公子,形象扁平单薄,人物小传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渣。

  可是,等到熟悉了苏晋江本人的性格以后,他再看这个角色的时候就会觉得,能在那么有限的出场时间里把一个渣演得那么像个渣,只能说这是个天生的演技派。

  苏晋江还在那里愤愤:“我演的是个鸟人,你演的是个神人,你换位思考一下,这能一样吗?”

  “我演的是个神兽。”尉檀纠正他。

  “那咱俩合在一起不就是禽兽了?”苏晋江总结,“既然都是禽兽了,那就不要追究什么公平不公平了,伤感情。”

  “……”尉檀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缺氧,不知道是因为这令人窒息的逻辑,还是因为刚才那个长长的亲吻。

  吃完饭,苏晋江抱着一叠碗去厨房洗。

  尉檀在餐厅里接听了个电话,走过来对苏晋江说:“等下我经纪人要过来,给我送一份合同副本。”

  苏晋江看看冰箱上的小电子表,“好,那我回我那边一趟,取点儿东西。”

  生活归生活,工作归工作,他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合适。

  尉檀的经纪人除了带来合同副本,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尉檀丢了一个热门IP剧的角色。

  对这个结果,尉檀并不感到意外。

  公司的新人一茬一茬冒出来,更迭周期越来越短,玩了命的比着谁蹿红更快、变现更快。

  费长槐肯定计算过,同样的曝光率,尉檀在单位时间内的吸金能力比不上流量新人。但尉檀的续航能力强,就算曝光率降低,粉丝群体也还是会保持着足够的黏性,愿意持续为他买单。

  更何况尉檀的签约期到明年八月就满了,续不续约还没定。既然如此,不如把最热门的资源给新人。

  “没关系。”尉檀很平静,“我既然已经下决心要转型,就要舍得放弃一部分曝光率。”

  经纪人长长地“唉”了一声,侧头端详着尉檀的脸,半开玩笑说:“你说你干吗这么早转型,这么年轻,脸蛋又长得这么水嫩,再走十年八年偶像派的路子一点儿没问题。你看那谁谁,比你大了多少,不还在演青春偶像剧。”

  “这个事儿,咱们不是已经商量过好几次了吗。”尉檀把泡好的茶放到对方面前,“我走到这一步,差不多就是极限了。现在转型,就算失败了,也还有重来的资本。不然的话,以后的风险会越来越大。”

  尉檀想得很清楚,他确实还年轻,但性格因素是一块绕不开的短板。他的位置正在一点一点被新人挤下去,如果还抓住流量这根稻草不放手,等沉到了底儿,再想起来就难了。

  “是,我就说说。”经纪人双手搓了一把脸,“唉……有时候真是,没法说。本来吧,路子都规划得好好的,可是一看见那些新人红得那么快,公司上头又天天在催,就由不得你心思不活动了。哪怕明知道走得太快会摔着,也还是想试试。我也就是跟你磨合了这么多年,习惯了。要换个别人,不是他着急,就是我着急。”

  “我知道。”尉檀笑笑。

  经纪人喝了口茶润润喉咙,“那什么,有个事儿,我听到点儿风声。”

  他稍微往前坐了坐,“听说费长槐跟几个股东闹僵了,明年公司高层搞不好要地震。还不知道真的假的,先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万一将来真闹得乱七八糟的,剩下这八个月签约期,咱们争取平稳降落,不愁找不到下家。”

  “好,我知道。”尉檀轻轻点了一下头。

  经纪人又对着沙发另一边那个空着的位置努了努嘴,“他的签约期还有两年吧,到时候打算怎么着,他跟你说过吗?”

  “现在还不好说,看情况吧。”尉檀也看着那个位置,“要是将来不行,我替他交违约金把他弄出来,免得他去蹚那个浑水。”

  临近年底的时候,车流量总是比往常更大。

  何如许望着前方无穷无尽的车龙,默默地想,不知道在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是在回自己家的路上,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是在去上司家的路上。

  说得更准确一点儿,是陪着上司去“上司的上司”家的路上。

  那位“上司的上司”平时不住这里,只在年底或其它节日时才过来接待客人。

  何如许当然是没资格进门的,替费长槐把礼物拿到门口,就恭恭敬敬站住了。费长槐提上东西,抬脚往里走。

  何如许呵了呵被冻麻了的双手,回到车里等着。

  因为被苏晋江抢了今年出歌的机会,钱郝心情不爽,接连策划了一黑一捧两次事情去整苏晋江。钱郝当然不屑于自己动手,实际去执行的人是何如许。对钱郝来说,这就跟付钱给何如许、让他跑腿去买东西一样简单。

  钱郝摸得很清楚,苏晋江一直不上道,费长槐懒得栽培他。只要别玩得太大,费长槐就不会管,还乐得能刷刷流量。

  至于苏晋江本人,更是个包子,哪怕把他踩在脚底,他也就只会稍微弹两下。

  再说了,就算苏晋江居然不识相,竟敢真的追究起来,也还有何如许在那儿背锅,这笔账怎么着也算不到钱郝头上。

  何如许不可能拒绝。

  他看得出来,费长槐和钱郝——或者说钱郝身后的那个背景——有着利益关联。

  而何如许现在正处于“临时工可能会转正”这种最微妙的时刻,要是得罪了钱郝,对方随便干点儿什么就可以让他前功尽弃。

  何如许觉得挺讽刺。踩苏晋江这个事情,就像是他的投名状,让他正式有了资格,给费长槐的小集团当打手。

  果然,就好像是给他的投名状盖章一样,费长槐今天到上司家拜访,叫了他来开车,没叫司机。

  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何如许闭了闭眼睛。

  费长槐不是个好的靠山。他连合作伙伴都不信任,在公司这么多年却是个孤家寡人,连司机都跟他干不长。这样多疑自私而狭隘的人,位置恐怕不会坐得太稳当。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何如许才有机会打到费长槐身边。

  按照何如许的经验,越是自私多疑而身处高位的人,越是渴望有一个眼力通透又值得信任的贴身下属。除了工作需要,也是一种情感需求。人都渴望被陪伴,再自私的人也不例外。

  费长槐今天叫他来陪同送礼,就表示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稍稍超越了上级和下属,走得更近了一步。以后,只怕他还会逐渐帮助费长槐处理更多更隐秘的事。

  只是,待在费长槐这样的人身边,机会和风险都是翻倍的。何如许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最后又会怎么收场。

  良禽择木而栖,他何如许选择的,是一株有鬼的木。

  12月31日的晚上,苏晋江和尉檀每人下厨做了两个菜。苏晋江定了个慕斯蛋糕,再加上一些小菜,桌子上摆得满满的,看着跟大年三十似的。

  尉檀一边往蛋糕上插蜡烛一边问:“今年春节你回家吗?”

  “没想过。还两个多月呢,急什么。”苏晋江用打火机点着蜡烛,“行,插一根就够了,代表一生一世。”

  尉檀想了想,“插两根吧,两个人一生一世。而且咱们两个今年都22岁了,用两根蜡烛表示一下。”

  苏晋江笑起来,“也对哦,古代人结婚的时候都是放一对喜烛,没有放单个儿的。”他握着尉檀的手,在蛋糕上插了第二根蜡烛。

  两个人在烛光里面对面坐着,苏晋江问:“需要许愿吗?”

  尉檀很认真,“我们第一次一起跨年,当然需要。”

  “那不如许一个明年最希望实现的愿望,写在小纸条上收藏起来。”苏晋江提议,“等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再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实现。”

  尉檀没意见。两个人各自低头写了一个小纸条,苏晋江把它们叠成幸运星,尉檀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放进一个小罐子里,拿在手里摇了摇。

  “明年这个时候,一起打开。”尉檀说。

  “嗯。”苏晋江笑眯眯捏了捏他的手,“要是谁的愿望没实现,就说明这一年不够努力,要自罚一杯酒。——好了,我的礼物呢?我现在的愿望就是立刻收到礼物。”

  尉檀捧出一个盒子,“给,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