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灯影投在少年身上, 美丽的脸庞被藏在黑暗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对面的高大男人抱臂而立, 姿态散漫得好似在自己花园闲庭信步一般,唯有一双深黑的眼瞳蕴藏寒芒,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你在做梦?”路行简嗤笑一声。
眼前这个叫宋七的少年自信满满地跑来,竟然妄图想和他重新谈条件, 要自己听他的话乖乖喝下那碗折磨了他七日的毒药。
真是疯了, 年纪轻轻就想自掘坟墓。
辟月宫的追魂散,早已化入他的身体, 鸩鸟寻味高飞, 就在昨夜已飞来这里, 盘桓枭叫至黎明时分。
按照推算, 辟月宫的同门今日日落之前, 必至。
路行简眯了眯眼, 唇角勾起。
很好,届时他不介意帮他亲手打开通往地府的大门,也算成全两人这几天来之不易的“缘分”。
宋眠上前一步, 走进灯火中,明艳秀逸的面孔还带一分青稚,不过纵然他姿容绝世,在路行简眼中仍如同疯魔恶犬一般。
宋眠同样盯着路行简,却突然莞尔道:“待有机会, 一定要将你的脸好生擦干净。”
路行简眉头瞬间拧起,手中攥住那物戒备道:“什么?”
宋眠慢条斯理的将药碗放在地上, 自己背着手走进近路行简, 隔着栏杆与他对视。
“我瞧你骨相生的甚好, 血污下亦见朗目疏眉,蜂腰猿背,想若是擦洗干净,必有潘安宋玉之貌。”
路行简一时失语,顿了下才道:“......潘安宋玉是何人?”
宋眠,“呃,是我们......村的美男子。”
路行简:......
握紧的拳咯吱作响,他道:“你昨天为何自己喝了相思寸?”
宋眠一想起昨天便感觉腹中翻涌,相思寸的味道属实难以下咽,忍不住扁扁嘴,语气中还颇带些委屈。
“你肯定以为我行事疯癫,殊不知我只有亲自喝下相思寸,才能求得六叔配其解药。不然......”,他拖长音调,“等你回到辟月宫,再想办法解毒,必然已经无力回天。”
路行简满腹狐疑,只一个劲儿地朝着宋眠打量,宋眠也坦然任他打量,甚至还露出虎牙,朝他一笑。
“你想怎么样?”
路行简心中犹豫不定,这几日无论宋七如何诡谲行事,确实免于他继续饮下相思寸。
虽不相信他真心实意,但也算因他而少了很多麻烦。
倒也不必对他太过恶言恶语。
这时,宋眠白了他一眼,哼道:“我还能怎样?你记得给我解毒就是了。”
“那你方才为何还要我继续喝相思寸?”
宋眠嘻嘻一笑,胳膊害羞地背在身后,甜甜的梨涡直沁到人的心中,“唬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路行简视线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胳膊上,忽然微微蹙起眉头,心中暗叫不好。
只见宋眠的胳膊从背后拿出来的,俨然是一株无极草。
就算茎叶已然燃烧殆尽,只剩下焦黄的枝干,路行简也绝不会认错。
不知为何,这一株竟然连一丝味道也无。
而自从宋眠进来,他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胸前揣着的那束,竟不知宋眠有如此缜密的心计,自己原是小瞧他了。
宋眠又将胳膊伸到背后,好半天才又取下一片碎陶瓦。
刚才他就是将陶瓦别在腰带上,隔着它燃烧的无极草,从他下地窖的那一刻起,无极草便已经开始燃烧。
多亏六叔昨天被他熏了一会,醒来立刻就配出了无极草的解药,他趁六叔不注意吃了,要不还没办法顺利熏倒路行简。
路行简身随心动,却只从指尖射出了一枚细小的枣核,因力道太弱而中途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他自己也软倒下去。
意识朦胧间,只觉有人捏住他的下巴,将一股腥臭的药汤灌入腹中,努力睁眼,惟见那人唇边的梨涡挂上的一抹清甜。
*
高大的男人站定在主帐外,厚重的铠甲散发着寒冰一般的光芒。
踌躇良久,他一咬牙,快速掀开帷帐走了进去。
“将军,前方传来战报,黄岩陂失守......”
男人跪伏在地,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之下,等待着身在高座上的男人的斥骂。
半晌,无人回应。
“将军?”
男人疑惑地抬头,却见本该在上座上正襟危坐的将军却不知所踪。
“将军!”男人连唤数声,大步迈出帐外,扯过在一旁站岗的战士问道:“将军呢!?”
年轻的战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道:“回岑都督的话,将军不是一直在主帐内吗?”
“你们呢?!”
门口所候战士皆摇头,同样说将军并未出帐,
岑都督虎拳生风,上去就是一拳,将小战士打得呲牙咧嘴。
“将军已不在帐中,都给我去找!”
“是!!!”
一炷香之前。
身为骠骑大将军的成乐玄突然脑中一痛,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成乐玄再睁眼时,眼前景物已大不同。
举目四望,眼前浓阴蔽天,苍劲树木拔地而起,蔚然葱郁,茫茫然不知其所在也。
成乐玄掏出腰间匕首,朝胳膊上划了一道。
小麦色的肌肤上顿时裂开了一个口子,血珠迸溅。
不是做梦。
常年征战,也曾迷失于人迹罕至之境,是以成乐玄并无惊慌,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的惊异,辨日寻向,果断朝南方走去。
走了几公里之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干净清幽的小院。
成乐玄忧心前方战事,他心中猜测,早听闻越国军师擅长巫蛊之术,是否自己一招不慎遭了暗算,眼前种种皆是幻相?
不然自己何以稳坐军中帐,却瞬至此无名之所?
他幼时曾杂七杂八读过一些记述旁门左道的书籍,知道既然要打破幻相,首先需得破阵。
阵,乃幻阵之骨架,其中有一处阵眼,源源不断为幻阵输送生机,所以他要先寻阵眼。
他鼻尖嗅了嗅,空气中还有燃烧后残留的腐朽气味。
侧方一处偏门,门扉半开,似在引人进入一观。
成乐玄握紧手中匕首,脚步轻缓,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
一入此门,便见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窄小陡峭,还有光线若有若无从其中传来,浅浅地洒在楼梯上。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隐晦寻常又惹人注目,成乐玄心中有了七分把握,阵眼必在此下!
他正欲下楼,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什么人!”
紧接着破风声响起,裹挟着无尽杀意的招式向他袭来。
成乐玄转身迎敌,见是一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面中鼻梁略歪,出手极其狠辣。
成乐玄勾起唇角,哼,果然不出他所料。
山野村夫怎会有如此武功,果然是幻阵故布密云。
这不,他刚靠近阵眼,便有人来阻挡。
成乐玄一边想,手下招式更加狠辣不留余地。
他是沙场拼杀过的,无数次死里逃生,又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眼前这个歪鼻子的中年男人怎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撂倒,如一摊烂泥委顿在地上,气息奄奄。
成乐玄甩了甩刀尖上的血液,转身顺着楼梯朝下走去。
他长腿大步,弓腰而行,转眼便进入地窖。
眼前景象令他呼吸一顿,正中的牢笼中关着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栏杆外还有一个面容极其清丽的白脸少年,此刻双眼圆睁,惊恐地看着他。
成乐玄环顾四周,目光锁在地面。
阴暗的地牢之中,满是或殷红或深黑的血迹,在地面上铺就了数不清的惊人痕迹。
这必定是巫蛊所设的阵法花纹!
多亏自己不同一般武人一般不通文墨,本将军见识广博,时常愿意翻看书籍,否则陷入今日之境,必不知如何是好。
读书,真乃改命之秒途也!
“你也是阻挠本将军破阵而出的吗?”他横刀于前,跃跃欲试。
“你、你、你、你不是陈乐青吗?!”那漂亮少年突然指着他道,嘴巴长得很大,像是见到了多么离奇之景一般。
“谁是陈乐青,本将军是成……”成乐玄下意识否认,又连忙止住。
据他所知,要想打破阵眼,不仅需要找到准确的阵眼所在,还确需另费一番功夫。
有些幻阵是围绕一个故事展开的,入幻阵者必须步步为营,卷入其中,扮演一个特定的角色,然后达成目标才可出阵。
这地牢内的两个年轻人估计就是关键人物,成乐玄眉宇间满是自信桀骜,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本将军向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们两人是何人,因何在此?”
宋眠说了那句话后便愣住,呆呆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
好怪异。
这人长得和陈乐青一模一样,就是脸庞粗糙了些,黑了些。
他见惯了清瘦的陈乐青穿着T恤的样子,如今见他那张脸安在一个身穿铠甲的强壮大汉的脖子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同的世界人物数据怎么会一模一样?
有个祝遂便罢了,怎么又来了个陈乐青?
主任啊,不会这个世界也有bug了吧?
上次他将bug的事汇报上去,给多少补贴都不知道呢,这次怎么又来?
最怕就是自己白忙一场,bug带来的变数让自己任务失败的几率大大增加,奖金没了,微薄的补贴反而无济于事了。
成乐玄问了话却没等到回答,只见那少年痛苦地闭上眼睛,好似怔住了一般。
哈哈,自己必然是问到了关键之处,想必此人要做一番坎坷离奇的身世之论了!
他静息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