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教过月芜寂要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亦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要怎样去挽回一颗满腔恨意的心。

  前世,君涟漪想要在他这里获取什么的时候, 都会在之前对他格外的好,以此来作为交换, 希望能得他身上一片鳞。

  他以为,他也能用同样的办法,来获取君涟漪的原谅。

  自己曾惩戒过他,如今自己也挨了他一顿鞭子, 他想, 他总该消了自己让他挨鞭子的气了吧?

  自己曾用龙血强迫过他, 他也给自己下了药, 这样,他想,二人总该扯平了吧?

  自己曾没来得及救小月牙的命, 如今, 他救了容玉的命, 他想,他总该放下了吧?

  可直到君涟漪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越来越不耐烦, 他才终于意识到了, 这样不对, 这样根本无法挽回他的心。

  他想, 是因为曾经他因为自己死过一次, 而自己还没死过的原因, 他才一直心怒难消吗?

  那自己也死一次, 他是不是就能……再次接受他呢?

  或许还有什么他没找到的东西, 他在介意着?

  月芜寂想不明白,也没人来提醒他,更没有人愿意来教他,今后要怎么做,方能挽回君涟漪的心。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间,他变得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就怕自己会更加遭君涟漪的厌。

  可哪怕他再如何小心,君涟漪却终究还是越来越厌弃他,厌弃到,甚至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

  手握护心龙鳞回到月华殿,月芜寂将自己蜷缩在床脚处,看着外面的月发愣。

  他多想有个人来教教他,到底该如何做,方能让他们和好如初,可……幼时,他母亲尚且觉得他是她的耻辱,不愿教他半分,又还会有谁会教他呢?

  自嘲一笑,月芜寂将头埋进了自己膝盖间,终是不再看那高悬于天的孤月。

  这一夜,依旧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月华殿的结界又加固了些,可这依旧对月芜寂无用。

  这世上没有一个结界,是能挡住神的来去的。

  月芜寂看着那结界,心里无比思念着君涟漪,但今日却勉强了自己,不去找他。

  因为他说,不喜欢看到自己。

  看不到君涟漪的每一天都是难熬的,那几年尚且有小月牙陪他,可在这又大又空又冷的宫殿中,他只能与梦作陪,但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月芜寂耳朵动了动,突然猛地从床上坐起。

  月华殿因为有结界的缘故,从来都没有人能进来过,现在有人进来了,虽不是君涟漪,但一定是得了君涟漪应允的,才能进来。

  他……竟然派人来看自己的,他还想着自己。

  心里生出一股狂喜来,月芜寂忙从床上起身,等不及来人入院,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来人是一个小魔,手捧一个小锦盒子,笑得春风得意。

  “寂月仙尊,这是奴奉尊主之命,将此物赏与仙尊的,还请仙尊,莫要推辞。”

  他竟是命人送东西来了……

  月芜寂心间喜悦更甚,忙接过那小魔手中小锦盒,随后朝那小魔微点了点头,“有劳了。”

  小魔有礼的朝他一拜,便不再多留,退了下去。

  月芜寂捧着小锦盒进屋,无比期待的打开,待看到小锦盒中之物时,心立马就沉了下去。

  绝情蛊……他竟是厌恶他至此吗?

  月芜寂无比沉痛的看着那蛊,颤抖着朝它伸出了手。

  他不想自己去找他,而自己却总控制不住想要去找他,因此,他才想了这么个办法阻止自己靠近他,当真是……好极了。

  月芜寂低低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却又落了泪,良久良久,才将那蛊放入口中,一吞而下。

  只要是涟漪想要他做的事情,除了见他之外,他都会一一照办的,哪怕是……让他去死。

  吞了蛊,月芜寂又回到了床上,继续想要做着他的美梦,梦中有他有涟漪,还有他们的小月牙。

  怎奈,他闭上眼一直到天黑,也并没有睡过去,反因为越发的想念君涟漪,精神越发的好,心也微微抽痛着,抓心挠肝的想要……立刻见到君涟漪。

  他终究是耐不住自己的心,缓缓起了身,收拾好了自己,出了门。

  他想,他不用在君涟漪眼前晃悠,他就只需在远处远远望他一眼就好,这样,就不会惹得他生气了。

  沿着之前走过数次的路来到长安殿,可他并没有看到君涟漪,亦是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让月芜寂终是再淡定不得,又寻了几个君涟漪常去的地方。

  怎奈,都未曾找到。

  他心间越发恐慌起来,再顾不上会不会被君涟漪发现而生气,散出自己的神力寻着他,最后终于在魔宫一处禁地找到了他。

  月芜寂心中一喜,终于缓缓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也不管是不是禁地了,直接寻着君涟漪的气息而去。

  但他到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君涟漪。在那不断冒着冷气的池子旁,他只看到了涟漪的外衣挂在树梢。

  稍微犹豫了下,月芜寂跳下池子,往深处游了去。

  这池子极深,月芜寂跳下去游了半晌都没找到君涟漪人,直到心间传来一阵阵撕扯般的痛疼,他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继续朝下游了过去。

  终于,他在潭底看到了君涟漪,心中一喜,他急忙朝他游了过去,哪怕因越发靠近君涟漪,心间疼痛就越发厉害,他也根本顾不得。

  他来到他身边,将他紧拥入怀。

  这是二人重逢之后,他第一次触碰于他,没有立即被他推开的。

  此刻的君涟漪,面色发白,紧闭双目的睫毛之上,已凝了一层白霜,整个身体月芜寂抱在手上,就好似抱了块千年寒冰一般。

  他为何会在这里?他不是最怕水的吗?又为何要将自己泡于冰水之中?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萦绕在脑海之中,可月芜寂此刻却都顾不得,只抱着君涟漪,速速离开了潭底。

  潭面的温度略高一些,很快君涟漪眼睫上的寒霜便渐渐融化,那被寒气缓解的疼痛也逐渐苏醒了过来。

  他轻轻皱眉,不知这次为何这寒潭竟是失了功效,缓缓睁眼间,月芜寂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落入了他眼中。

  “月……芜寂?”一瞬间,君涟漪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他真的太痛了,皱眉轻哼一声,记忆也渐渐苏醒过来。

  他不是让人给他送了绝情蛊吗?他没吃?还是……

  君涟漪猛地一下将月芜寂推开,眉头越发皱紧了些,怒斥:“不是让你不要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吗?你为何还要出现?”

  月芜寂实属没想到他看起来那般孱弱的样子,竟还有这般力气,措不及防被推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最后跌坐在了水中。

  君涟漪亦是,因突然没有月芜寂的支撑,心间疼痛迫使他脚下一软,跌坐在了水中。

  可他并不在意,他原本就是要泡在水中的,是月芜寂的突然出现,他现在才没能在潭底安睡,现在要靠忍受,来抵挡这噬心之痛。

  他缓缓抬起右手,紧按住了胸口处,才就这么一会,已是疼得冷汗淋淋,面色竟是比刚刚在潭底,更为苍白。

  月芜寂自然是也注意到了他的情况,忙忙开口:“涟漪,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君涟漪狠剜他一眼,并不想与之废话,再次沉入了潭底之下。

  月芜寂还想再跟下去,却听得深潭之下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莫要再跟下来了,否则本座定将你的心刨出来喂狗。”

  这话,显得十分幼稚,但月芜寂却是真的顿住了,没再跟下去。

  他不是真的怕君涟漪将他的心刨去喂狗,他只是真的意识到了涟漪现在很难受,需要借助这水,方能缓解一二。而他这般讨厌自己,自己若是跟下去,只会使其分心。

  默默抿了唇,月芜寂在潭中盯着潭中水看了许久,虽然他根本看不到潭底的情况,却依旧固执的盯着。

  这一次,君涟漪在潭底泡了三天才起,而月芜寂亦是,在潭面盯了三天,期间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待君涟漪从潭底再次而出之时,那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眉头,在看到月芜寂那一刻,又倏然紧皱了起来。

  他愠怒开口,显得十分不耐,“你怎的还在此处?”

  月芜寂张张嘴,想要关心一下他的情况,却不料话还未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得君涟漪冷笑一声。

  君涟漪道:“刚好容玉的药引子也快用完了,你来得正好,随本座走一趟,给他续上吧!”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月芜寂心间虽痛,却远不如第一次那么痛了。

  原来,心痛的太久,亦是会麻木的啊……

  月芜寂苦笑一声,没有拒绝,轻轻道:“好。”

  这一次再见到容玉,他气色已然比他上一次见到时好了很多。而君涟漪,显然也比上一次开心不少。

  这一次,月芜寂不再奢望君涟漪能看他一眼,亦没有拒绝君涟漪递过来的匕首。

  淡淡一笑,月芜寂没有丝毫犹豫的,用力刮向自己的龙鳞。

  力气之大,龙鳞刮下之时,甚至带着些许皮肉。

  君涟漪看在眼里,只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却并未开口说什么。

  这一次的月芜寂很识趣,刮下鳞片后并没有再留在房中碍他们二人的眼,默默地出了屋。

  可他也并未离开,而是躲在暗处,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悄悄地看着屋内二人愉悦面容,心痛如绞,唇角同时缓缓落下一抹殷红。

  他的心亦是很痛的,但他不敢在君涟漪面前表露,他怕更招他厌烦。

  月芜寂抬手擦掉唇角血渍,目光一眼不眨地盯着屋内少年,看他那般开心模样,即羡慕又嫉妒容玉,但唇角终是因为那少年的愉悦模样,缓缓的勾起了。

  屋内二人聊到夜半三更之时,君涟漪才依依不舍离去。

  月芜寂等君涟漪走,又等那些侍女为容玉收拾好一切,待容玉房中熄了灯,他方从拐角处走出,不声不响的进了容玉房间。

  近来,容玉因服用了月芜寂的龙鳞之故,修为和灵力都涨了不少,月芜寂才刚入他房,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了。

  忙从床上坐起,容玉厉声质问:“谁?”

  月芜寂从暗处走出,语气淡淡:“是我。”

  容玉眸子缓缓睁大,“寂月仙尊……”

  这一晚,是月芜寂前世今生,第一次正面面对容玉。

  容玉当真是极美的,不同于君涟漪的秀美,容玉是带有几分艳色的昳丽。

  肤白如脂,面若芙蓉。

  怪不得君涟漪会喜欢他了。

  月芜寂轻轻垂了眸,暗暗握紧了手中拳。

  容玉见他这副模样,心感诧异,不由先一步开口:“仙尊半夜来寻我,可是有事?”

  月芜寂暗自收回神来,再次抬眸看向容玉,郑重点头,“确实有事。”

  “何事?”容玉看他这样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是关于涟漪之事。”月芜寂眉头轻皱,将君涟漪泡寒潭之事,讲予了容玉听,随即问一句,“你可知,他为何要这样做?”

  容玉摇摇头,眉头也紧蹙起来,“阿涟从未与我提过此事,我亦是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月芜寂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立马便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容玉突然开口,叫住他,“寂月仙尊。”

  月芜寂脚下的步子一顿,不解回头,“何事?”

  容玉一指床边那凳子,微微一笑,“坐一会儿,我们聊聊吧!”

  月芜寂犹豫了一会,方坐了下来。

  这一晚,月芜寂和容玉聊了很多有关君涟漪的话题。

  他们各自都敞开了心扉,月芜寂甚至连自己重生之事都未瞒着容玉,一一说给了容玉听,且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君涟漪为何越来越讨厌他了。

  容玉听言只是笑笑,道:“寂月仙尊,你真的是一点也不懂得人心。”

  月芜寂不置可否,抿了唇,不再说话。

  容玉道:“寂月仙尊,你不妨再想想,阿涟是从何时起,对你的心意变了的。”

  月芜寂缓缓闭目,终于细细回忆起,那一段,令他们双方都感到痛苦而不敢去回想的回忆。

  涟漪是何时变了心意的呢?

  是在知道他是重生的的时候。

  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呢?

  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前世的种种,他虽然不是前世的他了,但他的每一次解释,自己都不信,他感到了绝望,才一心想要逃离的。

  他的小徒弟啊!其实他自己最了解了。

  他不是那么的坚强,每次在遇到自己无法解决,或是不知所措的事情时,他都会选择逃避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而自己,亦是拿捏到了他这一点,所以在每一次他质问自己之时,都能在他面前占据上风。

  然而,他是真的占据了上风吗?

  其实并不然,只不过是仗着他的徒弟喜欢他,胡作非为罢了,落得今日之果,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默默闭上眼,月芜寂不说话了。

  容玉继续道:“他变了之后,你又是如何待他的?最后又造成了怎样的结果?”

  月芜寂再次忆起之前种种,想到了自己那一次次的强迫,想到了那一次刑惩,想到了他在铜倥山所受之苦,想到了那次大雪中……他求助自己的绝望眼神,以及与自己决别时的决绝。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根刺一般,扎入了他的心里,疼痛不堪。

  可是……这些,涟漪不是都从他身上报复回来了吗?为何他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月芜寂想不通,他向容玉问了心中所惑。

  容玉闻言叹气,“仙尊真的觉得,如此便是公平,如此便是还清了吗?”

  月芜寂沉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容玉道:“仙尊真的觉得,那只是一顿鞭子,一番苦难的事吗?”

  月芜寂依旧不语。

  容玉继续逼问,“那么阿涟所背负的骂名,算什么?仙尊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缺席,又算什么?小月牙的死在阿涟心中留下的伤害,仙尊觉得,当真是仙尊复活了小月牙就能抹平的吗?”

  月芜寂被逼问得心尖颤抖,这时才恍然想起,自己竟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仙尊,并不是实质上的受伤才叫伤害的,并且恰恰相反,往往最易治愈的是身伤,而最难治愈的,是心伤。”

  心伤……

  月芜寂眸子微颤,终于沙哑着开了口:“谢谢你,容玉。”

  容玉并未有什么表情变化,继续道:“而且就算是所受身伤能够被报复的快感抵消,但所受身伤的疤痕却,永远都去不掉的仙尊。付出的感觉并不是以获取回报为前提的,同理,让对方受同样之伤也不是为了以抵消旧恨为前提的,仙尊你……以后还请好自为之吧。”

  从长安殿出来,月芜寂就回了自己的月华殿。

  今夜孤月高悬,月芜寂却觉得没平日那般冷了。

  他回来后想了好多好多,似乎终于想通,自己与涟漪的距离,为何越来越远了。

  爱,本就不是交易,又怎能用对等来衡量?

  当然,恨亦是如此。

  原是他一开始就错得离谱,原是他一开始就选错了路。

  缓缓闭上了,这一刻,他好似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今后的路,要如何走。

  *

  君涟漪最近忙与人族开战之事,倒是鲜少有时间去顾及其他了,就连见小月牙和容玉的次数,都被他压少了不少次。

  小月牙曾不止一次抱怨过,爹爹陪他时间太少了,但每一次,小孩儿都还是懂事的谅解了他。

  对此,君涟漪深感歉意,只能用待以后安定下来,再好好补偿她来安慰自己。

  与人族开战前夕,容玉难得的能下床来,第一时间竟然来找了他,且送了一个荷包给他。

  容玉道:“这可是我亲自为你求的平安符,你明日一定要带在身上,知道吗?”

  君涟漪在入魔那一刻起,早就不信神佛了,这区区一只平安符,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但,因为是容玉送的,他还是顺手挂在了腰间。

  为了不影响君涟漪明日之事,容玉没待太久就走了。

  没一会儿,魔医竟是又端了一碗药上来。冷汗淋淋的样子,活生生像是被谁给胁迫了似的。

  “这是属下新熬制出来的,可有效抑制尊主心痛病发作的药,还请尊主服用。”

  君涟漪明日出征,唯一挂心的就是这件事了。因为他近来,心痛病发作的越发无规律,这若是在战场上发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接过药一饮而尽,君涟漪心情难得有些好了起来,对魔医道:“有劳了。”随即,叫人给他派了赏。

  魔医擦擦额头汗,再三谢过之后,退了下去。

  为鼓舞魔族士气,君涟漪带着魔兵压境人族时,这第一场战役,便是他亲自出马。

  人族没了月芜寂,便是将逍遥子推出来做了领头人。

  逍遥子早就听闻魔族换了新主,早就派人去探过了,无奈魔族这位新主太过神秘,几乎从不出席魔族其他事宜。而魔宫内,自打这位新主上任之后,就越发森严,他的探子无法进入其中,故此他一直都不知这位新主的来历。

  直到今日,双方见面,他才知晓,这位新主竟是月芜寂当年死去的徒弟,君涟漪。

  逍遥子震惊极了,忍不住怒喝出声:“君涟漪!”

  君涟漪很是满意他的反应,微微勾了唇角,“逍遥子掌门,好久不见了。”

  逍遥子远不如君涟漪平和,见了他就是质问口气,“我师弟最近不告而别,他是不是去找你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开战之前,他曾去找过月芜寂,希望他来做这次战争的人族领头人。

  可当他进入云梦山之后,他才发现,月芜寂早就不在云梦山了。

  他的修为不如月芜寂高,月芜寂要走,他自是找不到他的。不过他心想,等战争真正爆发,他的师弟在外云游,听到此事,也必然会前来相助的,到时候,他们人族的胜算便也能大大提高。

  可如今见到君涟漪,知他成了魔界新主之后,他方明白过来,月芜寂为何要突然离开云梦山,为何在魔族和人族开战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后,都不曾现身了。

  他的师弟,一定去找君涟漪了,而君涟漪如今要攻打人族,是定然不会,将他师弟放回来的。

  怒从心起,逍遥子呵斥出声,“君涟漪,芜寂怎么说都是你曾经的恩师,你不可以恩将仇报。”

  众人一听君涟漪这个名字,皆纷纷睁大了眼看向对面之人。

  终于,有人想起了十多年前之事,怒斥出声:“君涟漪,居然是你这个叛徒!”

  一听叛徒二字,人们终于纷纷想起,十一年前,仙尊座下亲徒,背叛人族之事,一瞬间,谩骂之声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十一年前,你背叛我们人族,置我们人族于险地之中。十一年后,你又带魔兵来攻打我们人族,当真是其心可诛呀!”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老天不长眼,竟是让你这祸害又出来为祸我们人族。”

  ……

  种种谩骂,皆入君涟漪耳中。

  可惜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君涟漪了,亦不会再去为那些谩骂而自证其身。

  一切……都不需要了。

  唇角的笑意越浓,君涟漪挑眉看向那群人,身后触手突然猛地朝那边骂得最凶的那个甩去,只在一瞬间,就戳穿了那人的心房。

  那道谩骂倏然而止,其他人亦是顿时住了嘴,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君涟漪。

  刚刚他的动作,竟是快到谁都没有看清的程度。

  逍遥子亦是皱眉,沉眸看向了君涟漪。

  君涟漪含笑看向他们,触手淡定从那人胸口抽出,开口:“即是如此厌恶本座,不如用实力来打败本座吧!”

  可他这话一落,却是无一人敢上前来。

  就连谩骂,都少了许多。

  这一次因是初战,需隐藏些许自身实力,逍遥子所带之人,并未有甚大能人物,一时之间,许多人,竟是生了怯意。

  逍遥子见状,作为人族这边唯一的一个大能,果断第一个站出,道:“本真人……”

  却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另一个人打断了他。

  “本真人愿与尊主一决高下。”

  说话之人高冠雪衣,一柄拂尘挽在臂弯,一脸坚定模样,竟是未生出一分怯意来。

  说话的,正是蓝桉。

  蓝桉朝逍遥子作了一揖,恭敬道:“初战,就让本真人去会一会涟漪尊主吧!”

  逍遥子眉头皱起,却并未拒绝,轻点了点头。

  蓝桉亦是点头,才缓缓走出人界大军,朝君涟漪作了一揖,道:“尊主,我曾说过的,若你一定执意如此,那我们再次相见,便是死敌。”

  君涟漪唇角的笑意未退,只是一双目,却越发冷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很好。”

  然后,再不多言,操纵着触手,朝蓝桉攻了过去。

  蓝桉立马出剑,与之缠斗在一起。

  其实相对于君涟漪用触手与他相搏,蓝桉更愿意君涟漪用剑。

  他曾见过他用剑的样子,知道他用剑时候的动作有多飒爽英姿,知道他的每一招每一式有多优美。

  可惜,他今后恐怕都看不到了。

  蓝桉心间微痛,竟是一个不留神,让那触手袭至他胸前,眼看那触手就要刺穿他的胸膛,他心中一紧,暗道一句糟糕,却不想,那触手又倏然收了回去。

  蓝桉诧异看向君涟漪,却见他仍是淡笑着,那收回去的触手立马又朝他攻了过来。

  蓝桉丝毫不敢再怠慢,全力与之对抗着,却终究是实力悬殊,再一次被打落了剑,触手袭上胸膛。

  蓝桉又是心间一窒,这一次,那触手却是仍未扎下来,再次收了回去。

  紧接着,又袭击了过来。

  一次又一次,次次都如此。

  人族那边终是有人不满,觉得君涟漪简直是在戏耍蓝桉,愤愤提剑而出,却不想,才刚出来,便被君涟漪一根触手穿了心。

  终于,蠢蠢欲动的双方按耐不住,纷纷提着刀剑冲向了他们对面。

  君涟漪没去看他人,一心只看着蓝桉,缓缓走近了他。

  蓝桉心中一紧,不知他这是何意,忙朝君涟漪刺去一剑。

  这一剑,是本能的出剑,刺得很直白,几乎是只要握过剑的人,都能够躲得过去。

  可,君涟漪没有躲。

  他直接迎上了这一剑,任那剑深入他皮肉,刺穿他的左肩。

  蓝桉被惊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握剑之手,“涟漪……”

  他想要靠近他,君涟漪却突然踏风而起,往后退了去。

  蓝桉复杂看向他,嘴唇哆嗦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君涟漪再次落于地上时,和蓝桉已是拉开了十米之外。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变过,目光也从未从蓝桉脸上移开过,哪怕伸手把那剑从自己身体里面抽出之时,眼都未曾眨一下。

  蓝桉看着这样的他,心痛如绞,心间亦是,越发复杂起来。

  他突然之间开始迷茫,迷茫自己所坚持的道义到底对不对,为何他一直所坚持的道义,如今会让他心间这般疼痛难忍?

  他不明白到底出哪里出了问题。

  君涟漪手握蓝桉的剑,伸出自己的手,轻拭着,缓缓开口:“果真是把好剑,也很配你。”

  说完,他将剑往蓝桉所在之处扔去。

  蓝桉连忙接住,却并未再次持剑而上。

  君涟漪亦是没再攻击,他看着蓝桉,蓝桉亦是在看他,终是扬唇一笑,犹如当年一般。

  蓝桉一时间竟然愣了神,好半天都未回过神来,却听君涟漪道:

  “蓝桉,欠你的,本座今日都还予你了,今后若再在战场相见,本座定当,不再留情。”

  说完,他终是不再看他,转身而去。

  蓝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自觉的伸出自己的手,腿却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动弹不得。

  魔族是什么时候退兵的,蓝桉并没有注意到,但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成了人族那些人眼里的英雄。

  “蓝桉好样的,不愧为风月楼新任掌教,实力果然不凡。”

  “真是年轻有为啊……”

  “蓝桉好棒啊……”

  ……

  种种吹捧之语,皆落入他耳中。

  这是他曾经最为想要的东西,如今听在他耳中,却成了莫名的讽刺。

  这些人为什么要吹捧他?是因为他刺中了君涟漪吗?

  可他……明明不想伤他的。

  默默垂下眼,蓝桉抬起了手中剑。

  那剑上的血已被君涟漪擦拭干净,而剑中倒映出来的那张脸,正在勾唇试图微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难看。

  *

  君涟漪第一战便以失败告终,且还受了伤,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容玉听闻之后,立马赶了过去看君涟漪,为他清洗包扎着伤口。

  他曾试图问问君涟漪为何会受伤,但君涟漪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明显是想避而不谈了。

  无奈,容玉只得闭了口,不再过问。

  在第一时间赶到的,还有月芜寂,不过他不敢在君涟漪面前让他看到,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

  见他无事,他也就放心了。

  有魔医端来了给君涟漪的药,月芜寂见他,连忙将他叫住,然后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掌心,让鲜血流入药中,方才再次递给魔医,让他端进去。

  “不要告诉尊主。”他道。

  魔医示意,端着药进去了。

  君涟漪不常喝药,但对血腥之味却是极度敏感,只需一口,便皱了眉头。

  “你这药里放了什么?”他问。

  魔医额头冷汗淋淋,忙跪倒在地,解释道:“就是一些普通的灵药,属下决不敢有谋害尊主之心,还请尊主明查。”

  容玉在一旁见状,也以为药有什么问题,忙走过去端来一闻,立马明了,笑笑道:“这药没什么问题的。”

  君涟漪有些疲惫一般,轻阖上双眸,淡淡道:“我知,但血腥味太重了。”

  容玉一愣,笑笑道:“鹿血对外伤有奇效,许是放了新鲜鹿血的缘故吧!”

  那魔医一听这公子在为自己解围,连忙附和道:“对,可能是因为放了新鲜鹿血的缘故,才会有如此重的血腥之味。”

  终于,君涟漪再次睁开了眼,拿起药,一饮而尽。

  一时间,所有人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再次出征人族之时,是在三日后。

  君涟漪再次带大军压境,这一次,人族亦是派了不少大能过来。

  这一次没有什么过多的语音交流,双方便厮杀起来。

  两方相争,也没有什么卑鄙可言,刚上来,就有几个大能缠上了君涟漪。

  如月芜寂所言,人物虽百废待兴,但有实力的,却也有那么几个,其中有一人修为竟已至化神中期,只与月芜寂隔了一个境界。

  这人最为难缠,君涟漪与之对峙许久,都未曾分出高下来。

  再加之还有他人来犯,一时间君涟漪竟是陷入了苦斗中。

  几人见君涟漪并没占到优势,突然各自使了个眼神,四散开来。

  君涟漪皱眉,心知必有诈,想要逃出他们的包围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六人分别站于六角,纷纷开始掐诀念咒。

  瞬间,一张灵力所编织的大网从天而降。

  君涟漪心间一紧,连忙给自己开了一个结界,以防被网网住。

  那边正在厮杀的白煜见状,想要过来帮忙时,突然又被冒出来的几人缠住,不由轻啧一声,只得作罢,继续与自己身边之前相斗。

  君涟漪虽开了结界阻挡,但六个化神期的威压,实乃他所难以抵挡的,不消片刻,他便被困于其中。

  其中有一人见状,这才缓缓开了口,质问道:“君涟漪,你可知错?”

  君涟漪一愣,竟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那人又继续道:“以人堕魔,危害苍生,其罪当诛,此乃诛魔阵,今日,寂月仙尊不在,本尊就替寂月仙尊诛你这不孝徒。”

  言完,那个再次掐诀。

  君涟漪听此言论,只觉可笑至极。

  当初他被莫名盖上叛徒的帽子,千人欺,万人唾的时候,怎就不曾见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为他言语过一句,现在倒是正义凛然起来,为民除害来了?

  君涟漪想着,便真就大笑出声,“正义之师,简直可笑至极。”

  他怒,身上魔气突然爆涨,而那压下的网中灵力,亦是在爆涨,一时间双方竟是不分上下。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突然,一个雪白的身影落在了君涟漪身边。

  他伸手,一掌拍向那网住君涟漪的灵网上,竟是强行阻绝了,那灵网与那几人的联系。

  几人被如此强力震退几步,不由诧异,忙朝那刚刚出手之人看去,不由得皆惊得倏然睁大了眼。

  “寂月仙尊!”

  在君涟漪身前,一雪白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白衣白发,清冷出尘,犹如从天而降的谪仙一般,手握拂雪,目光幽冷。

  君涟漪亦是怔了怔,随即恶意的勾了唇角,“你怎么来了?”

  涟漪已是很久没有用过这么平和的语气同他讲话了,月芜寂心间微动,连忙转过身来,“我……”

  “师弟!”

  却是不等他开口,身后有人先他一步,叫住了他。

  月芜寂眸光微动,顿了顿,却未回头,依旧只看着君涟漪,柔了目光,轻轻开口:“我担心你。”

  君涟漪揶揄看他,心间微乱,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真的担心他,还是别有用心。

  他刚想再刺月芜寂一两句,却有人先他一步,愤愤开了口:“仙尊这是何意?我们在此诛叛,你何故阻我们?”

  一听叛这个字眼,月芜寂立马便冷下眸来,缓缓转过身去,将君涟漪挡在身后,冷冷看向那群人,“我徒涟漪不是叛徒,他亦从未背叛过人物,青莲门,宋怀信与宋莲衣才是叛徒。”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他们都不想质疑他们的寂月仙尊在说谎,但君涟漪此刻入了魔,而寂月仙尊还将他护在身后却是事实。

  一时间众人面色皆变得复杂起来,逍遥子更甚。

  他怒斥开口:“师弟,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月芜寂毫不犹豫抬眸,看向逍遥子,道:“师兄,我不想再错一次了。涟漪是我徒,是我孩子的爹,亦是我……深爱之人,我自然知晓我是在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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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姨妈来了,痛到打滚,所以晚了些,抱歉QAQ今日留评,红包致歉T^T错别字等我好点再修吧T^T

  ps:今天听到一句特别喜欢的话,破镜是不能重圆的,就算重圆了,也会满身都是痕迹,但枯木是可以逢春的,枯木逢春之后,甚至可以比之之前更为茂盛。我其实是一个非常俗气的人,我看过很多火葬场文,有些是心死之后的心灰意冷,江湖不再见,有些是疯狂给攻/男主洗白,说他如何的难,情不由衷等等……但我这个人非常俗气,真的很俗气,对于我来说,攻和受是一样的,攻既然能对受做这些,受为什么不能对攻做?我喜欢平等的对待他们,我受受过的苦,攻是一定要受的,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受很崩人设,但一个被人逼疯了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发一发疯呢?我不觉得他有错。攻受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将来的双向奔赴而已,这个真的毋庸置疑,he也不用替涟漪感到委屈,因为后期的攻,会真的因为他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配得上他曾经热情洋溢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