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奖赛华夏站结束后的半个月, 阮宵一直在周家休养。

  在头几天,俱乐部的教练队友们,以及一直保持联系的那些好友们, 都轮流登门探望, 水果篮子和补品都快堆不下了。

  到了后来,有不少记者想上门采访,不过都被肖开阳很干脆地拒绝,主要不想暴露阮宵目前所住的地址。

  那段时间, 俱乐部收到过一次华夏国滑联寄来的两大袋明信片,都是给阮宵的。

  阮宵在床上休养的时候,就爱翻那些明信片, 看得特别开心。

  他才发现, 原来自己不止有国内的粉丝, 还有不少外国粉丝。

  “宵宵了不得了……”

  阮宵看着明信片上不太懂的英文, 一边自言自语, 一边缓缓点头, 表达对自己的认可。

  “……”

  周牧野听到声音, 从专业书中抬头, 看一眼阮宵,又继续低头看书, 手上却一直在给阮宵推拿受伤的脚踝。

  本来是要请个护工帮助阮宵恢复,但周牧野没同意。

  在医院, 周牧野让骨科主任教会推拿手法后, 之后每天都由他来给阮宵做伤后护理。

  这天, 阮曼玲又带着慢火熬炖的土鸡汤来到周家。

  周牧野还没下课, 所以不在家。

  秦双琪的大学临近考试季, 她白天干脆把复习资料都带到周家, 周牧野不在的时候,她正好陪阮宵,免得阮宵一个人无聊。

  秦双琪说是来陪病人的,但经常霸占阮宵一半的床,各种书往床头一摊,掏出手机,掀开化妆盒,就开始一边刷指甲油,一边追综艺。

  所以阮曼玲推开客房门进来的时候,正好见秦双琪翘着腿趴在床上,抓着阮宵的一只爪子要给他涂指甲油。

  阮宵缩着手,一个劲喊:“不要不要不要!男孩子涂什么指甲油!”

  秦双琪□□:“来嘛小宝贝,涂上以后blingbling,可美了。”

  阮曼玲站在门口:“……”

  房间里两人注意到进来的人。

  阮宵叫:“妈!”

  秦双琪低低爆出表达惊叹的两个字,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迅速整理衣服和发型,挽救一下自己的淑女形象。

  “玲姨好。”

  阮曼玲应了一声,提着鸡汤进屋,顺便把手提袋放在一旁。

  那是一款驴牌限量版手提袋。

  阮曼玲在这一年,从美食街上名不见经传的一家火锅店,到现在,已经在申城开到了三家。

  阮曼玲是良心做餐饮的,不搞收加盟费那一套,每一家分店她都亲力亲为,硬是靠口碑相传做出来的。

  不过这中间也不乏阮宵国民奶团子的形象在起作用,每当阮宵参加什么比赛,那个月的营业额必然暴涨。

  在面对阮宵的粉丝到店吃火锅时,阮曼玲的态度比面对平时的熟客态度还要严谨,唯恐火锅店给粉丝留下的印象不好,从而给阮宵造成负面影响。

  结果粉丝们到过一次店里后,都赞不绝口,反而又在网络上给了一波免费宣传。

  所以阮曼玲这一年,忙是真的忙,但赚也是真的赚,在申城这样的大都市都可以称得上女企业家了。

  在当了二十年单亲妈妈,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给了孩子后,她凭借自强自立的精神,人生终于出现转折点,可谓是苦尽甘来。

  阮曼玲转开保温桶,给阮宵倒一碗鸡汤:“最近脚怎么样?”

  阮宵坐正身:“好着呢。”

  他看着碗里澄澈金黄的鸡汤,舔了舔唇,颇为烦恼:“妈,不能再喝了,我觉得最近都胖了。”

  但阮曼玲把碗递过去的时候,阮宵还是身体快于思想,很自然地双手接过。

  阮曼玲打量阮宵。

  珠圆玉润,白白嫩嫩,一张小脸仿佛能掐出水。

  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是有些婴儿肥,但根本谈不上胖。

  “我倒是希望你胖点。”

  阮曼玲又顺便给秦双琪倒了一碗。

  秦双琪一点不客气地接过。

  那两个小的在呼噜呼噜喝鸡汤的时候,阮曼玲环顾客房,有些感慨出声:“我现在来看自己儿子,还得上别人家。”

  阮宵还没说什么。

  秦双琪咽了一口嫩笋,鲜烫得嘴唇直哆嗦:“害,玲姨,就宵宵和周少爷这样的,迟早得领证,商阿姨和周叔叔都让人住家里,肯定是认了宵宵,你也就别介意,就当这是宵宵自己家,泼出去的水都这样。”

  “咳!秦双琪……”

  阮宵成功呛了一下。

  阮曼玲则被秦双琪的发言唬得一愣一愣。

  阮宵抹抹嘴,试图解释:“妈,我跟阿野……”

  阮曼玲接上话:“我知道,小周少爷都跟我说过了。”

  阮宵呆滞一下,还在奇怪周牧野什么时候跟他妈妈公开两人关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驴牌手提袋里的手机响了。

  阮曼玲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以为是商务合作,她接起来就听:“喂?”

  然而对面出声的瞬间,阮曼玲先是明显的愣怔,接着,站起来,背转过去。

  她似乎有些站不稳,不得不用手扶着椅背。

  阮曼玲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打错了。”

  说着,挂了电话。

  可是没过两秒,手机铃再次响起。

  这次,阮曼玲看着手机屏幕,没有接。

  室内,手机铃突兀地一遍遍响着。

  直至阮宵在身后轻唤:“妈。”

  阮曼玲这才像回过神一般,一下子掐断铃声,接着转过身,对阮宵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宵宵,妈还有点事,先走了,过两天来看你。”

  “欸?妈……”

  然而阮曼玲好像真的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一样,不顾阮宵的挽留,脚步匆匆出了房间。

  阮宵不理解地看向秦双琪。

  秦双琪朝他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阮宵端着碗,看着见底的鸡汤,轻拧一下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紧接着,余光瞄见什么。

  阮宵一下子坐起来,急得直拍被子:“琪琪,我妈包忘拿了!”

  秦双琪连忙放下碗,小跑着绕过床边,拿起驴牌手提袋,又小跑着出门:“我现在送去!”

  等房间里安静下来,阮宵垂下小脸,兀自思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妈妈走得这样急,连包都忘了拿。

  秦双琪离开了足足有五分钟,可她再回来时,手上依旧提着包,并且神情有些恍惚。

  阮宵见她这样,目露茫然:“你追到哪里去了?”

  “不,宝。”秦双琪晃了晃脑袋,终于回过神,接着坐到床边,捉起阮宵的手,“我刚刚下楼,看到玲姨还没出门,就在电话里跟人吵起来了。”

  阮宵紧张:“啊——?”

  “玲姨有一句话我给听清楚了,她说……”秦双琪目光炯炯地盯着阮宵,“他不是你儿子。”

  阮宵还没绕过弯来这话的意思。

  秦双琪激动得上下晃了晃阮宵的手:“宝!你亲爹可能要找上门了!”

  阮宵恍惚片刻,再次“啊?”了一声。

  -

  阮宵傍晚的时候找个机会,打电话旁敲侧击,问阮曼玲有没有什么事。

  但阮曼玲语气照常,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也没透露出什么。

  阮宵挂了电话,难免有些失望。

  到了晚上睡前,阮宵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滚进周牧野怀里,安静待了一会儿,又滚开,接着滚过去,滚回来,直到周牧野把他困住,不给动。

  被子里发出一阵嬉闹的笑声。

  周牧野把人按在怀里:“干什么?”

  阮宵玩了会儿周牧野的睡衣扣子,才抬起红扑扑的脸蛋:“阿野,我好像要有爸爸了。”

  周牧野对上阮宵晶亮的双眸,几不可见地轻拧一下眉,抬手将阮宵的耳边发丝往后抚。

  知道阮宵之前的经历,也就不难理解他对家庭以及父母的渴望。

  周牧野一手顺势扣住阮宵脑后:“那是好事。”

  阮宵却蓦然叹气一声,变得萎靡不振:“但我妈好像不想认他,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周牧野拍拍阮宵的后背。

  过了会儿,声音淡淡的:“有些事,交给玲姨自己决定。”

  阮宵点点头,表示认同。

  如果真是亲生父亲找上门,那能不能相认,也是阮曼玲说了算,毕竟阮曼玲是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能不能原谅那位缺席了二十多年的父亲,只有阮曼玲有决定权。

  上一辈人的事情,阮宵不方便多掺和。

  见阮宵无精打采耷拉着眼皮,周牧野低头靠近几分:“怎么?这么想见亲生父亲?”

  阮宵摇头:“也不是……”

  周牧野一手抚上阮宵的肚子,低了下睫,声音放轻:“自己都是能为人父母的人……孩子他妈,幸福家庭可以自己创造。”

  几乎是腾的一下,阮宵小脸变得通红,耳尖都发起烫。

  他瞄了周牧野好几眼,最后,深吸气,壮起胆子,双手揽住周牧野的颈,撒娇一样地贴向他:“那……那你说,什么时候创造?”

  周牧野:“看你。”

  阮宵当真盘算起来,想了想,犯难:“我觉得……怎么也得等退役吧。”

  周牧野却是垂下眼,很轻地叹了一声。

  “干嘛?”阮宵凑过去观察周牧野的表情,“你不会嫌我晚吧?”

  壁灯昏黄温馨。

  周牧野缓缓眨睫,眼下一颗泪痣衬得脸庞矜贵。

  “起码要等七年……一个男孩,有几个七年可以等待……”

  阮宵:“……”

  不过紧接着,阮宵精神一震,怕周牧野因此不乐意跟他创造美好家庭,连忙拍拍他的肩,跟打鸡血一样:“周院长,你七年正好读完研,没有家庭琐事,你一定会一帆风顺的!而且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生?等我们都稳定下来再生岂不是更好?大家年纪轻轻,接下来就该奋斗事业呀!你说是不是?”

  周牧野却是耷拉着眼皮,看着有些丧,冰冷声音听上去了无生趣:

  “我没出息。”

  “我不想奋斗。”

  “我就想在家相夫教子。”

  “……”

  阮宵憋了好半天,不知所措,最后捧起周牧野的脸:“阿野支棱起来!你可是霸总人设啊!”

  ***

  阮曼玲之后都没提起过那天那通电话的事。

  阮宵也就将疑似有亲爹找上门这件事抛在脑后。

  很快,阮宵的脚踝不肿了,他能下地走路,也能蹦蹦跳跳了。

  不过教练一定要给他放假休息,所以又能在家多待几天。

  恰逢立冬,按照习俗,他被阮曼玲叫去店里喝羊肉汤。

  阮曼玲:“顺便把我女婿也带上。”

  阮宵红着脸支吾:“妈……妈,没那么快……”

  阮曼玲:“还快?你不急,妈都替你急,这么好的女婿,不抓紧点我都怕跑了。”

  阮宵坐在车里,捏了捏小鸡仔的抱枕,小声哼哼:“跑不了的。”

  阮宵挂了电话。

  周牧野就在一旁开车,声音淡淡:“什么跑不了?”

  阮宵伸出一手,一根一根攥起五指,看着周牧野,小脸骄傲地轻抬一下:“我可是都拿捏住了。”

  周牧野:“什么?”

  阮宵眼一眨:“你啊。”

  周牧野忍了下笑,收敛起表情,专心开车,眉眼冷淡:“噢。”

  阮宵皱眉,坐正身:“喂,你噢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噢。”

  “你不承认?”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阿野!”

  “噢。”

  阮宵哼哧哼哧,抱着黄色的小鸡仔,腾的一下偏转过身,靠着车门望向窗外。

  男朋友总爱气人。

  路口遇到红灯,车停下。

  一旁伸来一只温暖的大手,揪了揪阮宵薄薄的小耳朵。

  “拿捏住了,跑不掉了。”

  冰冷声线低低的,在身后响起。

  阮宵看着外面繁华的夜晚街景,本来小脸还板得严严实实,然而几乎是下一刻,就无法抑制地翘起唇角。

  ***

  立冬那天,白客松正好从北方城市回到申城。

  他坐在回家的车里,途径一条热闹的美食街,看了眼路口牌子上的街名,不知想到什么,沉吟片刻,对副驾驶座的助理道:“停车,把我放下。”

  白客松罕见地没让助理陪同,一个人独自下车,随身携带一根拐杖,沿着美食街上的店铺寻找。

  他之前在网上无意看到一些信息,说起过这条街上有一家火锅店,正是阮宵家开的。

  白客松今天无意经过,想到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于是鬼使神差地就下了车。

  网上说的那家火锅店并不难找,只要走到美食街的中段,就能看到一家装饰得红红火火的店铺门口排满了人,那样的架势,十分吓人。

  白客松平时出入的都是高级餐厅,不经常来美食街这样的地方,几乎没有吃饭还要排队的意识。

  他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摸清楚要先去前台那边取号,顺便拿一张菜单。

  白客松在人群里排队,一身高档且精致的装扮显得跟周围人群格格不入。

  然而就这么等了快半小时,再看一眼队形,似乎没有个尽头。

  白客松左右环顾一圈,一把身子骨在寒风中实在是挡不牢了,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准备退出这项年轻人的活动。

  挤出人群时,还一个没站稳,朝前打了个趔趄。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从旁边伸出手来,扶了他一把。

  白客松抬头,对上一双好似星辰灿烂的眼睛。

  白客松微怔了一下。

  那是个少年,穿着白色的厚外套,戴着印着卡通图案的口罩,发丝乌黑柔软,只露出一双盈盈的笑眼。

  白客松立即认出来,是电视上的那个孩子。

  叫阮宵。

  再看阮宵身后,是个戴同款口罩的青年,身材高大颀长。

  白客松正要道谢。

  阮宵声音细宁地开口:“爷爷,你没事吧?”

  听到那声不带任何意义的“爷爷”,白客松动作滞了一下。

  片刻后,他对阮宵摆摆手,拄好拐杖。

  阮宵现在是众所周知的国民奶团子,好歹算公众人物,所以来自家火锅店吃饭,都得戴个口罩。

  周牧野当然也不例外。

  阮宵今天本来想带着周牧野悄悄从侧面的小巷进火锅店,结果就见人群里有个很显眼的老爷爷,头发花白,衣着却精致,身边似乎也没有熟人。

  因为不常见这样的顾客,所以才会很容易在人群里注意到。

  阮宵见白客松站稳,便收回手,随口一问:“你来吃火锅吗?”

  白客松点点头,又朝后方的人群看了眼,露出一丝苦笑:“想赶趟年轻人的时尚,上网红店吃一趟火锅,没想到要排这么久……人老了,排不动,还是回家自己做吧。”

  一个孤寡老人的形象立马跃入人的心间。

  阮宵有些过意不去:“你就一个人来的啊?”

  白客松:“对。”

  阮宵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眼周牧野,在得到某种眼神示意后,他的眼角弯了弯。

  阮宵再次看向白客松,神神秘秘:“爷爷,来,我带你走个VIP通道。”

  白客松看着率先走向一旁巷子里的阮宵,站在原地缓了一缓,接着,表情松动,露出罕见的笑意。

  房屋的侧面有通往二楼的铁梯。

  周牧野走在最前面。

  阮宵牵着周牧野的手,不时回头看一眼白客松,小嘴叭叭地叮嘱:“爷爷,你慢点走,梯子有点陡……”

  好在这边有路灯照着,不至于看不见。

  白客松心情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

  上楼梯的时候,他忍不住道:“我认识你。”

  阮宵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惊讶的样子,眼底反而盛着笑意。

  阮宵一时间内心膨胀。

  自从成为国民奶团子后,还真是下到六岁,上到六十岁,都认识他。

  阮宵手指捏着口罩边缘,准备拉下来,反正都被认出来了。

  他好奇:“爷爷,你从哪里认识我的?”

  不知道是从电视上还是新闻采访中。

  白客松也不藏着掖着,露出一丝慈祥微笑:“我以前送过你一张补习卡。”

  阮宵脑子空白一下。

  补习卡?

  白客松欣慰地叹气一声:“听说你后来考上了交大……”

  最后才确认说:“你是叫阮宵吧?”

  阮宵稍稍呆滞,想起至今还藏在周家花房盆栽下藏着的二十万补习卡……

  接着。

  阮宵把口罩边缘捏得紧紧的,“噔噔噔”往楼梯上小跑了两步,挨着周牧野。

  他一手冲着后方的人摆动,脑袋左左右右往周牧野身后藏,气息发虚:

  “不不不,爷爷……你认错了……认错人了……”

  白客松:“……”

  作者有话要说:

  礼物送得好,孙子多不了。

  要上班了,十分沮丧,挣扎不动,加更的那一章,等下个周末一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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