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阮宵以为摆脱了白熙羽之时。

  身后传来白熙羽故意提高的声音:“你在我面前不用装, 你我都知道,周牧野不可能喜欢你!”

  仿佛骤然掀起的一阵风从身后吹向阮宵,自他身体里最空的那部分洞穿而过。

  阮宵突兀地在原地顿住脚下刀刃, 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前方跟他隔了一个冰场距离的周牧野。

  他第一个能听到的, 竟不是否定的声音,而是自他身体空洞处随风远去的,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喃喃低语。

  对啊……

  阿野那么优秀的人。

  怎么可能……

  阮宵下意识攥紧掌心,指甲掐着软肉, 那细微的疼痛让他快速眨了眨眼,立即回神。

  阮宵自嘲地扯了下唇角,反应过来后, 差点被自己气笑。

  随随便便就让白熙羽的话乱了心神, 都到现在了, 还怀疑周牧野对他的感情, 如果让周牧野知道这些, 肯定得跟他翻脸。

  阮宵兀自缓了缓情绪, 过了会儿, 才回头看向白熙羽。

  那张精致的小脸平时爱笑, 神色一贯温宁,此刻却是罕见地冷若冰霜, 甚至可以隐约窥见背后强压的怒意。

  阮宵性格好到没脾气,但此刻却是真的生气了。

  他模模糊糊能感觉到, 如果不能用一些更为强烈的情绪来支撑自己, 他可能会直接被白熙羽说出的话打败。

  关于周牧野不喜欢他这件事……

  “喜不喜欢不是你说了算。”阮宵声音冷硬, 对白熙羽道, “阿野对我很好, 我能感受到他的喜欢就够了。”

  看着白熙羽略带嘲讽的神色, 阮宵忽然意识到,他跟白熙羽说什么都是白讲,也毫无意义。

  白熙羽就是故意的,见不得他好,也不认为他会好。

  阮宵转回去,只想赶紧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白熙羽道:“他喜欢你什么?”

  阮宵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

  一时间没再发出声音。

  白熙羽眼底的笑意更甚,他朝前滑了两步,悄无声息接近阮宵的身后。

  阮宵眼底透露出茫然,正拼命思考周牧野喜欢他什么,好说出来证明自己。

  耳旁忽而响起恶魔般的低语:

  “或者说,你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阮宵望着前方。

  周牧野微微低着睫,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说话时,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乌沉的眼底有浮光颤动一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阮宵张了张水红的唇,想都没想就反驳:“你不懂,他喜欢我……”

  耳边的声音轻笑时,带着薄凉气息拂过,无情揭穿事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还要自欺欺人一样地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幻想自己是被爱着的……”

  “战战兢兢守护一段自己都觉得配不上的感情,不觉得很可悲吗?相信你也不好受吧。”

  阮宵拧起眉,抿唇,显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要走:“我没有,你骗人,我不跟你说话。”

  然而还没滑出去,就被白熙羽从身后扣住手腕,紧紧拉住不让他离开。

  阮宵咬牙,不知为何,连扯回手的力气都生不出来。

  白熙羽语气愈发变得有把握,悠然自得道:“既然你看不清现实,不如让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阮宵手心泛起凉,因为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会有多残忍,心里无法抑制地产生恐惧。

  白熙羽一字一句,声音吐在阮宵的耳后,低而清晰:“如果不是你谎称怀孕,周牧野会注意到你?”

  阮宵脸色霎时间苍白。

  周牧野几乎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白熙羽道:“他有多负责,相信你也知道,他对你好,只是责任感作祟罢了,我倒是同情他,对你的感情得从一个谎言开始,你觉得其中的喜欢,又有多少真的成分?”

  阮宵微弱地挣扎了一下手腕,却被白熙羽抓得更牢。

  白熙羽从阮宵的肩后抬眼,望向前方的人群,道:“你说周牧野喜欢你,扪心自问,他喜欢你什么?不如……你看看安乔吧……”

  仿佛被施了魔咒,阮宵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前方人群间那个抢眼的少年身上。

  金色头发,碧绿瞳孔,脸蛋像天使一样美好……

  这时,安乔身边的队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乔斜瞥了队友一眼,接着又歪过头,神色淡然地看向正在说话的周牧野。

  耳边的声音虽然轻,但阮宵却觉得那比刀还锋利:

  “论长相,安乔比你好看,论实力,安乔随随便便就能拿第一,而你……摔得着实是狼狈了点,论家庭背景,安乔的家族在德国的势力有强大,你可能无法想象……”

  阮宵嘴唇颤了颤,不由自主地讷讷出声:“我知道……”

  十多年前,安乔的父亲就跟周牧野的父亲合作地产项目,那样的家庭,一定非富即贵。

  白熙羽瞥了眼阮宵,道:“那才是配得上周牧野的人,优秀的人,本就应该跟优秀的人在一起。”

  唯独这句话,几乎在瞬间就将阮宵击穿,他眼里霎时间疼出沉甸甸的水色。

  阮宵长久以来努力的原因,都凝结在了白熙羽这一句话中。

  白熙羽刺中了他所有的不安和自卑。

  这时,远处的周牧野无意看向这边,不知看到什么,就见他轻轻拧了下眉,接着对左右两边的人道了句什么,穿过人群走向入口,踩上冰面。

  阮宵眼见周牧野朝这边走来。

  显然,白熙羽也看到了,但他没有立即放开阮宵,而是眼睛如毒蛇一样盯着周牧野,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再提醒你一句,在你之前,周牧野喜欢的人是我,我越来越相信,如果真存在酒后乱性,那也不过是他把你当成了我……”

  前方,周牧野越走越近,探究一般地朝这边看,眉眼疏离,眸色渐渐沉郁。

  从周牧野的视角,只能看到阮宵愈发苍白和恍惚的脸色,黑盈盈的眼里坠着碎光,而他身后的白熙羽,如同一团潜伏的暗影,看不清表情。

  此刻,白熙羽还在说:“阮宵,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整天装出纯情无辜的脸蛋,却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偏要跻身不属于你的世界,抢夺我的位置,用你弱者的身份去绑架周牧野,让他不得不对你负责……”

  阮宵胸口起伏了两下,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

  “我很好奇,你还要绑架他多久?”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白熙羽蓦然松开手,跟自己无关似的把手举起在半空中,脸上显出温雅的笑意,提高音量对阮宵道:“大奖赛加油,很期待你的表现。”

  几乎是白熙羽松手的同时,周牧野来到距离阮宵前方还有几步路的地方,直接伸手去拉阮宵的另一只手腕,将人扯向自己。

  阮宵如同从冰冷黑暗的水底突然被拉上岸,扑向温暖的光明所在,脸紧紧埋在周牧野的胸口,猛喘上一口气,缩着的肩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周牧野垂睫看向阮宵,声音低沉:“他刚刚在对你说什么?”

  阮宵依旧埋着脸,摇头,抓着周牧野外套的手指在绞紧。

  白熙羽却笑着开口,替阮宵回答:“跟他叙叙旧罢了。”

  接着,话锋一转,对周牧野道:“牧野,好久不见,听说你爷爷近期住院了,我从国外带了一些补品回来,有空我会去看望他。”

  周牧野撩起眼睫看白熙羽,眉眼冰冷:“自己留着吧。”

  说完,揽过阮宵的肩,带他离开冰场。

  周牧野带阮宵来到更衣室。

  阮宵坐下,垂着脑袋松冰鞋的鞋带,小脸没什么精神,眼角红红的,有些潮湿,带着哭过的痕迹。

  周牧野背靠在对面储物柜上,看阮宵,态度还算可以,又问一遍:“他对你说什么?”

  阮宵窸窸窣窣松了一只冰鞋的鞋带,轻抿一下唇角,才有气无力地道:“他说我比赛时摔的那一下很狼狈。”

  周牧野微微仰高脸,脑后抵着柜门,半敛长睫地打量阮宵,过了会儿,道:“你最好对我说实话。”

  阮宵没抬头,给另一只冰鞋松开鞋带的间隙,举起一手并出三指:“阿野,我保证说实话。”

  周牧野舔舔下唇,站正身,放缓语调:“明天开始离他远点。”

  “嗯。”阮宵仍然垂着脑袋,点头,小声嘀咕,“他好坏,我不喜欢他……”

  周牧野走过去,伸手揉了揉阮宵的脑袋,接着拎了下裤腿,单膝半蹲,帮阮宵换鞋。

  阮宵悄悄瞄了眼周牧野,又瞄了眼。

  心里忍不住奇怪地想。

  阿野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他。

  ***

  从那天晚上起,阮宵开始失眠。

  隔日起床昏昏沉沉,到了俱乐部,状态根本提不起来。

  姚教练看出了阮宵的不对劲,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让他去过一次俱乐部的医务室,可检查下来没有问题。

  阮宵以为失眠只是偶然,可到了第二晚,第三晚,依旧如此,白天训练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只好提前跟云燕联系,让她晚几天来验收训练的成果。

  除了失眠造成的影响外,阮宵又因为这几天的训练总是没有进步,胸口时不时会发闷难受,心里永远都浮着一团乱麻。

  阮宵也知道,花滑这种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才能出效果的运动,还需要艺术的领悟力,光急也是没用的。

  可越是知道事实如此,阮宵反而越焦虑。

  距离大奖赛越来越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阮宵思来想去,最后绕过队医,在某个下午请假去医院。

  外面的医生不知道阮宵的身份,便按常规的治疗方法,给他开了一瓶镇定剂。

  拿到镇定剂的时候,阮宵很犹豫。

  作为运动员,比赛期间肯定不能吃镇定剂,尿检如果发现违禁药物,对一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好在现在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只要及时停用就好。

  而且他现在入眠都困难,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根本撑不到大奖赛。

  思来想去,阮宵瞒着所有人,还是服用了镇定剂。

  阮宵明白,他需要良好的状态来打磨这次的节目,等撑过这段时间,他就会停用,不会影响到最终的药检。

  很快,到了云燕来验收成果的那天。

  阮宵为此练习过上百遍。

  云燕来的时候,姚教练单独给他们开了一间滑冰室,没让任何人围观。

  四分多钟的自由滑节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阮宵来说,绝对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最终在冰上定格的时候,喘着气,脑袋里空茫一片。

  以前,阮宵在练习其他节目的时候,滑完就能知道自己表现如何。

  唯独《黑天鹅》,让他触不到底,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因此心总是悬着的。

  阮宵调整好气息后,站在冰场中央,看向场边一言不发的云燕。

  不过当看到云燕的表情时,阮宵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不禁一点点地往下沉。

  阮宵小声道:“云老师……”

  云燕从进门到现在,连手提包都没放下,她看着阮宵,道:“阮宵,想清楚你是谁。”

  云燕转身时,低声道:“别演绎黑天鹅了,你在浪费这个节目……大奖赛还是用天鹅湖吧。”

  阮宵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云燕出门,霎时间,焦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如同爆表的温度计,混合着这些天的困顿、低落、来自白熙羽奚落的眼神、安乔在冰上旋转时优美的身姿……

  “哗啦!”

  塑料瓶子跌在地上,白色药片涌出撒了一地。

  是满盘皆输时的溃散之景。

  昏暗的更衣室内,阮宵怔怔望着地上的药片,他停滞了好一会儿,慢慢蹲到地上,拿起瓶子,又将地上的药片拢起,捡回。

  捡着捡着,阮宵捻起两颗,塞进嘴里。

  医生让他严格按照时间和剂量服用镇定剂,但他现在急需这东西。

  更衣室门口,一道静立的人影消失。

  白熙羽靠在墙壁上,看着手机里刚拍到的照片,满意地笑了。

  天才花滑运动员赛前服药,加拿大夺冠是否需重新调查。

  标题,他都给阮宵想好了。

  ***

  后面的日子,阮宵重新拾起《天鹅湖》这个节目。

  至于《黑天鹅》,既然云燕都说没办法,那说明他是真的不合适。

  然而重新回到天鹅湖的节奏中,阮宵似乎又少了之前的灵动和轻快。

  不知为何,他变得有些钝,之前引以为傲的跳跃,都开始不断失误。

  再一次,阮宵落冰时跌倒在冰面上,身体随着惯性摔向场边,撞到了围墙。

  他慢吞吞地撑起身,靠坐在场边,环住膝盖,小脸上难掩落寞神色。

  然而这时,冰场另一边响起掌声。

  阮宵看去,就见安乔优雅利落的身姿在冰面上越转越快,由蹲踞旋转到换足反燕式旋转,最后直起身浮足向后提刃,整个过程很稳,也很流畅自然,一定能获得最高档的定级。

  阮宵坐在角落,抬起一手,放在唇边咬着指甲,眼睛始终盯着安乔,眼里的光渐渐由茫然困惑转变成更加复杂难明的东西。

  为什么安乔的状态始终能这么好?这么厉害?

  他每天都有进步,他真的很适合花滑。

  为什么一个人能既拥有出色的容貌,又能拥有过人的实力,就连家世背景都强大到让人无法想象……

  阮宵将指甲咬得有些斑驳,最后,一个声音突兀地自空荡荡的心间冒出。

  为什么,我不是安乔……

  阮宵疲惫麻木已久的心脏突然跟活过来一般,猛地跃动了一下,不过从其间奔涌而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种浓绿粘稠、糜烂迟缓的毒液。

  阮宵对于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但看向安乔时,那浓绿的液体控制不住地自眼眶中汩汩而下。

  耳边再次想起白熙羽的话。

  优秀的人,本就应该跟优秀的人在一起。

  好想取代安乔……希望大家此刻注视着的人是自己……

  阮宵的目光再次挪向距离安乔不远处的白熙羽。

  白熙羽身姿挺拔,清冷出尘,同样是非常耀眼的存在。

  “哔啵”。

  随着轻微一声细响,阮宵咬下一小片指甲。

  原本纤白圆润的食指指尖冒出殷红的鲜血,指甲和血肉断层处坑坑洼洼,变得模糊。

  阮宵似是没有感觉,依旧在想着心事。

  他想。

  或许,自己就是个替身,还是很不合格的那种。

  ***

  距离大奖赛还有整整一周。

  周末那天晚上,德国队放假,他们相约一起去酒吧。

  在聊天的时候,有人想到周牧野,连忙说要叫Ean一起过来玩。

  安乔捏着吸管喝橙汁,道:“他不会过来的,他要陪小情人。”

  一旁,白熙羽唇角的笑容僵硬一瞬。

  有个队友笑着道:“我还在青年组的时候,一直以为Ean和Yu是一对呢,没想到Ean喜欢阮宵那样的小可爱。”

  白熙羽拿起杯子,将香槟一饮而尽,淡淡一笑:“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呢。”

  队友不解:“什么?”

  白熙羽靠在沙发背上,掏出手机:“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Ean叫出来。”

  又充满讽刺地冷笑:“就算他在阮宵床上。”

  队友们茫然,互相对视一眼,接着,拍桌子,大喊大叫,催促白熙羽赶紧打电话。

  只有安乔,不声不响地看白熙羽一眼,低下视线,继续喝橙汁。

  不过白熙羽没有直接打电话,而是发去信息。

  -

  此时周宅里,阮宵正在周牧野的房间里翻看他的专业书,上面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化学公式和专业名词。

  阮宵照例是睡前来周牧野房间里玩一会儿。

  而周牧野正在附属的浴室里洗澡。

  突然,旁边周牧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阮宵下意识就顺着看去。

  白熙羽:【[地理位置]】

  阮宵表情空白了一瞬,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信息提示再次翻滚。

  白熙羽:【在这里等你。】

  阮宵探手伸向手机,可到了一半又停住,悬在半空中,克制地攥紧掌心。

  他紧咬着下唇,一瞬不瞬盯着手机屏幕,直到没人操作,手机再次黑屏。

  阮宵面色有些发红,急喘了两口气,腾得一下站起来,差点撞翻椅子,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周牧野的房间。

  ***

  二十分钟后,阮宵躲在自己房间的被子里,咬着残破的指甲细细颤抖时,客房的门从外面被很轻地推开了。

  阮宵霎时间屏住呼吸,身形僵硬地顿住。

  那脚步声来到床边,停住。

  隔着一床被子,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无声对峙良久。

  接着。

  阮宵头顶的被子被缓缓掀开。

  房间里开着昏黄的夜灯,阮宵将手指攥进掌心,暴露在灯光下时,轻眯了下眼。

  阮宵见周牧野站在床边,迷迷糊糊叫了声:“阿野……”

  可当他看清周牧野穿的是一身外出服的时候,心开始往下沉。

  阮宵自床上撑起身,靠坐在床头,不安地舔了舔下唇,静默片刻,问:“这么晚,你还要出去吗?”

  周牧野在床边坐下,低睫,望着自己的手机。

  灯光下,上挑的眼角略显薄凉。

  阮宵心脏越跳越厉害,黑亮的眼睛紧盯周牧野,一手捏紧了被子,不知道是期待周牧野开口,还是害怕周牧野开口。

  “嗯。”周牧野淡淡道,“出去买点东西。”

  阮宵眨了下眼,心也在刹那间跌入冰潭。

  接着,他拧了拧眉,自心底升起的是无法遏制的怒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很想问周牧野,这么晚要出去买什么?

  是不是一直把他当傻子?

  阮宵牙关咬得发紧。

  无疑,此刻的阮宵是敏感多疑的,一点就燃。

  周牧野这时偏头,看向阮宵,冰冷声线平静:“宵宵,你是不是在吃镇定剂?”

  如同被浇了一盆水,阮宵神色一怔,心中的怒意又被扑灭得无影无踪,一时间又感到心虚和慌乱。

  周牧野怎么会知道?

  阮宵想到可能是姚教练,可能是肖开阳,又可能是陈墨,但凡被俱乐部里的人知道,如果担心他的话,大概都会告知周牧野。

  阮宵局促地绞了绞被子,脸色涨红,做错事一样低下头,没有应声,但算是默认了。

  过了会儿,周牧野伸来一只手:“给我。”

  阮宵抿了抿唇,没有辩解什么,侧身拉开一旁的床头柜,从里面拿出药瓶。

  周牧野低着头,转了转手中的药瓶,看上面的贴条。

  阮宵有些忐忑地看向他:“阿野……”

  好半晌,周牧野抬头看阮宵,不过这次,他眼神里有些悲伤:“别吃了,会成瘾。”

  阮宵看周牧野,这一刻,他忽然确定,周牧野还是担心他的。

  因为这一发现,浑身的尖刺渐渐缩回,心间变得一片柔软。

  阮宵嗫嚅:“好,知道了……”

  周牧野将药瓶放进皮夹克的口袋,起身,道:“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好好谈谈。”

  阮宵一怔,接着,身体快于思想,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周牧野的腰。

  阮宵将脸埋在周牧野身前,小声又急切地道:“阿野……别去……”

  他想说别去见白熙羽,但又说不出口。

  他又变回了那副温顺懂事的样子,还带着一点怯懦,语调里充满了卑微。

  怕周牧野知道自己偷看了他的短信,会因此而生气。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够讨厌了,不想再做惹人生气的事了。

  阮宵想了片刻,狠狠闭上眼,不管不顾道:“阿野,我真的睡不着,你陪陪我好不好?明天再去买东西吧……”

  周牧野低睫看向阮男风宵,因为他这么大的反应,轻拧了下眉。

  周牧野一手摸了摸阮宵的发顶,低声道:“好,我陪你。”

  阮宵给周牧野腾位置,周牧野脱了外套,合着衣服上了床。

  关灯后,阮宵自觉地钻进周牧野怀里。

  阮宵仰起脸,借着外面暗淡的月光,看周牧野,声音细得仿佛一掐就断:“阿野,你是不是不出门了?”

  周牧野垂眸看他,眼神晦暗难明,最后,按着阮宵的脑袋贴近他心口的位置:“赶紧睡觉。”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阮宵慌了一下。

  他眼睫轻轻颤动两下,又从周牧野怀里钻出脸,手指揪着周牧野的衣领,往前凑近一些:“阿野,你能不能亲亲我……”

  半晌。

  周牧野轻声道:“你是不是太黏人了?”

  可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低头迎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宵退开一些,微微耸着肩,小声气喘道:

  “阿野,是不是不出门了……”

  “嗯……”

  周牧野低磁的声音软了,再次吻住阮宵。

  -

  半夜里的时候,阮宵靠在枕边睡得很沉。

  周牧野站在床边,穿好外套后,才终于从那张睡着时有些稚气的小脸上收回目光。

  接着,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儿,外面院子里响起低低的引擎发动声。

  灯光从窗帘上浅浅地一扫而过。

  房间里,看似沉睡的人缓缓睁开眼。

  阮宵眼底有什么破碎地闪了闪,可不出一会儿,那样的碎光就隐去了,眼眸渐渐转变为了纯粹的深黑。

  阮宵伸出手,掌心贴着一旁还残存着温度的床单拂过。

  直到车子的声音远去,黑暗的房间内才想起一道很细、却很韧的嗓音:

  “周牧野,好样的……”

  阮宵贴在床单上的手掌慢慢攥起,盯着虚空处,终于眨了一下眼,淡淡地弯了下唇角。

  谢谢你,长久以来的虚情假意。

  ***

  云燕半夜里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她拢着睡袍腰带下楼,觉得见鬼了。

  走到门口,她连猫眼都不看一下,就尤其不耐地拉开门。

  见到门外少年的一瞬间,睡意刹那间尽失。

  临近十一月,夜里天气寒冷,空气里蒙着一层霜雾。

  阮宵站在门阶前的月光下,小脸冻得青白,他仿佛刚从床上起来,宽大的T恤下露出短款睡裤的边缘,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裸露在外的细白小腿踩在黑色皮靴里。

  云燕揉了揉眼,愕然:“宵宵,你……”

  阮宵开口就道:“云老师,我知道我是谁了。”

  阮宵十六岁之前,受欺负了只会躲在孤儿院的滑滑梯背后哭,遇到裴湛后,才渐渐被教导着变得坚韧隐忍,然后就是遇到周牧野。

  在周牧野的宠爱下,他无需再重复上一世的苦难和艰辛,无论想要什么,周牧野都会给他,不用努力就能过上最好的生活。

  他顺风顺水,一直很幸福,以至于失去了体验痛苦的能力,也忘了坚强和独立是什么。

  可是现在,阮宵有了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心里灌满了嗔、痴、怨。

  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他是阮宵,还是那个不经风吹雨打,遇事只会躲在滑滑梯后面抹眼泪的阮宵。

  他永远无法成为安乔或是白熙羽。

  但跟从前唯一不同的是,在经历过一切后,阮宵感到了不甘,不愿再逆来顺受。

  他的某些渴望疯狂滋长,跟此时命运赋予他的痛苦一样强烈。

  曾经安乔只是在他心中放下一团火,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那团大火越烧越烈,铺天盖地。

  白天鹅在大火中垂颈挣扎,是那样的疼痛,使他不得不从脆弱变得坚强,直至最终化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扑朔朔地抖动翅膀,重新站起。

  此时门外,阮宵看着云燕,笑意颤抖:

  “云老师,我要跳黑天鹅。”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除夕夜快乐~很高兴能在最后一天跟宵宵的各位姐姐妹妹阿姨妈妈一起见证他成长,明年继续一起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