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宵一推开别墅的大门, 就被裹挟着湿气的冷风拍了一脸。

  耳边灌满了风声雨声,眼前是漫天的瓢泼大雨。望着眼前无光的黑夜,阮宵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他不得不走了, 得抓紧时间。

  周家没电,看不了电视,如果现在出发赶去希尔顿大酒店,说不定还能赶上今晚错过的那两集的重播。

  不过这雨也着实大了点。

  阮宵为难地咬咬下唇, 试探地伸出净白手掌,探出屋檐,立马被雨水打潮。

  他冷得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接着拉起卫衣帽子罩住脑袋, 就准备这么冲进风雨中。

  不过还没来得及迈出步伐, 就感到来自后衣摆的一道拉扯力。

  阮宵回头。

  阿黄用嘴咬住他的衣摆, 身体往后坠, 爪子紧紧抵着地面, 使出了浑身力气在拉他。

  不让他走。

  霎时间, 阮宵眼眶一热。他略显辛酸地抹了把眼睛, 对阿黄嗫嚅道:“好狗狗,连你都知道留我……你看, 有的人……”

  说着说着,似乎触及伤心事, 吸了下鼻子。

  然而不过是停顿一下的工夫里, 昏暗的门内突然响起一道暗含嘲讽的声音:“有的人怎么了?”

  下一秒, 周牧野走到门廊上。

  眉目疏离地看一眼阮宵, 伸手拉过他的行李箱拉杆:“有的人连狗都不如是不是?”

  “……”阮宵看到周牧野出现, 呆滞片刻, 讷讷出声,“阿野……你怎么出来了?”

  周牧野拖着行李箱,转身朝屋里走,脸色要多不爽有多不爽:“喊都喊不回来,我能怎么办……”

  阮宵拧了拧眉,低头,顺手拍拍阿黄的狗头,示意阿黄松口。

  阿野什么时候喊他回来了?

  阿野特别狠心地叫他别再回来了呢。

  周牧野这时已经进屋,阮宵连忙跟在他身后,有些闹不明白他的想法,在身后喊:“阿野。”

  不过周牧野没理他,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阮宵小跑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周牧野拖着拉杆箱那只手的手腕,清亮眼眸里闪着希冀的光芒,道:“阿野,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周牧野停下脚步,却没立即应声。

  他背对阮宵,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侧转过身。

  过道内,只有从落地窗透进来的一丝弱光。

  昏暗环境下,周牧野的表情也变得模糊不清。

  “天这么晚,又下这么大雨,你现在出去,出事怎么办?”他望了眼外面的风雨交加的暗夜,又看向阮宵,语调冷淡,“玲姨出门前让我照顾好你,你不懂事,我还能跟你一起不懂事?”

  说到底,周牧野留他下来,也只是出于责任罢了,跟原不原谅没关系。

  阮宵不禁窘迫地低下头,有种被训话的感觉,但也觉得周牧野说得没错。

  他们明明是同龄人,不过在周牧野面前,他永远像小孩子一样不够理智和从容。

  “阿野……”阮宵拉着周牧野的手腕没放,咬了咬水红的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如果真担心我……帮我打辆车吧。”

  周牧野轻蹙眉,似乎失去耐心,不悦道:“你闹够了没?”

  “不是……”阮宵期期艾艾,似乎想解释,“阿野,我……”

  周牧野不干了,把行李拉杆一撂,反手拉住阮宵的手,一把将人拽到跟前。

  阮宵踉跄了一下,撞到周牧野身上,又被周牧野扶着立正站好,乖乖挨训。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委屈成这样?”

  周牧野气极反笑,上头时也管不了面前人是玻璃做的,脆弱又易碎,整个人火力全开。

  “我发现你这人挺作的,一定要我说原谅你才肯留下是不是?”

  “你当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谁惯的你坏习惯?”

  “说一句道歉就想跑路,跑路前还给我画大饼说生十个?十个?离开我,你怎么生?自己跑去五星级酒店无性繁殖啊?”

  “道歉也没有道歉的样子,还等着我自己想清楚联系你?我上辈子是不是欠过你什么?”

  在周牧野连珠炮似的质问下,阮宵面红耳赤,扭捏半天,张了张嘴,声音细小:“我没有……”

  周牧野一手叉腰,低了下头,强制冷静了一下,再抬头时,漆黑眼眸冰冷:“你还走不走?”

  阮宵怯怯地看周牧野一眼,又看一眼。

  那清透的眼底似有波光在闪动,浮光掠影间,似乎在人心间轻挠。

  即使在黑暗中,阮宵肤色也白得发光。不得不说,他有一张过分精致漂亮的脸蛋,已经到了就算怒气滔天,但只要看一眼他的脸,火气也会莫名其妙熄下去的地步。

  周牧野看着阮宵,舔舔唇,神色里闪过一丝烦躁。

  阮宵硬着头皮,垂下眼:“阿野,我要走,我……”

  可惜周牧野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领口突然被一只大手粗暴地攥住,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拖拽向前,腰肢凹陷出一个弧度。

  阮宵个子不高,被提着领口朝上拽时,几乎脚尖离地。

  正懵圈着,突然之间,唇上落下滚烫的柔软。

  阮宵的呼吸瞬间消失,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脚尖艰难点地,向前挪动几步,双手扶住身前人的手臂。

  过道里安静了起码有半分钟之久。

  只剩愈发不稳的两道喘息声。

  终于,阮宵双脚虚浮地落地,小声地喘气,脸蛋艳红,低垂着眼睫,眼底一片迷茫。

  “阮宵,我们之间的事没完……”周牧野依旧攥着他的衣领,两人面对面离得很近,气息交织。

  他眼神漆黑,垂眸,瞄了眼阮宵色泽鲜润的红唇,声音很低:“但如果一定要让你留下,我不介意用点美人计。”

  “……”

  阮宵抬眸,抿起唇,想哭。

  美人计……

  你用啥美人计了?

  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

  “阿野。”阮宵忍不住了,哼哼唧唧,“我就是想去看两集重播,你家没电,我只能去酒店……”

  “……”

  周牧野盯着阮宵看了半刻。

  蓦然。

  双手松开。

  阮宵由被提着的状态彻底放松。

  周牧野站正身,恢复矜贵冷艳的模样。

  他抬手,用指腹擦过嘴唇,仿佛是要擦掉某些痕迹。

  低睫望着手上被蹭过的地方,轻轻“啧”了一声,万分嫌弃:“这波血亏……”

  阮宵瞪圆眼:“喂!”

  周牧野缓缓掀眸,瞥来视线,还怪他:“你不早说?”

  “骗到一个吻,高兴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

  阮宵在心底无能狂怒,憋屈到脸红,彻底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种人!

  然而就在过道里陷入迷之氛围时。

  “归零!归零!归零!……”

  前方过道尽头,传来计算器的机械女音。

  那尖锐的声音在夜里有些刺耳。

  阮宵和周牧野顺着声音望去。在拐角处,周峙光站在那儿,商瑶则在他旁边,正举着烛台,朝着墙这边探出脑袋。

  烛光里的妈妈,一脸姨母笑。

  周牧野:“……”

  阮宵:“……”

  商瑶见被发现,轻咳一声,收敛了一下笑意,走出拐角,解释道:“电工今晚赶不过来,你爸说要亲自来看一看电箱……我们只是路过,你们……要不然继续?”

  “……”

  “……”

  前方两个少年持续不知道说什么中。

  周峙光还在那里低着头按计算器,按一个数字,就冒出一道机械女音。

  十分突兀。

  周牧野看向他爹,问:“周老板?”

  周峙光抬头,看了眼周牧野,又看了眼阮宵,咳了两声,很明显在压抑慈父的笑容。

  “我想过了……”他又按了两下计算器,一边按,一边跟前方两人算笔账,道,“前三胎免费,后面每多生一个,就得多交一笔罚款,也就是社会抚养费。”

  “…………”

  周牧野没说话。

  阮宵则是一脸茫然,还不清楚这搞的是哪一出。

  “这个嘛……我给你们算了算,根据可支配收入三至六倍的罚款额度来看……”周峙光对着计算器一顿狂按,最后看向前方两人,道,“没个几百万,十胎拿不下来。”

  “……”

  阮宵蓦然反应过来,脸在瞬间爆红。

  羞得不知道往哪里藏,情急之下,只好挤到周牧野身前,将脸拼命往他怀里钻。

  周峙光看出阮宵在不好意思,但不知道他这是为哪般。

  这位身价千亿的董事长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手背在身后,骄傲地后仰了一下:“不过,这不是你们小年轻需要担心的事,你们应该知道,我堂堂周峙光,福布斯榜钉子户,这点罚款……”

  垂下视线,摇摇头,无畏地笑了两下,自信意味十足。

  接着话锋一转:“你们小年轻嘛,只要和睦相处就好,那……就说这么多,散了吧。”

  习惯性手一扬,散会。

  ***

  阮宵脸色通红地跟周牧野回了房间。

  周牧野把手机扔到他旁边。

  阮宵还坐在床边,捡起来,抬头:“干嘛?”

  “你不是要看剧?”

  周牧野背对着他,推开柜门找换洗衣物。

  阮宵这才意会过来,周牧野是要用流量给他看剧。

  一想到能看到今晚错过的那两集,阮宵暂时把其他的都抛在脑后,忘了之前尴尬的经历,高兴地晃了晃双腿,解锁屏幕前,又抬头问了句:“我看了啊?”

  周牧野淡淡“嗯”了一声,没再理会他,端起一碟蜡烛,拿着衣服,进卫生间了。

  阮宵这才解锁周牧野的屏幕,找到视频应用,在里面找剧。

  因为视频APP中有完整版的电视剧,阮宵补完今晚的两集后,没继续向后看,而是翻到了第一集 。

  他想把前面没看过的也补掉。

  可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出于礼貌,也应该先回去了,但阮宵还是舍不得放下周牧野的手机。

  他自己没手机,回去后,就没得看了。

  阮宵心里有些火急火燎地着急,看向洗好澡后已经坐在床上看书的周牧野,小声央求道:“阿野,我能再待一会儿吗?你如果嫌吵,我可以去外面走廊上看……”

  “你是不是不想走?”周牧野穿着棉质睡衣,抬头,神色寡淡地看他,“借着看电视的名义,在这儿跟我拖延时间?”

  “我才没有……”阮宵窘迫到脸红,但不想周牧野误会,于是有些恋恋不舍地退出视频APP。

  “算了算了。”周牧野再次低头翻书,语调懒懒的,大发慈悲般的道,“就当积点德,愿好人一生平安,破碎的心永远不再被骗。”

  “……”

  阮宵很无语,但脸上又止不住火辣辣的。

  有被讽刺到。

  周牧野头也不抬,道:“你去洗澡吧。”

  “不过你别想睡我床,睡沙发去。”

  周牧野房间有一张沙发,很宽,质量又好,比一般的床都舒服。

  听他这么一说,阮宵反而松了口气。

  如果叫他睡床,他还嫌尴尬呢。

  于是,阮宵捡了件周牧野的浴袍,欢天喜地地去浴室洗澡了。

  洗澡的时候也是火急火燎的,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出去捧起手机看剧。

  十分钟后,阮宵顶着一头微微潮湿的头发拉开浴室门。

  正要激动地往沙发上跳,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阮宵:“……”

  就见沙发上,阿黄以一种十分放肆且放松的姿势,伸直了身体,侧躺在上面,占了一大半的沙发。

  看到阮宵出来,还象征性地翘起脑袋,睡眼惺忪,浑身散发着慵懒。

  整条狗都懒得动。

  阮宵不乐意,抬起脚,拿白嫩的脚丫推了推阿黄:“我的……”

  阿黄哼了一声,死狗一样躺平。

  阮宵不得不看向周牧野,告状的意思很明显:“阿野,你看它!”

  周牧野闻声,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眼沙发上的阿黄,道:“我家狗就这样,没皮没脸,赶都赶不走。”

  阿黄再次翘起脑袋,看向自己的少主人。

  眼神有些茫然。

  因为平时周牧野都不让它上卧室里的床或沙发,所以阿黄都没有躺在沙发上的机会,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周牧野把它拎上来的。

  阿黄单纯的小脑袋只知道少主人允许它上来,虽然听出少主人语气里的责怪,但还是放下脑袋,伸了个懒腰。

  周牧野看向阮宵,声音淡淡的:“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快入冬了,地板凉。

  阮宵还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一只玉琢一般的脚丫踩在另一只上,耳根泛红地支吾半晌,抬起头讨好道:“阿野,我睡觉很乖的。”

  洗澡的过程中,想看电视剧的期待感已经拉满,阮宵怎么都不愿意放弃,现在沙发又没了,他就不介意睡哪儿了。而且看周牧野的意思,也不太想他留下来,可以放心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先前尴尬的感觉也被冲淡了。

  周牧野道:“随你。”

  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阮宵很拘谨地坐在床边,背对着周牧野,捧着手机,垂着脑袋看电视剧。

  声音调到了一格的位置,尽量不对他人造成影响。

  房间里,阮宵安静地看着电视,很快就入迷了。

  反倒是周牧野,三番两次朝他的背影投去视线。

  温暖烛光的映照下,阮宵纤瘦的身体在浴袍下显得空荡荡,低着头时,宽松的后领那一块儿塌陷,露出展平纤柔的肩颈线,发梢还有些滴水,落在色泽莹润的皮肤上。

  过了一会儿,周牧野阖上书,下床,进了附属浴室。

  阮宵还沉浸在电视剧里时,身前突然挡下一道阴影。

  阮宵抬头,脑袋上却被扔下一块柔软洁白的毛巾,罩住视线。

  他仰了仰脸,从毛巾里露出视线。

  看到周牧野站在他身前,烛光摇曳间,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分明。

  接着,周牧野隔着毛巾揉他的脑袋。

  知道周牧野在给他擦拭头发。

  阮宵看了他半刻,咬咬唇角的软肉,道:“阿野。”

  周牧野大掌伸来,按住他的脑袋压下去。

  阮宵不得不低头,发丝湿漉漉的,有些遮眼,感到周牧野给他擦头的力道不轻不重。

  “以后不要说那种话了。”

  周牧野声线冰冷。

  阮宵盯着手机屏幕,眨了眨眼:“什么话?”

  周牧野手指穿过他潮湿的发丝:“身体是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生育权,没有给谁生,也没有一定要生多少个。”

  阮宵看着电视剧,可已经看不进多少。

  他感到拂过头发的那只大手,心里安定得不可思议。

  如果这就是渣攻,阮宵决心重新去认识他。

  不再以先前从书中得来的印象框定他,而是把他当做“周牧野”这个人本身去看待。

  不受外表所迷惑,好好感受他宽厚善良的内心。

  周牧野正在给阮宵擦头发,这时,阮宵的脑袋轻轻往前一磕,抵在他身上。

  周牧野揉着阮宵头发的手停了一下。

  阮宵声音软糯的,道:“阿野……”

  周牧野低睫:“嗯?”

  阮宵:

  “我知道了。”

  “谢谢你。”

  静默一会儿,又说:

  “但如果孩子都像你,生一支十二人足球队我都愿意。”

  周牧野:“……”

  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阮宵“哈哈”笑了一下:

  “还能多一人当替补。”

  周牧野顺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别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看到阮宵做大做强的野心。

  -

  一开始写吹风机吹头发,评论区姐妹说停电。

  人没了。

  -

  今年最后两分钟~感谢各位!

  -